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就沒辦法處理它，任由它不斷壯大嗎？”言渺吃過怪物的虧，對那家夥可謂深惡痛絕。

冥倚在沙發靠背上，表情有些無奈：“唯有將千鳥湖的水抽幹，令其在烈日下暴曬，曬上幾個月，它和那些與它融為一體的魂魄全都會煙消雲散。”

眾人一聽都洩了氣，抽幹千鳥湖這事壓根沒有可實時性，千鳥湖既是旅游景點又是鳥類的聚居地，真把水給抽幹，那些鳥怎麽辦？再說，大學城人口逐年上升，怎麽保證暴曬的幾個月沒人靠近那怪物，要是怪物持續吸納魂魄，曬再久也無法消滅它。

“所以這件事到此為止，以後你們幾個都不要再去千鳥湖，更不要去招惹它。”冥說這話時雙眼死死盯著程喬，好像一切的麻煩都是她引起來的。程喬硬著頭皮對他笑笑，心裏糾結得很，早知道那怪物這麽厲害，她從一開始就不會同意去千鳥湖上玩筆仙。

說起筆仙，程喬總算想起他們去千鳥湖的初衷，既然死者亡魂被他們救回來了，他們是不是可以和她聊聊，弄清楚是誰害了她？

言渺第一個跑到套著什麽東西的漁網前，嘰嘰喳喳問了半天還是沒能問出什麽。柳齊和程喬大眼瞪小眼幹看著，誰讓他們看不見呢。

程喬猶豫片刻，湊到冥跟前小聲說：“你，你能讓她開口嗎？”

感受到冥看向自己的眼神頗為不善，程喬急忙舉手，辯解道：“反正她被我們救回來了，不管能不能找到兇手都是要送她走的！”超度亡魂這種事她和柳齊都不會，只能靠冥出馬。

“哼！”冥冷冷地哼一聲，起身走到漁網跟前，隨手一揮，漁網就被扯下來扔到一邊，他再一揮手，他面前半米處出現個淡到隨時可能消失的人影。

乍見死者亡魂，程喬的心忽悠一下，下意識後退兩步，柳齊更是誇張地跳起來，哎哎叫了兩聲。

冥沒好氣地回頭瞪他倆，幸好死者亡魂像是少了根筋，沒註意他們的不禮貌。

程喬偷偷拍拍胸口，定睛觀察對方，這個女鬼的身材和她差不多，比她稍稍高一點，穿著染血的Ｔ恤和短褲，這貌似是她死時穿的衣服。一切都和普通亡魂沒什麽區別，除了她的臉。如今，她的脖子上面只剩下頭部，沒有臉，原本屬於臉的位置一片血肉模糊。

“這，這是怎麽回事？”程喬說完這話才聽出聲音裏帶著不受控制的顫抖，她見過那麽多鬼，今天還是頭一次見到魂魄殘缺成這樣的，如果亡魂凝成實體，簡直跟屍體沒什麽兩樣。

冥沒回應，他正盯著死者亡魂的傷處，恨不能在上面盯出個洞來。

言渺悄悄飄到程喬身邊，小聲對她說：“人呢，不管死得多慘，哪怕被切成一片一片的，死後的鬼魂也是完整的，像她這樣，生前被削掉了臉，死後的魂魄也沒臉的，說明削走她臉的人有點道行，取走的不僅僅是她肉身的臉，還把她魂魄的臉也取走了。”

“取走魂魄的臉？”柳齊好奇寶寶似的蹭過來，壓低聲音問：“切活人的臉可能是兇手想隱藏她的身份，或者幹脆是看她不順眼，可是取走魂魄的臉能幹嘛用？難道是怕她去閻王爺那兒告狀？不對啊，怕告狀應該切她舌頭才對……”

他的話還沒說完，冥飛來兩把眼刀子，嚇得他立馬噤了聲。

“她被人換臉了。”冥重新回到沙發上，其餘人鵪鶉似的避開冥的移動路線，大氣都不敢喘。雖然每個人都有滿肚子疑問，然而誰都不想做發問的人，天知道冥會不會突然發飆把他們打成炮灰。

他們不問，冥也沒有主動解釋的意思，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柳齊戳戳程喬的胳膊，意思是讓她去問，自己和冥剛剛幹了一架，這會兒實在不好意思開口。

程喬瞥了眼呆呆飄在客廳角落的死者亡魂，因為臉部被削，原本屬於臉部的器官，眼睛鼻子嘴巴，什麽都沒有，只有幾個黑漆漆的洞，死成這樣已經很痛苦了，結果變成魂魄還要承受無止境的折磨，她是不是看不見，聞不見，連活人給她燒香點蠟她都享用不了？

