程喬抱著肩膀冷冷地看著他們，不動也不說話。厲鬼們罵人的聲音漸漸變小，取而代之的是被烈火灼燒的呻?吟。和活人不同，這種痛苦對於他們來說是沒有終止的，除非程喬滅掉火焰，否則他們就像落入火焰地獄般，只能忍受焚身之痛。

不斷有厲鬼強忍疼痛突圍而出，又會被程喬暴力地踹回去。

“想說的，就能擺脫這種痛苦，我還會盡最大努力送你們離開，不管你們是否能有來生，都可以擺脫被人支配，受人驅使的命運。”程喬擲地有聲地說。

威脅和疼痛也許不能動搖這些厲鬼，但程喬後面的話對他們而言，卻是抵禦不了的誘惑，但凡可以選擇，沒人願意被煉成厲鬼，更沒人願意整天去追殺那些和自己無冤無仇的人。若是可以解脫……

第一個厲鬼站了出來，緊跟著第二個，第三個……厲鬼們全都閉上嘴，和解脫相比，現在受得折磨根本不值一提。

程喬也很幹脆地讓開一條路，由著厲鬼們一個個走出來。離開火焰的灼燒，厲鬼們燒傷嚴重的外表開始慢慢修覆，這個過程會有點疼，但比之前好了太多。

程喬單刀直入：“說吧。”

“跟你一起的那個人，被主人帶走了。”厲鬼之一說。

雖然早猜到了這個結果，程喬還是脊背一僵，不等她說話，石風華問了一句：“被帶走的是那個普通女孩，還是那個魂體？”

“普通女孩？”厲鬼們互相看看，然後用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看向石風華。

鄭陽輝敏銳地發現了問題，急忙追問：“你們抓走的是那位仙子。”

厲鬼們點頭。

鄭陽輝：“另外一個人呢？”

“另一個？誰？”厲鬼們暈頭轉向。

“那天和言渺一起墜下山崖的那個。”程喬總算反應過來，急聲說。

“那個……”厲鬼們的眼神更加奇怪，卻默契地閉口不言。

程喬更著急了，又問了兩遍還是沒有厲鬼回應。她指了指還沒熄滅的火焰，大聲說：“你們還想回去？”

厲鬼們打了個寒顫，還是沒吱聲。

鄭陽輝拉住情緒失控的程喬，上前兩步，以少見的淩厲說道：“從你們出來那一刻，你們的主人已經容不下你們，是給自己搏一條出路，還是自尋死路，我相信你們心裏有數，他們的手段，你們都很清楚。”

厲鬼們又抖了抖，彼此間交換著眼神。鄭陽輝沖程喬搖搖頭，意思是給他們思考選擇的時間。

過了幾分鐘，厲鬼們停止了眼神交流，看樣子是做出了選擇。

“你們說的那個，就是我們的主人。”

厲鬼的話無異於一道晴天霹靂，讓在場的三人全都楞住了。徐怡，是這些厲鬼的主人？她不就是個普通的大學女生，還曾經被邪修當作對付程喬的工具麽，怎麽會是這些厲鬼的主人？

“徐怡是你們的主人？那長頭發、長得很漂亮的女人是誰？”程喬腦子亂哄哄的，長發女人和這些厲鬼前後腳出現，她一直以為長發女人才是他們的主人。

“那個人我們只見過兩次，不認得，不過，她好像和主人認識，關系……不親近。”厲鬼斟酌詞匯後說。

長發女人和厲鬼不是一夥兒的，徐怡才是。腦子裏自動回憶和徐怡認識以來的每個細節，和徐怡的初識是在烏臨山，那場夾雜著怨念的煙花純屬巧合，還是有人精心設計？

程喬越想越覺得混亂，想得多了又逐漸清晰起來——徐怡是邪修，而且段位不低，如此一來，很多問題就解釋的通了。

言渺好歹是個山神，普通厲鬼很難制住她，所以程喬一直以為她們撞上了長發女人。現在看來，言渺是被徐怡暗算了，危急關頭，燒掉符紙向她示警。而在長發女人上山前，還有個叫甄崎的邪修來過，這小子曾是徐怡失蹤事件的主腦，現在看來，這個甄崎和徐怡才是一夥的。甄崎先一步出現，不過是為了試探她們的虛實，確定她們的大致位置。

