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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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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在夜裏停了。

大風將雲層刮走,月像是一把彎刀懸在遠山之上,像是要將山峰削去。

一道人影踏在雪上,雪很深了,凸起的巖石被覆蓋在雪下形成一個個白色的雪堆。慘白的月光倒映在雪上,仿佛將黑夜割裂。

雪上的痕跡卻很輕。這道身影仿佛是幻覺,這只是一個古老的、在雪山上淒涼死去的魂魄。

山上的樹逐漸茂密,蒼勁的松樹托著雪,像是沈默的武士安靜地守護著黑暗中的雲冀山,也註視著熟悉又陌生的來客。

再穿過這片林子就是祁門了。

為了不讓普通人尋找或者誤入祁門,這片樹林中樹木的排布及石頭的擺放非常考究,若是無祁門之人帶領幾乎是無法入內的,只會被引導到來時的大路上。

而且林間采光不好,又無甚野獸,就連獵人也鮮少踏足。

但這道人影卻輕車熟路地走了進去。

最後的月光像是挽留般貼在他的臉上,照出一張俊美清冷的臉。

正是齊沭。

書房內燈還燃著。

即使現在電器已經非常普及了,這間屋子仍保持著幾百年前的樣子,沒有吊燈,沒有電視,沒有任何現代的氣息。

櫸木書桌上的寶塔紋如山巒重疊,因為木材的老齡而略帶赤色,在燈火的映照下猶如有血在緩緩流動,柱子上的漆已經斑駁了,梁上的鏤空雕的蘭花也殘缺了葉片。

消瘦的中年男子端正地坐在書桌前。

他的手指握著一卷書,這是一本殘本,講的是禦劍飛行,在末法時代已經沒有什麽學習價值了,只能作為消遣的讀物。

然而為了這樣一本殘卷,他找了許久,一直到西川才在一戶沒落的捉鬼師世家中找到。

雖然找到的時候,這本書已經失去了它原有的用途。

時隔多年,他又翻出了這本殘卷。

燈火跳動了一下,梁上的睚眥似乎眨了眨眼。

中年男子像是被火光驚醒,他用另一只手慢慢地拂去書本上的灰塵。

終究沒有翻開。

他將書本湊近燃著的燈。

殘卷在空中被火焰吞噬。男人長呼一口氣,說不上是放松還是疲憊,像是有什麽東西隨著殘卷一起消失了。

世事無常。

他輕嘆道。

火焰熄滅了,室內又恢覆了原先的昏暗。一燈如豆,在這種木質老屋裏似乎燃燒著時光,有種特殊的、難以言喻的陳舊氣息。

噠的一聲。像是夜風吹動,門在門框裏輕輕碰撞的聲音。冬夜裏,他經常聽見這樣的聲音。畢竟木屋已經很老了,老房子總有這樣的聲音,吱吱呀呀的,像是不甘的抗議又像是軟弱的□□。

端坐著的中年男人擡起頭。

消瘦的雙頰,嚴苛與肅然爬在了他的每一根皺紋裏。鼻梁像山一樣隆起在這片並不肥沃的土地。

而來人身形頎長,面色如同巍峨山尖上未曾化過的雪。

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來人和端坐在案前的中年男子有三分相似。他們都有同樣高聳的、挺直的鼻梁。

只是歲月將這種相似蹭花了。

誰都沒有說話。

雲冀山上又開始下雪了。山上風大,一朵雲來就是一種天氣。

雪夾雜在風裏從敞開著的門擠進來,一半落在了青年的脊背上,一半進的更深,飄落在地面。

還有些飄到了中年男子的臉上。

很輕。

但是化開的時候卻是讓人激靈的寒冷。

中年男子收回了怔楞的目光。一剎那間,他仿佛看見了二三十年前,永遠雅正、永遠溫和的大哥。

然而他知道不可能。

面前的青年有著他極為熟悉的臉。

其實不該如此熟悉,他也有十四年沒有見過這張臉了。更何況,那時的青年還沒長開,不過十來歲的年紀,臉頰還有著介於兒童與少年之間特有的稚氣與圓潤。

但這張臉常常出現在他眼前。

在夢裏。

或者午夜醒來的黑暗中。

說不上愧疚、後悔又或者是恐懼。

只是會想起。

僅此而已。

他並沒有什麽過錯。祁辭咎垂眸。

他既不是持刀者,也並非謀劃者。

風雪的涼意在肺部四處鉆營,中年男子輕咳了一聲,沒想到帶出一連串無法止住的咳嗽聲。

半晌他平順了呼吸說道:“你不該回來。”

青年默不作聲地站著,窗外的雪鋪天蓋地,那一彎鋒利的月也被埋葬在層層大雪裏。

和那一夜很像。他的眼神飄向窗外。

“你回來報仇?”祁辭咎問道,聲音少見的耐心和溫和。

“你該知道,讓你活到這麽大,已經是祁門的慈悲了。”他的話沒有錯。在有了預言後,祁門中的長老有一半以上都默認了齊沭的死亡。

嬰兒總是脆弱的。風寒發燒、錯食食物就能要了他的命。

若非祁思咎和沈叢雪的竭力保護,齊沭定是活不過周歲的。而之後祁門在他身上花費的天材地寶,且不提宗門至寶戮邪,單說為了祛除陰氣的丹藥,也絕不是一個小數目。

所以齊沭其實不恨祁門。即使後來祁門的追殺以及十幾年隱姓埋名的生活都沒有讓他對祁門產生報覆的念頭。

他厭惡這個地方,厭惡這裏的人,但是談不上恨。它做的不過是想要索回它曾給予的。

他的仇人只有勾狁。

齊沭右手卷起陰氣將門窗關上。雪越來越大了,不能將衣服打濕。他還要回去。

想到在旅館裏熟睡的人,齊沭終於開了口:“不要再來打擾我。”

