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唐藺起來時，蘇執已經在廚房給榅婆幫忙了。榅婆瞧見唐藺還是沒啥好臉色, 但是也沒有說什麽。她也沒拒絕蘇執的幫忙，看起來算是被唐老爺子說服了。

唐藺稍微松了口氣。他們吃完早飯, 康爺過去看了看阿黃, 和阿黃說了幾句話, 叮囑了好幾番阿黃別再亂跑後, 就跟著他兒子回去了臨水市。阿黃這次看康爺離開倒是沒有出現什麽過激的反應，唐家眾人也安定了不少。

阿黃弄的那出跑路事件看來還是嚇壞了不少人。

送走康爺後，榅婆回來收拾碗筷，蘇執也跟著她忙前忙後。唐藺想上去幫忙, 被唐老爺子給拉住了。

“人蘇執在刷好感，你去湊什麽熱鬧。”唐老爺子抽了一口旱煙沒好氣地瞪了唐藺一眼。

唐藺摸摸鼻子, 他這不是護夫心切嘛。

唐老爺子敲了敲桌子, 讓唐藺給自己倒被茶，等他倒好後喝了一口，問道：“訂婚還有去京省的事你跟蘇執說了吧。”

唐藺點頭道：“都說了。”

“那就行。”唐老爺子道，“榅婆過兩天就消氣了, 這幾天你好好收拾一下東西，看要帶點啥去, 我們過兩天就直接過去京省。”

“成。”唐藺應道。

小別墅畢竟是唐老爺子和榅婆的根，他們去了京省也不是不回來了, 所以大件的物品沒必要搬著去，他們只要撿小件的東西帶過去就成。這樣一想, 也不是很多東西要收拾了。

榅婆拿著一張手帕邊擦手邊走出廚房，對著唐藺說道：“今晚的肉沒了，你跟我上一趟集裏。”

“行，我去拿點東西就來。”唐藺知道這是榅婆要支開蘇執，問自己話。榅婆先出了小別墅，在外面等著他。唐藺回房間拿了錢和手機，出來時捏了捏蘇執的手，讓他別擔心後，就隨著榅婆出了唐家村，搭上了去集市的公交車。

雖然唐藺說不用擔心，蘇執還是有點不安，也不知道榅婆是不是還對自己有意見。

唐老爺子瞅了蘇執一眼，翻出一個新的茶杯，拿起茶盞給自己和那個新的茶杯都各倒了茶水，然後招呼道：“蘇執，來跟爺爺喝兩杯。”

蘇執看著唐老爺子指著茶水，點點頭走了過去，搬了張凳子坐在他對面。

唐老爺子喝了一口茶，見他不動，笑著道：“喝喝看，這茶葉是我從一個專門種這東西的朋友那裏買來的。”

蘇執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很清，喝進嘴裏不澀，還很甘甜。不像鐵觀音也不像西湖龍井，仔細又品了品，倒是味道有點像江蘇的碧螺春。

“怎麽樣？”唐老爺子問道。

蘇執琢磨了下，回：“茶水銀澄碧綠，葉芽幼嫩，口味涼甜，香味襲人，令人精神。”

唐老爺子似乎很滿意地點點頭，道：“我那老友別的不會，倒是種茶有一手。你回去的時候帶些回去給明凡他們嘗嘗。”

“謝謝老爺子。”蘇執誠心道。

唐老爺子又喝了一口，換了話題道：“榅婆那裏你不用擔心，她呀就是臉皮薄暫時放不下面子，過兩天就好了。榅婆她呀，喜歡著你呢。”

不然也不會讓蘇執跟著她在廚房打下手，榅婆可不是脾氣好的人。她不喜歡的人，別人怎麽說怎麽勸她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也不會裝裝樣子同不喜歡的人相處。

按她說的，“和討厭的人相處兩秒都難受”。而蘇執呢，跟進跟出的，也沒見榅婆趕人就看出來了。

唐老爺子問道：“榅婆的事你知道多少？”

蘇執搖頭道：“只知道一些。”

唐老爺子點點頭，跟他說了一下榅婆年輕時候的事，大概是想告訴蘇執，榅婆也不是多命好的人，有讓他以後多體諒體諒的意思在吧。

唐老爺子這一輩的人年輕時的那個年代誰都不好過。

榅婆是家裏的三女，上頭有兩個哥哥，下面還有一個妹妹和弟弟。兄弟姐妹多，家境也就貧寒，當時他們家連田都沒多少，總是挨凍受餓。後來為了給大兒子和二兒子勻出娶媳婦的錢，榅婆父母就把她這個三女賣給了鄰村當童養媳。那時候榅婆才十三歲。

十五歲時，榅婆嫁給了比他大了十五歲的丈夫。他丈夫在榅婆十四歲那年摔斷了腿，成了瘸子，本來性子就不太好的人越發暴躁。後來工作也被人辭退後，榅婆的丈夫就開始了酗酒賭博和家暴。

從嫁人那刻起，榅婆身上的皮膚就沒一處是好的。這個年輕的姑娘只能每天穿著長袖長褲，即使是在炎炎夏日，也是這副裝扮去開墾田地。

本來還算小康的家庭，因為丈夫的酗酒和賭博，錢銀很快就見了底，甚至還欠了一屁股債。上門追債的人把榅婆的丈夫打得滿身都是血，嚇得年輕的姑娘抖擻著縮在箱子裏無聲地哭泣。

