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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帝王要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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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三日便只等著白氏下邊的人為白允沫籌備答應送到軍中的糧藥, 子桑也就跟著閑適下來。

白氏閑的時候便拉了白允沫看個不停, 說著跨歲時清歡樓裏的熱鬧景象, 再其餘時候便不得不處理各處送來的冊子處理商社的事由。

“這些事情要是交給我做的話,我怕是做不來。”

見娘親又去忙了,白允沫拉了子桑出來於阿城走動。

於阿城只一條長街, 貫穿東西方向數裏,此時不過清晨時分, 許多商鋪並未開門, 倒是供酒的店舍整夜沒打烊。

白允沫換回了女子裝扮, 長發齊整地盤起,將臉蛋兒盡數顯露出來, 頭上簡叉著些金玉珠飾,身上披著銀灰色的狐裘,腳上踩著精致的革靴,貴氣菲然, 面上亦是光潔,與原來簡陋著裝的小醫官完全判若兩人。

旁邊子桑亦是脫了盔甲換了尋常的男衫,不過為了避免讓軍士誤會,衣飾都是用普通粗麻質地, 不敢著錦。

一身粗布淺灰長衫亦是襯得身姿頎長, 面容若星中皎月。

兩人似尋常恩愛的男女般並行於街上,相攜輕扶, 襯得整條長街都似入了畫景。.

“要是就到這裏就好了。”

白允沫手被子桑握著,踩在薄雪中, 隱約聽得腳下有冰渣作碎的聲音,覺得心神歡喜:“就到這裏,不用再回去軍中打仗,尋常度日。”

子桑緊緊她的手:“往後有得是機會。“

而眼下的仗卻是不得不打。

路過一酒棧時,裏邊正有群宿夜酗酒的退役甲士,本就醉眼迷迷的,見了白允沫這等艷麗姿色的人都哄笑起來打趣著。

兩人不作理,只旁叢而過,不過很快幾個甲士中便有認出了子桑的:“那個不是將軍隨侍麽?”

於是起哄的勢頭便大了,幾個酒醒些的就來拉子桑要入座。

白允沫久居煙花酒巷對此也不拘泥,點頭與子桑說沒關系,便雙雙入了座。

倒是急壞了旁邊原本跟著的管事和侍女,小姐這般高貴的人怎能與這些身份低微的甲士同座呢。

“隨侍真是好福氣,有這般可妙的娘子。”來倒酒的甲士帶頭誇了起來,其它人等都是附和。

子桑只說不喝酒,這些人不依:“我等雖然不及你地位高,可出了軍中大家便都是平輩,怎可看不起我等。”

“就是了,我等負了疾,不能再相與同戰,只以酒話同袍情,昭和老弟不要嫌棄才是。”

“是啊,是啊,我等在軍中好幾年,也沒見過幾個大官,難得這般才能見個像樣的人物。”

提了這麽句,旁邊就有七八分醉的男子,約摸三十來歲,一條胳膊應是戰時被砍去,只餘一手撫桌,以額撞桌,痛哭不已:“他人高官福祿,只我斷臂殘生,老天何其不公。”

眾人一時皆語塞尷尬,其實座上多數都是如此,於軍中出生入死多年,即有戰功也於今朝盡飛灰。

因著子桑答應過白允沫不隨意飲酒的,這會面前又都是有幾分醉的人,不知如何推切。

正為難時,卻見白允沫托了酒碗說:“我夫君酒量不甚好,我代其來飲便是。”

見小娘子願意飲酒,大家便開懷起來,邊飲酒亦說起各自歡喜憂愁之事。

子桑暗暗有些擔憂湊近白允沫耳邊說:“一會你便要醉了的。”

白允沫微微搖頭,同是情聲回她說:“不是有夫君護著我麽。”

如此往來幾盅熱酒,大家便更加熟悉起來。

子桑問他等往後作何打算時,大家便各顯現出不同的神情來。

“我家中父母兄弟尚在,日子過得倒也還好,只是娘子卻是入征前才娶的,怕她看不起我這副模樣。”

說這話的人不只面上有傷,腿也是瘸得厲害,人卻爽朗得很,話也多。

白允沫說:“女子所求不多,你對她好,日久情深,不至於嫌你的。”

“有弟媳這番話,我這心呀,就又安落了些,吃過這巡我就自個趕路回去了。”

說罷漢子就飲下大碗酒,哈哈而笑。

旁邊一頭上紗布還未除去,齊腕斷掌的少年郎卻忽地哭出聲來:“大哥你好說還娶了妻,像我這般本就是爹爹當年死在戰場由老母含辛養大的男兒,如今孑然殘身歸去,不知老母作何等心思。“