想到此，程喬的胸膛升起一股怒火，連千鳥湖那麽難的關他們都闖過來了，此刻還有什麽道理不幫這個可憐的姑娘找出真兇。

“冥，你說的換臉是什麽意思？她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她……她還能恢覆嗎？”不知不覺間，程喬的拳頭握得死緊，假如她成了這樣，拼著煙消雲散也要為自己覆仇。

冥看看她，像是在顧慮什麽，許久，他終於開口：“殺她的人不簡單，這件事你們不要插手，餘下的事我會處理。”

“嘿，你這話說得我就不愛聽了！”柳齊扒拉開程喬，掐著腰指著冥的鼻子說，“什麽叫我們不要插手？要是沒有我們，你能把她的魂魄從千鳥湖裏救出來？沒有我們，你現在能和她面對面？是，我承認你比我們所有人加起來還厲害，可厲害能怎麽樣！你那顆心比石頭都硬，根本就不懂他們這些死去的人有多痛苦，你以為自己代表著公平和正義，實際上你就是個屁！你以為只靠拳頭硬就能救贖她們？我告訴你，你沒這個本事！你以為公正的審判就是真的公平？你有沒有想過那些害人的鬼生前承受過什麽，你有沒有想過是誰害得她們心懷怨氣而死？你沒有！”

柳齊越說越激動，捋胳膊挽袖子那樣像是要揍人。

言渺在旁邊一個勁兒朝他使眼色，怎奈柳齊進入忘我狀態，根本沒留意她的暗示，最後還是程喬聽不下去將他拉回來，大吼一聲“別說了”，這次無端的謾罵才告一段落。

柳齊像只被強行拉下戰場的鬥雞，兩只眼睛瞪得溜圓，氣鼓鼓瞪著冥，仿佛隨時做好了再次沖上去的準備。

程喬死死拽著柳齊，制止他再說下去，誠然，他說得貌似很有道理，然而他忽略了一點，如果冥是個同情心泛濫的人，那麽所有生前受了委屈的鬼都可以抱著覆仇的念頭去害人，就像小艾，不管是被人捅死還是跳樓摔死，她都是橫死，死前心心念念的只有柳齊，所以她死後就可以肆無忌憚去殺人，而且是和她毫無關系的無辜者？假如她沒殺別人，殺的是柳齊呢？

也就是柳齊命大才能活到現在，換個人早死八遍了。

不管她殺了誰，鬼殺人都是在給自身增加罪孽，陽間有陽間的秩序，亡魂有亡魂的規矩，這是絕不可以打破的，就好像人們常說“法律不外乎人情”，可無論什麽時候，人情都大不過法律，只有這樣，世道才不會亂。何況人在做天在看，每個人的行為都在醞釀各自的因果，你以為做了壞事沒人知曉，實際上，這一切都已記入因果記入輪回，誰都逃不脫，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可也不能把所有恩怨都交由老天，他們一直在做的，除了制止鬼魂殺人，還有幫助那些慘死的亡魂伸冤，她相信冥在做的和他們一樣，只是看得太多，聽得太多，漸漸生不起更多同情，每天都在人與鬼，陽與陰間周旋，再有同情心的人也會變得麻木，就好像外科醫生做手術時必須把精力集中在手中的刀子上，而不是患者是誰經歷過什麽。

程喬以為冥會被柳齊的話激怒，事實卻恰恰相反，冥連坐姿都沒變過，那雙清冷幽深的眸子不帶一絲情感地看著他們，等柳齊住了嘴，他緩緩起身，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裏，嘴角漫過一絲嘲諷。

“你那麽肯定，她是受害者？”

此話一出，程喬，柳齊和言渺都楞住了，三人齊刷刷扭頭看向毫無所覺的死者亡魂，然後又轉回頭來看冥——

死成這樣，難道會是害人者？總不能是她把自己的臉削掉，又把自己包裹在塑料布中，墜上石頭，跳進千鳥湖的吧？

“那麽相信自己的判斷，你就去查，再惹出亂子，自己負責。”冥說完就走。

程喬急忙追出去，她很清楚，沒有冥，他們根本無從下手，況且死者亡魂還在柳齊家，她可不想一擡頭就看到那個沒臉的女鬼在屋子裏亂飄。

冥似乎猜到程喬會追出來，他沒有走遠，而是倚在樓梯間的墻壁上，好整以暇地等著她。

程喬舒了口氣，靠在冥旁邊的墻上，她沒急著開口，因為她知道冥既然在這裏等她，一定是有什麽重要的話要交代。

果然，幾分鐘後，冥先開了口：“你對這種事很感興趣？”

程喬沒有馬上回答，扭過頭，望著他的側臉。

冥感受到她的註視，也轉過頭來，四目相對，二人再次陷入沈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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