丈夫被打得去了半條命，家裏更加雪上加霜。榅婆沒辦法，只好回了娘家，想尋求點幫助。但是在表明這個意思後，她就被家裏人掄著掃把趕了出來，直罵掃把星。

榅婆不愛他丈夫，但是也不能看著人死掉。榅婆只好白天種地，晚上借著月光縫一些小玩意拿去鎮上賣，賺個零丁的小錢。他丈夫的命就這樣吊著，一直吊了兩年還是撒手人寰了。人走了，但是債務不會丟。那比巨款就落在了榅婆身上。

榅婆把身體壓榨得透底，去鎮裏找了三份活兒，沒日沒夜的幹著，人也越來越瘦，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老上十歲，臉瘦削得可怕。

後來還了一半債後，借貸的人被人抄了，來收錢的人也不知道逃去了哪，亡夫欠的債也就不了了之。原本這樣，榅婆的日子應該就好過了許多，一人吃飽肚子啥也不愁。可惜天不遂人願，那年村子遭了地震，一半人蓋在了泥土裏。

榅婆的屋子塌了，啥都沒了，積蓄也被石頭砸得爛做了一堆，那天她就坐在坍塌的屋子前嚎啕大哭了兩天。

榅婆那時候就覺得自己命太苦了，甚至想過不如就這樣結束這條不值錢的命得了。但是她又不甘心，只能把一切不甘發洩出來，哭完後，她抹抹眼淚，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決定離開，選擇南下。

一路南下，最後餓暈在了唐老爺子的屋前，善良的唐家奶奶收留了她，榅婆也就一直留在了唐家村，後來還認了唐家奶奶當親人。之後唐家奶奶死後，唐老爺子就一直把榅婆當妹妹一樣地照顧著，兩人也算是相依為命。

榅婆和唐老爺子的感情很濃厚，榅婆很敬重唐老爺子，一直把他當大哥，這感情從未逾越半步。

後來還有鄰村的二賴子來嘲笑她是不是想嫁給唐老爺子，直接被榅婆拿著刀追了五六個村子才跪地饒命。榅婆決不允許有人詆毀她和唐老爺子的關系，也是因為這樣，榅婆才在唐家隔壁建了另外一棟房子，幾十年都是一個人住在裏面。

蘇執聽完後，感慨十分，有些心疼榅婆。但是這個女人不用任何人可憐，她活出了屬於自己的時代光彩，前半身的命苦大概是為了造就如今的幸福生活。

唐老爺子講完這些，喉嚨有些幹，眼睛也有些幹澀。以前唐家奶奶還在時，晚上睡覺前總會偷偷地抹眼淚——那都是因為心疼榅婆。

唐老爺子的夫人常常說，如果早些遇到榅婆就好了，早些遇到她，她就可以不用過得這般苦。唐老爺子深有同感。

榅婆是個厚道的人，唐家奶奶生前對她好，她過世時，榅婆足足為了她跪了兩天兩夜，誰勸都不起，只說這是給她姐姐的。

“老頭子希望你和唐藺能好好愛戴榅婆，老頭子不在了，你們也能把她當做自己的親奶奶照顧。”唐老爺子認真地拜托道。

蘇執很慎重地站起身來，應道：“老爺子你放心，我和唐藺一起，你和榅婆就是我們蘇家的親人。”

“好孩子。”唐老爺子也站起了身，用力地拍了拍蘇執的肩膀。

另一邊，唐藺和榅婆坐上了去集市的車。此時車內沒啥人，座位大都是空的。榅婆和唐藺相鄰而坐，身子跟著車子搖搖擺擺著。

榅婆抓著前面的座位，側頭看著唐藺，問道：“小藺，你跟榅婆說實話，你和蘇執是認真地？而不是因為那一紙婚約？”

她說：“如果你只是因為婚約覺得對不住蘇家，才和蘇執在一起的話，你告訴榅婆，榅婆幫你跟蘇家人說去。”

車子猛地一轉彎，唐藺扶住榅婆，道：“沒有，榅婆你覺得我像是會勉強自己的人嗎？”

榅婆皺了皺眉頭，嘆了口氣道：“你不是，但是你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

唐藺笑了：“榅婆你可別誇我，你放心吧，感情的事不是兒戲，我都懂。我是真心喜歡蘇執的，蘇執他很好。”

“的確，他也是個好孩子。”榅婆點點頭。

“榅婆，我們家不比蘇家差，你不用擔心我和蘇執身份上的落差，蘇家不是在乎這些的人。”

榅婆聽他這麽說，認真地註視著他，唐藺此時的眼睛黑而亮，清澈得很。

榅婆努努嘴，不樂意道：“得，看來也是我瞎操心了。你們大了，能明白就成。”

唐藺輕輕抱了抱面前的老人，他從未怪過榅婆，知她是把自己當孫子來疼。

“奶奶，今晚我給你做你最愛的魚香肉絲。”

“這可你說的，奶奶就等著了。”

作者有話要說：

年代會有些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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