“哎,那有什麽,你大不了也就只有老母要侍候,我上有老,下邊還有三個不到十歲的娃,如何掙口活還是個事兒。”

“反正我無親無故,就此自生自滅了,能活多久是多久。”

旁邊送酒送得滿面生花的老板嘿嘿上前的笑說:“戰事害人啊。”

如此幾輪酒敬下來,甲士連連睡倒好幾個,白允沫亦是有撫額微是搖首顯出醉意來。

子桑起身扶了白允沫:“就說不能讓你逞強。”

換作是她,這幾碗酒自是醉不到哪裏去的。

白允沫笑著叮囑旁邊管事幫著把一幹人的酒錢都結了,才倚著子桑踉蹌出得店棧。

轉眼看天色,已然從早到了中時,喝了半晌的酒出來寒氣迎面臉蛋便紅了半數。

子桑搖頭一把就將人橫抱起來往住的客店方向走。

白允沫醉得只笑:“他們都說你好福氣,有我這樣的小娘子。”

“可不是我好福氣。”子桑額頭點著把白允沫緋紅的面,心裏也是暖暖的。

回到店中時,子桑懷裏的白允沫已然揪著她的領兒睡了過去,正遇到白氏從樓下來,聞見兩人身上的酒氣搖頭,然後與子桑說:“一會你來,我們說會話。”

子桑應了,便把白允沫抱上樓內房間放到床上又親手給她解了裘衣。

令人打了熱水來給她抹了手兒面兒,侍候妥了才下得樓。

白氏已吩咐備了酒食在桌上候著,她旁邊仍是如影相隨的顏蘭。.

經白允沫私下與她說了,子桑大約才知道,白若每去一個地方,身邊的女人便是不一樣的。

比如白壁城便只有一娘,景州是顏蘭姨娘,還有浮州是達奚……

總之大約許多州府名樓裏都盤鋸著一個姨娘,子桑心裏無不是驚嘆,白氏這般做法,可是比帝王養妃還得心應手些。

通常一個姨娘管著一州名下的許多酒肆不得輕易離開當地,於是白若便四處走動往來與多名女子交好。

“沒想到我等緣分這般深。”白若親自與子桑倒了熱荼,端視她一番,才再說:“你與你娘親卻是不大像的。”

“嗯。”提到娘親,子桑面上不禁黯然許多。

她與娘親不像的,或與公父像得多些,眉宇裏多英姿氣概。

白若淡然笑著轉開話頭另說:“來了這兩日倒越發覺得沫兒整個心思都在你身上,讓我這個遠道專程來看她的娘親好生羨慕。”

“沫兒也是惦著夫人的,那日在軍中聽說夫人要來,一時便哭得很。”不知為何,與白夫人說話的時候心裏總有些緊張。

前兩日每次見白氏夫人時允沫在旁邊,但凡她娘親哪裏說得不大對了便頂回去,這回少她不在,手心便是一片汗。

白若亦是笑,想起白允沫少時的事兒來,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她向來愛哭的,小時候喜歡學人家嬌弱的樣子,學著學著落淚的功夫倒很是厲害,毛病也一下子改不過來。”

顏蘭亦是說:“其實那會可任性了,不過後來自怯潮灣走失歸來後整個人就變乖很多。”

白允沫逢從那次出走,在外邊呆了整整一個冬季,再回到白氏時便變得乖巧許多,不再整日任性,甚至纏著羅仲每日習醫,如此年紀輕輕出去也亦能擔得起聖手之名。

提到怯潮灣走失一事,子桑頭更是低了許多,那時若不是她作同犯,哪裏會有走失之事。

白氏當年也在走失一事上大費了許多周章更是心力負累許多,提到這事便都有些傷感,白若於是笑笑:“所以說人自有其命數,福禍不定。”

在白若心裏卻並不覺得白允沫不任性了就是件好事,她要的是一個能撐起商社的女兒並非甚神醫的。

白若為子桑碗裏添了菜,問話時笑盈盈的,舉止端莊自然:“只是不知世郡此番詐死朝堂,日後這仗若勝當如何去向,這仗若是敗,又當作何安排?”

