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門，除了幽冥淵，唐小魚最喜歡的便是問道坡，特別是正逢雨季的時候，襯著夜空中隱約閃爍的繁星，甚至比萬花的晴晝海好看。

自從那天辭別門主之後，她就倒在花叢中沒有回去，師父不在，她一個人回自己的竹屋也無趣的很。她發現甚至本來在竹林間嬉耍的熊貓也少了起來，她只能數著一片一片飄下的竹葉，很不開心。

雨在淅瀝淅瀝地下，唐小魚沒有帶傘，也懶得躲避，就這樣大咧咧地躺在潮濕的泥土地上。也不知道她躺了多久，雨又下了多久，她心裏只想著，幹脆，讓這松軟的泥土把她融化吧。

唐淵第三次見到唐小魚，便是這副模樣，這次的一見有別於前面兩次，沒有匆匆分別，而是一直持續了好久——

唐小魚倏地睜開雙眼，看了看上面憑空出現的一把雨傘，又緩緩閉上眼睛。"謝謝。不過，你擋著我淋雨了。"

她說的話十分欠揍不過唐淵基本上也就當作沒聽見，依然站在一旁，也沒有移開傘。

小魚哼了一聲，問道："眼睛沒事？"

唐淵唇角微微上揚："嗯。"

聽到了滿意的答案，她不舍地坐起來，不死心地把手伸出傘外接雨，隨意地問："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唐小魚又不笨，不同陣營的本家才不會閑來無事給她這個作死的人撐傘，而且她早知道這個少年身手不凡，再加上——現在的唐門滿門風雨，恐怕有什麽東西要蠢蠢欲動了吧。

"等你換好衣服。"

"噗，別價，等會兒我們大翅膀飛起來還不是得淋成個落湯雞，就別麻煩啦。"她話音剛落，頭頂的屏障便消失了，她眼瞅著他二話不說地準備直接大輕功飛，突然有些後悔說剛才的話了。

小魚咬咬牙，也直接追了出去。

唐淵控制著自己的速度保證唐小魚能追上，他們一陣飛馳，大概到出了巴蜀的地方，也就不下雨了。唐小魚越來越後悔她剛才說的話了，天高夜深，風吹得她感覺整個人身上都要凝一層霜了。

"今晚連夜飛，大概到天亮的時候就能到巴陵縣了，休息半天，再飛往丐幫。"風聲不斷把前面平淡的聲音送來，碰到渾身冰涼的唐小魚叮地碎開。她"嗯"一聲。

"門主這次派我們前往丐幫，是遞交同盟協約的。"

同盟協約？唐小魚一個機靈，頂著風加速滑到他身旁，驚訝地問道："什麽？協約？什麽時候的事？"

唐淵奇怪地看她一眼，觸及她訝然的神色，似乎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他嘆口氣，問了個毫不相關的問題："你多久沒有著手門派事務了？"

唐淵如果不問可能唐小魚一時還不會意識到，這段時間，她的任務都是一些又偏又遠耗時又長的任務。難道說...門主是特意支開她？

師父呢，師父也知道這件事麽？

她略微思索下，回答：“一年。”

唐小魚剛入陣營不久不假，但她身處唐門最黑暗的組織，一直都直接受命於高層，接受最機密危險系數最大的任務。而不知從何時起，她漸漸被一只無形手疏遠於唐門中樞...如果沒記錯的話，大概是從她第一次與王遺風會面開始。

門主又是如何得知她與惡人有往來？何況當時她連浩氣盟都沒入，現在要防備也是謝淵防她，門主這又是為什麽？

唐淵沒有再回話。

兩人靜靜地在夜幕中飛馳，唯有風聲相伴。

唐小魚越想越有些傷感，她不能說她對唐門的愛有多深多執念。“她生是唐門的人，死是唐門的鬼”這樣的話萬千抵不過“唐門是她的家啊。”無論如何，那是她的家，即使她是可以四海為家的小魚。

就在唐小魚莫名地感到擔憂的時候，唐淵一句話直接把她推入冰窟。

“唐傲天在一天，唐門就不是唐門。”他的面容還是一樣的冷峻，就像她初見他時的模樣，驕傲，沈穩，仿佛掌握了一切。“到了，降落吧。”他斂了滑翔翼，順風下落。

他們到巴陵縣的時候，已是寅時，街上無人不說，再去客棧恐怕也會把店家嚇個不清。索性便找了個山頭坐著調息，等著天亮。

來的路上被風吹習慣了也就不覺得冷了，這麽一站定，唐小魚覺得裏衣整個黏在身上，加上一身勁裝不是銀白色的護甲就是邊緣鋒利的翎花，冰涼冰涼的。

唐小魚瞧著旁邊打坐的少年又切入了生人勿擾的模式，想起了他在她前面降落後，背對著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唐淵。”