“我無意祁門之主。”他直視著中年男人的眼睛,“在擊殺勾狁之後,我會將戮邪還回。”

他對身體中的這柄令眾人敬畏垂涎的劍毫無留戀之情。本是祁門宗寶,他又不再是祁門之人,還了也便還了。

祁思咎用一種深沈的目光凝視著齊沭,齊沭已經將肩上的雪拂去,準備走了。

就在齊沭已經轉身推開門的剎那,身後傳來一道嘆息:“恕兒,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麽這麽恨勾狁。”

為什麽恨勾狁?

因為他是他的容器?

因為勾狁曾經操控過他?

因為這個預言害得他家破人亡?

等等。

操控過他……?

家破人亡……?

他的母親是因為預言反噬而亡。

但他的父親呢?

他的腦海中從來沒有關於父親如何死亡的記憶。

他像是闖入了封鎖多年的地下室,鋪天蓋地的灰塵讓他不能呼吸,齊沭閉上眼睛,塵封的畫面開始漸漸浮現。

十四年前他為什麽出現在大雪裏?

祠堂。

雙手上的血。

碰倒的蠟燭。

倒在地上的有誰?

穿著青色袍子的是祁門的內門弟子、祁門的旁支,叫……

叫祁歡。

他為什麽在?

因為他們兩人打了起來,兩人都在罰跪。

還有誰?

腦海中開始勾勒出一雙靴子。

黑色的靴子。

再上面是白色的衣擺。

很簡單的樣式,微微泛黃,雖然毫無破損,雖然主人很愛惜,但是依然能看出使用的痕跡,這是一件很舊的衣服了,因為泛黃所以上面的圖案變得更加明顯——用銀色的絲線繡著的亂七八糟的、不知所雲的圖案。

但齊沭知道。

那一團亂七八糟的線繡的是雪。

叢雪。

他母親的名字。

叢雪已經過世多年了,而會穿這個的只有一個人。

也就是他的父親——祁思咎。

他的胸膛插著一把匕首。血在白衣上像是盛放在刀劍上的玫瑰。

男人將他的眼睛擋住了。

“恕兒,忘了這一切。”男人的聲音好溫和,一如既往的醇厚,聲線沒有一絲顫抖,但齊沭知道他很痛,“不是你的錯。”

齊沭的眼睛越來越沈。

他感覺有人將他抱起。

是……

是父親嗎?

可耳邊沒有心跳聲。

他聽見嘭的一聲,有什麽東西摔了下來,然後是嗶嗶啵啵的火焰聲。

再然後,他就什麽也聽不見了。

齊沭抓在木門上的手越來越緊,木門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終於,木門碎裂了。

尖銳的木屑紮進齊沭的手掌裏,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痛。

他目光向下,看見了自己滿是鮮血的手。

這雙手,沾過多少人的血呢?

謝思毅。胡覷山。祁歡。還有……

他的父親。

他想起來了。

勾狁一共附過兩次身。

第一次,被戮邪驅趕了。

第二次,就是在祠堂裏。借著他和祁歡打架的時候,附在了他身上。

然後殺死了祁歡,也將匕首送進了父親的胸膛。

齊沭像是一個旁觀者,遠遠地看著記憶中的畫面。

看著自己的軀殼舉著匕首插進祁歡的咽喉,拔出的時候,血像是點燃的禮花,濺到了暗沈的房梁上,仿佛刷了紅漆。

插進父親胸膛的時候,他無甚防備。記憶裏堅硬寬闊的胸膛,卻被匕首輕而易舉地捅了進去。

他甚至知道改變匕首的角度躲開肋骨,如此嫻熟。

然後年幼的齊沭清醒過來。

恐懼、驚慌、痛苦。

齊沭閉上了眼睛。

因為父親的法術以及潛意識的恐懼懦弱,他的記憶出現了混亂。他一直以為,沾滿血的雙手是第一次附身時出現的畫面。

他猜到了他殺了人。

但是殺的誰,在哪殺的,卻是毫無印象。他以為是因為附身時記憶有殘缺。

原來……

原來!

齊沭的胸膛開始震顫,喉嚨間擠出沙啞駭人的笑聲。

他為什麽恨勾狁!因為殺父之仇!

他為什麽恨自己?因為殺父之仇!

勾狁俯身之時要抓住人的惡念。若非他與祁歡發生爭執,進而動武,勾狁無法趁虛而入。

他不是無辜的,他也是兇手。

血霧湧上了齊沭的眼睛,整間屋子也蒙上了一層血色。

透過血霧,他看著自己的手扣上祁辭咎的脖頸。

而這個消瘦的中年人依然是嚴肅端正的表情,毫無波瀾。

他甚至沒有將握住齊沭的手腕以乞求一絲空氣——像所有被掐住脖子的人一樣。

祁辭咎只是平靜的說:“你想殺了我,就像殺了你父親一樣嗎?”

作者有話要說:

嘎嘎:每天都在裸奔。問題是,一天還奔不完QAQ令人窒息的手速。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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