“尚為定下心來。”子桑手心的汗意卻是更加明顯了,竟不大敢拿眼去與白若對視。

白若的意思決不是單單只問她的打算,更是有問到要如何安排白允沫。

在她看來,這和白允沫問她有著莫大的不同。

倒也是被白氏這般一問,她便有些楞了,白氏家財萬貫,她子桑若棄了世郡這身名頭,卻是甚也沒有的。

屆時便方方面面都人倚仗白氏之力,如此心裏便有些發虛,總不好說要與允沫置院安家罷。

再一個,若是敗了,又當如何呢,她從未想過會敗的。

“此次有周將軍領兵,葑巖皆有增兵前來,不會敗。”

白若放了筷箸,淡淡說:“兩國交戰,凡事皆有可能,我是商人,講究實際。”

“夫人如何看?”

“戰事如何我不大想管,只想知世郡究竟是要過布衣生活,還是手握帝王之劍,走上王座。”

白氏夫人問話直接了當,並不多繞圈子,言語裏亦不曾有波瀾之色,即使問的話涉及朝堂禁語,亦未有規避之意。

子桑也放了箸來答:“眼下戰事要緊,且朝內紛爭不休,我若是擠身其中,必也難以自保,或需慎思再作打算。”

“那麽世郡仍舊是有意為王。”

白氏淺笑,提荼壺又是給子桑斟滿一杯熱氣盈盈的清荼。

捏杯的指尖灼灼發燙,子桑被問住了。

白氏夫人說的亦沒有錯,她心裏或許還是想成為國君的罷。

尤其方才越發驚覺,自己離了世郡這樣一個身份,其實是一無所有的。

她向來一無所有慣了,原以為忽然得到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身份也是沒有所謂的。

至今卻仍是會發現大有不同,尤其與白允沫在一起時,便有種相形慚穢的感覺。

白允沫身為白氏少主尚且有行醫濟世之心,她身為王室血脈不能舍身為國不止,竟還總想著倚仗白氏的財富自行逍遙。

思及至此,頭便又是再低了低。

像周載說的,每個人都應當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如此天下方有秩序,有秩序國才能定,民生才會安。

她本就應該在世郡的位置上站穩,為自己所有做的事情盡心盡力的。

只是她現在的局勢便如王爺爺所說,能避則避,不然即使以王室血脈順了位,也只招惹禍端。

來答白氏說:“為王之事,且艱險阻,不強求,盼戰事能順利結束便好。”

白氏扶著旁邊的顏蘭起身,兩人並身打算上樓,她轉過頭笑了笑與子桑說:“我未曾有別的意思,只是擔心他日你或會涉險行事,若有那麽一日希望你能多為允沫安全著想,護她周全。”

身居要位,能自棄之的人的不多,白氏便也是如此心思來忖想子桑的。

她多次有來勸白允沫,待天下事定再與子桑合聚才是保身之舉。

可是白允沫那樣的人兒,哪裏有想過甚後路,一刻也阻她不得,打定主意了,不管這個世郡去哪裏,成為何等的人都要跟著。

只能希望這個世郡行事的時候可以多想想白允沫了。

上得樓裏,旁邊顏蘭說:“雖她話裏意思還是有幾分要登大位之意,面上卻仍是存著幾分猶豫的。”

“我記得她小時的模樣,打小便有這猶疑不定的毛病,心裏不通透之人,遇事必然舉棋再三,到底也還是個小姑娘,難免如此,何況這又關系重大,幹系著天下萬民,但凡有些良知之人,都怕自己不能勝任,從而惶恐罷。”

顏蘭扶著白氏就坐於軟榻,自己於旁邊為其揉著肩,笑問:“若是讓夫人選的話,可敢有帝王之心?”

白氏搖頭:“這等話也敢亂問,不怕被人聽了說我謀反。”

顏蘭不以為意:“妾身想聽夫人之言。”

“我不過是商人,凡事唯利至上,做帝王要公心,為的是天下萬民的利,我做不來。”

“子桑有公心?”

“至少她姓公,已然能讓半數百姓有臣服之心。”

侍女點了安神的香爐,顏蘭便沒有再往下來問,拿了一方絨毯給白氏披上,看著閉睜枕在自己腿上的人,忍不住輕嘆。

白允沫還未醒過來,子桑拿了小凳坐在榻旁,手撐著肋邊,就這般盯著她看。

面上的緋色霞紅已然退下來大半,白允沫脖子稍稍側向一邊睡著,包圍曲長的睫毛不時輕抖。

子桑拿手摸了摸總也微微煽動的睫毛,忍不住笑,過一會坐得久了便也困意上頭,不知不覺睡下。

到白允沫醒來的時候,子桑正趴在床榻邊也沒蓋個東西,只手攏在被裏握著的手,只輕輕一動,整個人就醒過來。

“這般什麽時候了,我似睡了很久。”

白允沫平日也飲些小酒,卻總也適量而飲,這次飲得多了些,撐手坐了起來。

“已經入夜了,你睡了整天,我讓人送些東西來與你吃,啊……。”子桑手剛擡起來便麻得很,本就一直屈膝坐著,身子一下子動彈不能。

白允沫見子桑眉頭擰得厲害手僵在半空中,大抵知了,趕緊下來幫她將血氣歸順,輕揉關節處,時不時還緊張地問聲:“好些沒?”