程喬沈浸在各種問題中，無心理會其他，好在鄭陽輝頭腦清醒，又問了厲鬼幾個問題，基本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徐怡千真萬確就是厲鬼們的主人，只是徐怡行蹤詭秘，這些鬼仆也很少有機會見到徐怡，所以並不了解徐怡其他時間在做什麽。他們追殺程喬是徐怡下的命令，程喬所在位置也是徐怡通報給他們的，可程喬的實力遠超他們的預期，厲鬼幾次下手都沒能成功。

在此期間，徐怡突然出現，並暗中向他們下達“繼續任務”的指令，因此厲鬼們沒有因為主人的出現而有所遲疑，拼盡全力想將程喬置於死地，反被程喬幹掉了他們當中說話最有分量的厲鬼。

之後的一天，他們一直在大明山裏尋找程喬和言渺的蹤跡，卻毫無線索，就在這時，徐怡突然出現，身邊帶著昏迷的言渺。徐怡臭罵他們一頓，吩咐他們無論如何不能讓程喬走出這座山，否則就讓他們生不如死。

至於長發女人的身份，還有大明山地下那個詭異的基地，他們也說不出什麽。

“我們知道自己罪無可赦，可我們也是身不由己……”厲鬼們一個個眼巴巴地瞅著程喬，他們都知道程喬審判人的身份，也知道他們這些煉化的鬼魂已無退路可走，打心眼裏，他們不認為程喬真能超度他們，卻還是抱著一絲絲可憐的希望。

得知一切真相，程喬很崩潰，她對徐怡始終都有防備之心，但從未往邪修方面聯想，如果她早一點察覺徐怡有問題，堅決和她劃清界限，言渺就不會在毫無防備之下被徐怡暗算了。

鄭陽輝拍拍她的肩膀，對群鬼們說：“我們時間有限，今日無法為你等超度，若你們願意，可以暫時到這玉瓶中來，這玉瓶有安魂養魂之效，可以削弱你們的戾氣。他日，我等必當尋求方法送你們入地府。”

厲鬼們有些猶豫，不過程喬那樣，確實不像有心情搭理他們，他們也聽說過修道之人會有些適合鬼魂修煉的寶物，能在玉瓶裏休養生息，總好過被主人抓住各種淩虐，永世不得超生的好。

解決了厲鬼們，程喬還是沒緩過神，滿腦子都是如何救人。鄭陽輝和石風華一左一右拉著她到附近的空地休息，為她分析眼前的狀況。

很顯然，綁走言渺的人是徐怡，地下水潭中盒子裏的東西很有可能也是徐怡拿走的，這就能解釋言渺的背包為什麽會出現在水潭裏了。徐怡帶著言渺離開水潭後，向厲鬼們下達了追殺令，而後離開。大致算算，徐怡出山超過半天了，就算掌握徐怡的行進路線，他們也未必追得上。

“程喬，你必須盡快離開大明山，和柳齊他們匯合，”石風華說，“別忘了，其他人還不曉得徐怡是邪修，如果她趕在你離開前找上他們……”

程喬騰地站起來，對啊，她知道了徐怡的真實身份，柳齊和奧斯卡還蒙在鼓裏，如果徐怡找機會對他們下手，簡直太容易了。不行，言渺已經出事了，她說什麽都不能讓柳齊和奧斯卡重蹈覆轍！

看了看所在位置，離程喬進山一側更近些，三人決定原路返回，從進山口離開。

離開的只有程喬，鄭陽輝和石風華暫時留在大明山，一方面查看山裏是否還有其他邪修，一方面尋找小黑蛇和老狗的下落。

縱觀整個事件，小黑蛇和老狗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如果小黑蛇沒有撒謊，那麽這兩個和人類社會嚴重脫節的妖怪很可能是被人利用了，包括老狗帶徐怡來找程喬，也是徐怡事先計劃好的。程喬沒時間去找它們問個清楚，所以這個重任只能交給鄭陽輝和石風華。

相對應的，程喬和柳齊取得聯系後，也會想辦法替二人洗刷冤屈，盡快查明掌門身隕的真相。

手機有信號後，程喬第一時間和柳齊取得了聯系，讓她松口氣的，是徐怡並沒有聯系過他和奧斯卡，而且在她們逃亡的這段時間裏，兩人的身體也都調理得七七八八，雖然不能和受傷前比，好歹行動不受限制了。

