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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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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岳將手腕上的傷口用紗布層層裹住,坐在一旁的公孫琇將特質的傷藥放回藥箱。

室內燃燒的線香裊裊升起一條蜿蜒的白線,末端逐漸縹緲,在空氣中暈開。

“父親……”公孫琇嘴唇翕動幾次,欲言又止。

公孫岳制止了他未盡的話。

“琇兒不信?”他緩緩呷一口茶,嗅著線香中檀木的香氣舒展了眉眼。

“也不是。”公孫琇立馬出聲,他察覺到了齊沭氣息中的異動,卻又說不出是個什麽東西,“只是……”

齊沭,不,祁瑾恕,要如何使得祁門退位呢?

難道是接任祁門?

不,就算祁瑾恕身為前任門主之子,以祁辭咎的行事風格怕是不會讓出掌門之位。而且,即使祁瑾恕成為門主,貿然行事怕也不能服眾。

還能對祁門大開殺戒不成?

公孫岳聲音淡淡地道:“琇兒覺得那祁瑾恕與祁辭咎是什麽關系?”

“什麽關系?”公孫琇想也沒想就答道,“當然是叔侄關系!”

他眉頭一挑,覺得父親問出的事情肯定不簡單。

難道……

“難道祁瑾恕是祁辭咎的種?!”他的聲音嚇得變了語調。

“……”公孫岳將手中的茶盞放下,“明日起你卯時來我的書房。”

他看著兒子驟然緊縮的臉,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祁瑾恕早在十四年前就爆出死訊,他為什麽不回祁門?”公孫琇凝視遠方,“他喚醒戮邪一事人盡皆知,鎮門之寶遺失了祁門會不找嗎?”

公孫琇的眼睛一點點沈了下去。

前任掌門祁思咎和其子一起身亡,得到門主之位的便是祁辭咎了。

為什麽不找祁瑾恕,不過是怕他的掌門之位不保罷了。

“可我聽說……祁掌門和他的兄長感情甚篤。”

“人心難測。”公孫岳嘆息道,他和祁思咎都沈迷棋道,手談數次,引為知音。此次出手幫助祁瑾恕不僅是因為家族利益,也有幾分對故人之子的憐惜。

二人不再說話,室內的線香燃盡,最後一點白灰從簽子上散落,唯餘細煙如絲如縷,消了蹤跡。

齊遇垂著頭站在角落裏。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陽光了。

他的身體在人體和木樁之間來回跳動,右手大臂上光潔的皮膚不時覆上粗糲的紋路——那是枯死的樹皮。

而大臂之下……

什麽也沒有了。

朱鯤江是個瘋子。

當他抱著一具女屍來到齊遇面前,將齊遇的手指斬斷放入女屍幹癟的嘴裏,齊遇就發現了。

“佳佳,你嚼呀。”朱鯤江跪在地上,一只手托著女屍的下頜幫助她咀嚼。

齊遇閉上了眼睛,濃烈的屍臭味讓他的胃裏翻江倒海。

“是不是不夠?”朱鯤江不斷地重覆著動作,他幻想中的情景並沒有出現。

甚至……

女屍的下頜脫了。

即使朱鯤江用藥水浸泡女屍,卻還是無法阻止屍體的腐敗。失去活力的肌肉無法再將頜骨緊密地連在臉上。

朱鯤江盯著手上沾著腐肉的白骨。

在耿佳還算完整的人形下,她的肌肉組織已經成了紅褐色的爛泥了。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萬源之源既然可以令他返老還童,為何不能肉白骨?!

一定是不夠!

對,一定是不夠!

他不斷地切割齊遇的右手,而齊遇連呼痛都無法實現。

他將萬源之源放進嘴裏咀嚼後餵入耿佳的喉嚨。

令人震驚的一幕發生了——耿佳的下頜慢慢長上了。

一具幹癟的女士仿若倒放般漸漸飽滿起來。

朱鯤江笑聲都有些顫抖了。

多年夙願,終於達成。

醫死人!肉白骨!何等的力量!

然而,他的笑容沒有持續多久——正當耿佳臉部的肌肉逐漸回春之時,他自己開始急劇衰老。

像是葡萄被放進了烤箱裏烘焙,飽滿的皮膚脫水般幹癟下來,蹲在地上的膝蓋發出咯吱咯吱磨損的聲音,在告訴他,這具身體再次衰老了。

兩人的情景就像是掉了個個兒。

齊遇聽到朱鯤江的氣息變得緩慢而深沈。在寂靜的密室裏,這種聲音像是蟄伏在陰影裏的未知生物發出的警告。

這是一種做重大決定時才有的凝重。

朱鯤江停下了將萬源之源放進耿佳嘴裏的動作。

他盯著齊遇光禿禿的手掌。

在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萬源之源是有限的。

而他的青春需要萬源之源的維持。

齊遇的眼睛對上了朱鯤江的。

仿若沈沈夜幕中跳躍著火光。

齊遇看到了一個將死之人對生的渴望。

這種渴望令他害怕,而且惡心。

他尊重生命,理解每一株小草頂開石縫,也理解餓狼匍匐在草從裏亮著綠幽幽的眼睛。

但人不同。人更覆雜。

和植物的木然與動物的野性不同,人游走在兩級。

更險惡,也更善良。

就像被煙火燒著的手指會下意識的蜷縮,活著是一種本能的欲望。

但他對朱鯤江感到惡心。

欲望的前提是不傷害別人啊。

朱鯤江開始頻繁地出門,帶著參肉,回來的時候身上沾著苦澀的藥香。

齊遇看見了他身上淺薄的金光日益濃重。

那是功德。

朱鯤江用自己的參肉救了人。

齊遇的心中已經沒有震驚的情緒了。他所得到的傳承中有許多記載,歷代許多萬源之源都是先出世再隱世的。

因為像龍父那般慷他人之慨的人、像朱鯤江這樣被欲望蒙蔽的人,不知凡幾。

他會死嗎?