子桑明明已經緩了過來,可低頭看見白允沫這般著急的樣子很是難得,便還是皺著張臉說:“麻。”

忙活了半日,子桑手慢慢放松下來卻是捉住白允沫的手扯到懷裏,輕聲與她說:“我忽想起來,有件事我們可是一直未辦的。”

“何事?”

“你倒是想想。”語罷,便低了頭在她肩上咬了一口。

如此便明了。

新正以來,因著阿柱身死之事,兩人心中戚然,便未曾有過魚水之好。

如今距新正也半月多了,又恰於客店之中,物事齊備,被帛暖和倒也是應景之時。

白允沫雖自小出入青樓中,聽多交合之事,也早有意將身子交附於子桑,以往在床側之時,情動使然想要,自不曾細想。

如今正兒八經的說到這事,心裏卻有些突突的跳,畢竟這破身在其它女子口中說來都是會令人難受的。

子桑見白允沫兩顆白牙咬著粉唇,竟在這個時候露出怯懼之意,不禁拿手刮她小鼻子說:“若你不想要的話,那我還是按以前那樣便好了。“

白允沫連連搖頭,可是仍是覺得很為難,不想讓子桑看見自己的表情,於是抱著她,將臉埋在她脖子裏:“雖然那樣也舒服,可是……可。”

另外別的她也不知道如何說了,子桑手揉了揉她的肚子:“好啦,先吃飯吧,你娘親今日都還沒怎麽見到你,一直在樓下等你醒來。”

白若見了她第一樁事便是說她不該與一些身份不明的人喝酒。

“不礙事的娘親,我其實在軍中便與他們有打交道,只是她們不認得我罷了。”

白允沫連著兩頓沒吃,已然餓了,接了筷箸便低頭來吃飯。

吃過飯大家小坐半會,子桑說:“按著原本商定好的,明下午收拾好便回軍中。”

白氏其實早知這件事,只是千裏迢迢難得見允沫一面,才不過三四日功夫,到底還是有些不舍的:“這般快。”

為了讓白氏安心,子桑即說:“若一切順利的話,明春時允沫便可回家,或戰事前我先將她送回來。”

“那不行,我得和你一起回來。”白允沫聽到子桑話裏的意思是先把她送回來,當即便不樂意,持反對意見。

“若真是開戰,軍中那般亂,你們誰也顧不來誰,你在她身邊豈不是平添許多麻煩。”白氏順著子桑的話,面目也一時嚴肅起來,想唬唬白允沫的。

“那我不管。”白允沫仍是不聽。

如此一番爭端下來,白氏只能搖頭:“白養了。”

再又再小敘一會後白氏與顏蘭二人本來要走,可是白允沫忽然喊了聲顏姨。

兩人便一起停下來,白允沫聲音慢慢便低了些說:“我有點事兒想問你。”

白氏這般便有些不樂意了:“當著娘親的面有何說不得,還要私下問。”

白允沫不依,上來把白氏幾步推到了木梯上:“這事我要問顏姨。”

見白氏都被趕到了樓上,顏蘭倒覺新鮮,雖然她往時一年也能與白允沫見上那麽幾面,可到底不算很親和,想不來有甚事是可以問她而不能問白氏的。

白允沫又讓旁邊的侍女一幹人後退了些,才悄悄聲的拉著顏蘭問了好些事情。

白氏其實也沒上樓,悄悄探了頭下來想要聽些什麽,可幾個人神神秘秘的竟聽不細,於是只等顏蘭回來房裏後她才問的。

“沫兒問你何事了?”

“唔,大抵就是行房之事罷。”

“我以為她們應該早就有點什麽了。”

“我原也以為,不過好像這才是真的第一次。”

“讓你教她二人?”

“可不是,沫兒約摸是道聽途說怕痛罷。”

“……。”

“怎麽的不說話了?”

“哎,總有種女兒要給人家糟蹋的感覺。”

“這大概便是因果了,省得你白氏總也玩弄女子感情。”

“你看你們,三言兩語便略有酸意。”

“原本就……嗯……。”

想白氏向來都是居人之上,哪裏有想過今日原來她女兒居甘為她人身下。

如此甚是悵然,不過諸事隨心,我自有紅鸞相配,花語交泰開出一抹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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