他們其實有代號。

“噗。”唐小魚不禁笑出聲，她玩了個心眼，回敬，“朱雀。”不過聯想到真名，呵。

池魚思故淵。

似乎一切棋子都在最開始的時候被放在了指定的位置。步步為營，一兵一卒足以使其滿盤皆輸。

“既然門主已經對我有所戒備，那為什麽還要讓你和我一起執行此次任務？”唐小魚終於找到了其中的悖論，她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詢問唐淵，“你剛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又回到了熟悉的相處模式，她幾十個字換不到他兩個字，不過介於立場關系，不說也罷。

唐小魚畢竟不是傻子，她還年輕，不管是水煮魚還是清蒸魚她都不想嘗試。所以，還是見機行事吧。

其實有一件事唐淵一直沒有告訴唐小魚，從在刺殺丞相任務那次碰面之時他就知道她叫唐小魚。不是在門派中結識，也不是同師同家，而是在暗殺任務的名單上，當時附著的人物畫像和她一模一樣。只是當時的任務不知出於什麽原因最終被取消了。

雇傭唐家的人暗殺唐家的人本就詭異莫測，何況這個任務居然通過了審核持續了有那麽一段時間，何不讓人疑心？

主顧使用的名字他也記得，叫孔雀宮主。

黑魆魆的山頭，隨手撿來的木枝炸出最後一絲星火，也漸漸歸於黑寂，似乎，要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唐小魚隱隱約約望見遙遠的天際晦暗閃爍，她站起身，拾起面具端端正正地帶好，垂在兩頰邊的穗子微微晃動。

"走吧。"

"嗯。"

又是一路風塵，不知東方之際白。

過了巴陵，到了江南便很少有崇山峻嶺，而是平原連綿一望無際，難得有幾座小丘陵對於唐門的輕功也不是問題。

唐小魚走南闖北不敢說跑遍大唐江山，但好歹看過大漠滄海，楓丹落日，茂林修竹，斷橋殘雪，但要說最好看的不過是那君山的十裏桃花。

君山，這個名字也是好聽至極，念及這兩個字時仿佛心都會跟著軟下去。

丐幫子弟也不虧是這好山水養出的性靈，豪爽，豁達，一世逍遙游天下。

在望到不遠處的君山的時候，他們便收起了翅膀改為步行。被周圍的桃紅柳綠一襯，唐門深藍色的夜行衣不免突兀了些，一路上為了掩人耳目，他們還都帶著鬥笠。

唐小魚一手壓著帽檐，瞇著眼看向陽光最閃耀的地方，卻意外地看到太陽前的屋頂上側躺著一個少年，酒囊隨意地勾在手上。她漸漸走過那座木屋也就別過了眼。殊不知那個少年好像註意到了她的目光，在她走過的那剎猛得坐起來。

唐淵和她直接去找了郭巖，結盟畢竟不是小事，他們作為唐門來的使者理應給丐幫兩天時間給出答覆，再帶回唐門。

丐幫給他們安排了住處。可以在君山腳下住下，這是讓唐小魚十分高興的。

除了——她忘記了丐幫子弟的活潑程度。

她的感知能力很好，一出總舵她就覺察頭頂一陣烈風直直灌下，她心一凜躲過這一擊，在別人地盤上她本不想反擊，誰知對方毫不留情地揮下第二擊。小魚翻了個白眼，準備直接隱身先看看情況再說，誰知在她身形消失的那一剎一個冰涼的鎖鏈纏住她的腰，她嘖一聲，也就順其力被拉向了某處。

"餵，讓我好好隱身不行麽。"她低咒一聲，看著身前的唐淵面無表情地擡手擋住了對方傾盡全力揮舞過來的棒子，棍棒周圍的空氣一陣攪動，在撞到堅硬的護甲時發出一聲悶響，聚集的氣旋瞬間破裂向四方沖去。

唐淵感到手臂一陣發麻，不禁看向執棒人，不免又驚訝起來，一個看似只有十二三歲的孩子瞪著個眼睛，極力想拽回自己的棒子。

唐小魚輕松地揮開鎖鏈，湊到前面想看看是誰，同樣楞在了原地。

她不記得自己有招惹過丐幫的小正太啊，而且這個小正太太暴力了一上來就棍棒伺候，她又沒有接過任務刺殺他父母，為什麽這麽兇神惡煞？

"不知道你這把隱身當飯吃的習慣是跟誰學的。"唐淵悠悠地說道。

唐小魚一聽頓時眉一挑："我師父啊～怎麽，隱身不好麽？又方便又省事。"

她不是個好戰的人，誠然。

唐淵想到唐小魚總是一臉隨心所欲，曾疑惑她到底是怎麽混到反間去的。也不知她師父有沒有告訴她對於一些敵人來說，隱身根本無用。

他們本是陌路人，多說是他多管閑事，少說，也罷。

她邊說邊繞到他前面，輕松掰開他抓著棍子的手，微微一笑："還是交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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