齊遇眨了眨眼睛。

在“巴瑕”號上,他第一次嗅到了死亡的氣息。然而這樣的氣息一帶而過,馬上就被隨之而來的怦然沖了個幹凈。

這是他第一次認真的思考死亡這個問題。

他不怕死。

死亡不過是閉上眼睛的一場長眠。

反正他睜開眼睛之前也在地底呆了好長好長的時間。

但是他放不下齊沭。

如果他死了……齊沭怎麽辦呢?

齊沭看著厲害,但其實很笨的。他炒的西藍花總是會炒的很軟,煎的雞蛋也不是糖心的,蛋白還會糊。

他一定。

一定一個人過不好的。

齊遇被砍掉手指的時候沒有掉過一滴眼淚,現在的眼睛卻有點濕潤了。

有時候還是做一株植物好。

植物只用關心自己的花,但是人卻會眷戀別的人。

齊遇閉上眼睛。

他要活著。

他不要齊沭一個人。

空氣中的微塵在夜明珠幽暗的光亮中微微浮動。

齊遇的胸膛漸漸停止了起伏,臏龍筋對萬源之源的壓制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更加嚴重,每一次呼吸所需牽動的肌肉都令他疲憊不堪。

失去小臂的右手完全化為了本體。

他在漸漸的植物化。

朱鯤江立馬發現了齊遇的不對勁。

他緊鎖眉頭站在齊遇身前,他雙眼緊閉,幽微的光線使得他的臉呈現出灰敗的顏色,和那日出現在農家小院前的模樣截然不同。

可別死了。

朱鯤江的目光落在紅色的臏龍筋上,臏龍筋較之前粗實了不少,原本光滑的表面上出現了斑駁的鱗片狀的細紋,幾乎要嵌入青年的身體裏了。

祁辭咎將臏龍筋給他的時候,說了使用方法,那臏龍筋是靠阻斷靈氣交匯從而縛住萬源之源,但他看著逐漸粗壯的臏龍筋,發現臏龍筋較之前有了一絲綠色的生氣。

怕是這法器還會吸收萬源之源生機!

按理說萬源之源不應如此脆弱,朱鯤江微微擡動眼皮,然而作為醫者,他能看出來眼前青年的情況確實危在旦夕。

古籍所記載的故事未必是假,只是現世稀薄的靈氣怕也滋養不出那般法力的萬源之源了。

耿佳病後他翻遍古籍,知道萬源之源是單線傳承,獨一無二的,也就是說,在同一時代不可能出現兩株萬源之源。

如果眼前這株死了,那麽可能終其一生他也找不到第二株了。

思索片刻,他在石室用南枋金布下困靈陣,他打算將石室內的靈氣阻斷,形成一個靈氣的“真空”領域。

這本是祁門刑室所布的陣法,起著阻斷天地靈氣的作用,是為了懲罰罪人、防止其逃跑的手段,但因為它的殘酷性,在邁入近代社會後,這種陣法就已經被棄用了。

這有些冒險。畢竟他和萬源之源會同時與靈氣隔斷。

但是他不能讓萬源之源死。

更何況。他冷笑一下。他本就是逆天而行。

他走上前去將櫟槳水緩緩塗抹在臏龍筋上,不過片刻,臏龍筋就緩緩舒展開,歪歪斜斜地掛在青年身上。

他放慢了動作,準備隨時再次將臏龍筋拉緊。然而青年在臏龍筋松開之後還僵硬地杵在原地,而不是向前軟倒——因為他已經是半樹半人的狀態了。

朱鯤江微微松了一口氣。

正當此刻,青年身後的枝條突然暴漲,瞬息之間就將朱鯤江裹成粽子。同時他身形驟縮,從已經松軟的臏龍筋中成功脫離。

“你!”朱鯤江睚眥盡裂,驚呼出聲。

被騙了!

齊遇再次化為人形,落在地上的臏龍筋變回了最初的光滑細軟的模樣。他有些脫力地笑了一下。

在漫長的等待過程中,他發現了臏龍筋阻止了他與外界靈氣的交融,但他想起了齊沭所說他體內藏有靈穴。

他放空自己對外界的感知,將所有的註意力集中在自己的體內。還好,他找到了藏在符文裏的靈穴。

他是故意把生機逸散,讓臏龍筋吸收的——這個過程就像是自殺,他必須主動地、冷靜地看著自己逐步邁向死亡——若非如此,怕是騙不過眼前這個人。

只要讓朱鯤江解開臏龍筋,他就能在瞬間發動靈穴內的靈氣,將朱鯤江制住!

他成功了。

齊遇再次笑了一下,露出了牙齒。

他的臉部還保留著植物化後的紋路,畢竟生機的流逝是不可逆轉的,然而這個笑容仍然像是未染纖塵。

齊遇倚在角落裏艱難地喘息幾下,用腳踢散了南枋金布下的法陣。

朱鯤江咳嗽幾聲:“你殺不了我。”

“萬源之源殺不了人。”

作者有話要說:

齊遇遇:我斷手手了???

嘎嘎:就一下下,以後給你長起來

嘎嘎【頂鍋蓋瑟瑟發抖】:下一章兩人相見!!!會甜了!!!信我!!!感謝在2019-12-04 23:58:33~2019-12-14 20:19: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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