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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無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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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委屈,但天生性子好,沒過多久就將此事拋之腦後。

也不知道是不是冤家路窄,兩人就像是卯上了似的,在青河鎮鬼市因為一盞逐月燈再次結仇,男人因為輕敵被他按在槐樹,那雙眼睛寫滿了不可置信。

“你是何人?”錦袍男子絲毫沒有因為扣住他咽喉的手而收斂語氣,一雙眼睛發出奇異的光彩。

不知道為什麽,在男子灼灼目光中,他感覺右眼一跳,輕輕松了手指。

他將手收回,沒有回答,只將男人強塞給他的混元珠放進男人手裏,“本無意和公子出手,只是這盞逐月燈我已許諾他人。”

指指站在一旁抱著逐月燈眼巴巴看著他們的女童,又看了眼可以買下半個鬼市的混元珠,他嘆了一口氣繼續道,“逐月燈三兩碧枝便可得一盞,公子再去尋尋未必不可得。”

說罷,牽著誤入鬼市的女童緩步離去。

男子靠著樹枝目視著一襲白袍的郎君走上斷塵橋,將逐月燈點亮放入款款流動的忘川之中。

逐月燈搖曳兩下,船上面容哀戚的女人像是驚醒了一般,她緊緊捂住嘴無聲地流淚。

“囡囡——”她拼命擠向船頭,撐船的陰差看見搖曳的逐月燈沒有阻攔,她大聲喊道,“好好聽話!”

“囡囡乖——”

男人絲毫不關心這對陰陽相隔的母女如何互訴思念,他只看著那道頎長的身影。

……

碣山之上,一群頭頂朱砂的白鶴振翅從溪邊飛起。

山頂幾乎被移為平地。

男子換了身玄黑大氅,立在斷壁之上,手裏握著一根紫色的翎羽。

“又見面了。”他嘴角勾起極具侵略性的笑容,整個人如出鞘的利劍一般鋒利,眼睛卻看向地上的女子——身邊的人。

女子額頭上鮮血淋漓,躺在地上不斷□□,但著白衣的郎君用手一撫,那傷口便愈合如初。

再見女子,已然昏睡過去,神情安寧。

“懷瑾。”把玩著翎羽的男人輕笑一聲,報上自己的字。

握瑾懷瑜,比喻君子品性高潔如美玉。

但面前人為了做件大氅不惜將修為人形的茨水涀釵重要的翎羽生生拔下——

跋扈桀驁。

絕非君子。

“無需多言!”他右手握劍,腳尖在地面一點便飛身而上。

兩人轉瞬之間便再過了數十招,一時之間,整座碣山走獸飛鳥悉數向外奔逃。

他察覺到兩人再這樣下去,別說碣山,便是方圓百裏內也難有活物,於是在於對方兵刃相接的瞬間發動了縮地成尺——

想要轉移至北陸荒原處。

然而男人又豈是善輩,自是與他纏鬥,完全無視扭曲的空間。

待他睜眼之時,只發現二人已經落入了一處小世界。

碑石高聳入天,上刻“無方”二字。

晝夜交替不再依靠太陽的東起西落,而是金龍巡游。

若金龍一日不出,便一日無光;若金龍一月不歇,便日日白晝。

而興風起雨全全依賴於應龍。

若是兩龍相鬥,則山川走勢瞬息陡變,滄海桑田彈指之間。

龍族是這個世界唯一的主宰。

雖為世界境界完整,無方界中亦存有魔、妖、鬼與人,然而它們與龍族相比,猶如螢蟲之於皓日。

這應是神界盛極之時某位大能的遺留。

雖然不能與真龍媲美,但即使為龍族投射的影息,也足夠護住這一方世界了。

兩人終於停止了打鬥——

因為更大的危機接踵而至。

一雙巨大的眼睛出現在瞿懷瑾身後,暗金色的豎瞳中有著近乎天真的好奇與殘忍。

“生死之交。”瞿懷瑾喘息著仰躺在亂石堆裏,黑色大氅早已在戰鬥中撕碎,身上只留下全是血汙的單衣,他發絲和血凝結在一起,上面甚至還有泥土和石粒,整個人從未有過的狼狽,聲音裏卻帶著一點不合時宜的輕松與暢快,“還不能告訴我你的真名?”

坐在地上的郎君也好不到哪裏去,他穿得更單薄些,白色的長袍被撕成布條,松松垮垮地掛在他身上,長發淩亂,白玉似的面容上還掛有血漬。

郎君沒有理會男人的調笑,只將衣衫拉得更上些,堪堪遮住還在滲血的傷痕。

而在二人身後橫臥著山脈一般的巨獸,巨獸背上雙翼已被斬下,一只眼睛已是血窟,而另一只眼睛還未闔上,怨氣和痛恨永遠地停留在了上面,令人望而生畏,只覺膽寒。

從未被人忽視過的男人只是笑了一下,然後把從應龍心口挖下來的靈肉扔給了正在包紮傷口的人。

看到他怔楞的神情,滿不在乎地開口,“萬源之源也治不了自己的傷吧。”

“你——”被發現了最大的秘密,郎君愕然睜大眼睛。

“治別人的時候也不收斂點。”他幹脆站起身來,繞到郎君背後,將他的衣袍往下一拉。

刺啦一聲。

不堪重負的長袍終於結束了它艱難的一生,徹底成為一片破布。

“咳。”瞿懷瑾將龍血塗抹在郎君背後,開始轉移話題,“所以——你的名字?”