程喬把分別後的經歷簡單說了下，著重強調徐怡是邪修，而且等級很高，不僅綁走了言渺，還可能在大明山地下拿到了某種和程家有關的、了不得的東西。

柳齊聽後十分震驚，反覆問了兩次“是我認識那個徐怡嗎”，語氣裏是滿滿的不相信。程喬耐心地警告他，如果徐怡聯系他，一定要想辦法把人留住，前提是保證自身的安全。

“你不用擔心我倆，我倆會留心的，倒是你，路上小心點，我已經找朋友說了你的情況，等你回來去做個筆錄就沒什麽事了。”柳齊如是說。

傷勢稍微好些，他就開始忙活老王一家被殺的案子，雖然有所謂目擊者看到程喬夜半三更進了王家的家門，但在現場，警方沒有找到任何指向程喬的不利證據，僅憑目擊者的話不能認定程喬就是兇手。倒是程喬這麽一跑，給自個兒添了不少麻煩，柳齊費了好大勁才把這事解釋清楚，可必要的流程還是要走的。

程喬心裏一熱，“謝謝”兩個字脫口而出，然後在那邊的柳齊沒反應過來前掛斷了電話。以前的她不喜歡說這種客套又肉麻的話，直到言渺失蹤，她才意識到他們每個人都身處極度的危險中，說不上什麽時候就會遭遇不測，與其事後後悔，不如把想說的話直接說出來。

朋友之間，有時候也需要直白的表達。

回程並不容易，程喬現在仍算嫌疑人，為免惹麻煩，她只好沿著來時的路，避開大型城市和人口密集的區域，需要補充各種物品時才在小村子或相對落後的小鎮子上露個臉。

第二天傍晚，程喬來到一個叫平角鎮的地方，這裏離市區只有不到一百公裏的距離，卻因為出入的路很崎嶇而限制了發展，整個鎮子破破爛爛，最高的建築也就三層，大街上連個轎車都沒有，偶爾駛過一輛客車，也是空空蕩蕩的。

這樣的環境讓程喬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她逃亡時曾來過這裏，清楚平角鎮連個攝像頭都沒有，小旅館登記也很隨意，沒帶身份證照樣可以掏錢直接入住。

輕車熟路來到旅店，一進門，程喬楞了下，印象中，這家小旅館的老板是個六十多歲的大媽，成天戴著個老花鏡坐在櫃臺樣的桌子後面打盹，她曾問過，大媽說老伴兒去世得早，唯一的兒子在外地上大學，畢業後留在了大城市，她習慣了這裏安靜的生活，所以沒有跟兒子走，整間旅館客人不多，全靠大媽一個人收拾。

而現在，坐在櫃臺後面的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頭，見程喬進來，老頭立刻起身熱情招呼。

“姑娘，住店啊？”

程喬頓了頓，點頭，說不定是大媽有什麽急事，臨時讓鄰居或者親戚來幫忙照看店鋪。

她的房間被安排在二樓的頂頭，房間很舊，但被褥都很新，也沒有奇怪的味道。廁所只有簡易的淋浴器，想用熱水得用水壺燒好再兌進去。程喬嫌麻煩，幹脆洗了個涼水澡，然後神清氣爽地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朦朧間，她隱約聽到走廊裏有人在說話，對方說話的聲音很輕，可單薄的房門實在不隔音，她多少聽到了些。

“準備妥了嗎？”

“萬事俱備，放心吧！”

“再檢查一遍，千萬別大意。”

“我都檢查好幾遍了，絕對沒問題！”

……

大腦還沒分辨出這番對話是何意思，程喬的人已經坐了起來，全身肌肉繃緊，死死盯著門的方向。雖然不曉得外面說話的是什麽人，但直覺告訴她，這些人是沖她來的。

她立即跳下床來到床邊，外面是一條一米多寬的小胡同，小胡同一面是三米多高的墻，另一面堆著不少垃圾，簡直是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好地點，假如門被人擋住，胡同再埋伏人馬，她就是插上翅膀也別想飛出去。

看來她只能孤註一擲，趕在對手之前先一步行動。

快速穿好衣服背上行李，程喬在門的把手上畫了個小陣法，這樣別人就沒辦法用鑰匙從外面開門了，完事後沿著窗戶跳到小胡同裏，沒走出口，而是攀著墻壁翻了過去。她剛騎到墻頭上，一聲門板碎裂的聲音從她的房間傳來，緊跟著一個腦袋從窗口冒了出來。