“他山石。”悶悶的聲音傳來。

瞿懷瑾看見了兩排鴉羽似的長睫和微微鼓起的臉頰,這般賭氣姿態與平日裏的溫文爾雅截然不同,他心中一動,莫名覺得喉間幹渴。

“他山石?”他問道。

果然身前的人猛地轉身,咬著牙一字一頓地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不是因為……”瞿懷瑾只覺舌根發癢,這種癢意一直蔓延到心尖,他用舌頭抵了抵齒根,“第一眼看見了石頭?”

在相處的時日中,瞿懷瑾發現了眼前人的身份,聯想到那日他與少女們的對話,自然猜出了“石頭”的來歷。

郎君在人間學了不少禮義詩書,常常被自己隨口取的名字羞臊得紅了臉,這次“他山石”也是為了和瞿懷瑾賭氣。

他喚美玉,他便非要做那攻玉的石頭。

男人笑了笑,嘴角邪氣四溢,郎君還沒來得及警惕,便猝不及防地被摸了身子。

那雙覆有薄繭的手以一種極為暧昧的姿勢緩慢而有力地在他裸露的背面游走,順著腰線向下延伸。

“哪裏是他山石。”他鑒賞珍寶般詠嘆著,像是沈迷此道的匠人,“分明是他山玉。”

性子極為平和的郎君眼裏冒出火光來,兩道身影再次在巨獸之上纏鬥起來。

又過了數月,兩人再次聯手將金龍制服,這金龍倒是比應龍聰明很多,又或者說空間主人的意志如此,它化為了一柄長劍。

他山玉——最後還是接受了這個名字的萬源之源——對威壓甚重的殺器不敢興趣,還未一統天下的晉東之主卻對此興致勃勃。

於是,這劍理所當然地被瞿懷瑾收入囊中。

他屈指一彈,劍身震動發出爭鳴之聲,委屈的金龍低聲咆哮,卻不傷及主人分毫,“便叫它小金子了。”

瞿懷瑾笑著給後來名揚天下的戮邪定下了這麽個大名。

他山玉哪裏感覺不到這人又在拿他打趣,只是撕裂空間在即,懶得與他再鬥嘴了。

終於要和這一肚子壞水的人分道揚鑣,饒是他也不禁松了一口氣。

準備離開無方界的兩人誰也沒有註意,應龍橫屍之處有一團黑氣正在聚集,一雙黃褐色的眼睛從霧氣裏倏地睜開——

一直追隨著兩人離去的身影。

他山玉的生活並沒有歸於平靜。

七墳林、軻水、不見迷嶺,甚至人間的集市、妖界的叛亂……

他的身邊總是出現另一個人的影子。

“這世間太亂了……”他見到一個被捉鬼師摧毀的城池,街邊的酒幌還悠悠飄蕩著,酒樓卻已成為廢墟。

街東還未完全倒塌的一角,一根插滿紅果的麥稭棍子完完整整地斜倚在墻邊,扛著它的漢子卻已經屍首異處。

“爹——”

“阿杏!”

哭喊著呼喚親人的聲音此起彼伏。

城中一部分人死了,一部分人還活在。

因為捉鬼師們本不是為了殺人而來。

他們或是捉鬼、或是擒妖。

目光已經看向大道,騰雲駕霧、移山填海之能似乎觸手可及。凡人於他們而言,不再是同族。

他們已經是仙了。

然而不能只有仙,少了鋪在下方的凡人,飄在雲上的仙也就落在了地上。

所以仙也變得世俗,仙也需要屬地、需要靈脈、需要金錢。

可天地間就那麽多靈氣,於是屬地之爭愈演愈烈,已經到了一日之間舉國傾滅的地步。

“泱泱天下只需一個君王。”瞿懷瑾負手而立,他的眸光浩渺,似乎看見了所有的山川河流。

良久,他伸出手,一言不發。

只是那笑容中篤定的意味甚濃。

白袍郎君抿了抿淡色的嘴唇,斂眸思索,垂下的睫毛如鴉羽般輕微抖動,片刻後頗為用力地回握。

“好。”他神色鄭重地道。

瞿懷瑾猜對了,他沒理由拒絕。

這也是他的心願。

此後十年間,從晉東之地伊始,瞿懷瑾三字如同生翼般傳遍大陸,乃至妖鬼二界多有傳聞,頗為忌憚。

一時之間,三界竟出奇平靜——

直到名為勾狁的惡鬼橫空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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