程喬看得清楚，是那個給她辦理入住的老頭。

這人果然有問題！那一瞬間，程喬腦子裏閃過許多疑問，旅館原來的大媽去哪兒了，這些人是邪修還是其他要抓她的人，他們怎麽知道她行進路線的，最重要的一：這裏到底有多少人，自己能否全身而退？

然而沒有時間去尋求答案，趕在那些人追上來前，程喬輕巧地落地，沿著高墻另一側的小胡同快速跑到大路上。忽然，一輛車從小道上拐出來，照著疾跑中的程喬撞了過去。

這個變故完全出乎程喬的預料，躲閃不及，被車頭刮了一下，身體不受控制地轉了兩圈，摔了一下。她剛站起來，埋伏好的那些人也趕到了。為首的老頭氣急敗壞，齜牙咧嘴地撲上來，程喬忍著疼痛，就地一滾，躲開了。

其他人迅速將程喬包圍，一個個手裏拿著程喬叫不上名字的武器，兇神惡煞地瞪著她。

程喬心裏叫苦，臉上卻不動聲色，運行血脈之力來緩解身體的不適，同時用餘光打量周圍，尋找逃生的路線。

“想跑？想瞎了你的心！”老頭直接叫破程喬的心思，陰惻惻地笑著，“實話告訴你，這個鎮子都是我們的人，你以為你能跑得出去？”

程喬皺了下眉，下意識問道：“整個鎮子都是你們的人？”

怎麽可能！她又不是第一次來這兒，對平角鎮的情況多少有些了解，這裏落後，長期定居的居民不多，基本都是上了年紀、念舊的人，要說那些老人全是邪修的人，打死她都不會相信。

“嘿嘿，為了抓你，我們可是下了血本的！”老頭擺擺手，他後面的幾個中年人走了出來，一點點向程喬逼近。

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程喬凜聲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還不明白？”老頭冷哼兩聲，“就因為你，整個鎮子的人都陪了葬！”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磅炸彈，狠狠砸在程喬的心上。一個鎮子有多少人？所有人都死了？那些都是與世無爭，只想安穩度日的老人和少不更事的孩子，他們也下得去手？

怒火被徹底點燃，程喬兩眼充血，雙拳緊緊握著，在那群人來到近前時突然出手，兩夥人打成一團。

程喬很清楚眼下最重要的是突圍，雙拳難敵四手，別說替人報仇了，她能不能順利脫身都不好說。可她的理智竟然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那一刻，她任由自己的憤怒掌控一切，不再防守，拼勁全力去擊殺對面這些混蛋。

事已至此，對方身份已昭然若揭，她也沒有手下留情的必要了。

按理說她這種打法，渾身上下都是破綻，對手人數又多，隨時都可能抓住機會，給她致命的一擊。然而這些人像是在顧忌什麽，每次眼看就能將她擊殺，卻在關鍵時刻收手，改為攻擊其他不致命的部位。

即便如此，程喬還是很快就支撐不住了，渾身上下到處都是傷，有些是破損傷，更多的是瘀傷。

體力快速消耗，她的喘息變得沈重，動作也變得遲緩。混在戰團中伺機而動的老頭見狀立即穿過人群，來到程喬的背面，擡腳就是一下子。

程喬盡力去躲，卻還是被踢到了，身體向前一傾，被前面的人兜頭打了一拳。天旋地轉中，程喬緩緩擡頭，夜已深，平角鎮的上空卻連一顆星星都看不到，不知是陰天，還是老天為這裏發生的慘劇而閉上了眼。

程喬動了動嘴角，身體無力地倒下，那個瞬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緊隨而來的是無邊的疲倦，和一種，類似解脫的輕松。

“暈了？”旁邊的人踢了程喬一腳，程喬沒動，那人慌了，“不會是死了吧？”

“瞎說什麽！”老頭惡狠狠地瞪他一眼，“程家的人，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死。”

他邊說邊朝那輛撞過程喬的車招手，車上下來個高高瘦瘦，年紀和程喬相仿的男人，這人把程喬搬到車後座，然後一腳油門，帶著程喬離開平角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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