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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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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殿內,宇文堂擔憂地看著趙妃子。

醒來後的她,沒有痛哭,沒有崩潰,只是呆呆地望著頂上承塵不說話。

“將女是暗影,護衛你是她的使命。”他輕聲道。

她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

“你平安,於她而言比什麽都重要。”他心頭略一松,繼續安慰道。

“不,”她終於開口了,渾然不知事的無憂小圓臉在這短短半日間像是蒼老了數載,平添了一抹滄桑淒苦。“不是這樣的,她的命,他們的命,都很重要……我又有什麽資格讓他們為我犧牲?”

“你是他們的主子。”他眸光幽深,臉色微沈。

“我這個主子那麽窩囊,那麽沒用……”眼淚悄悄蜿蜒落下,她低聲道:“如果不是我爭一時之氣,他們誰都不用死。”

那個殘忍暴戾的太後要殺的是她,倘若她乖乖引頸就戮,死的只會是她一個,而不是那麽多人。

宇文堂註視著她,眼神有一絲覆雜。

他想告訴她,這一切並不是她的錯,太後針對的是她背後的他,無論她今日如何小心應付,結局都一樣。

至多,不過是貓捉老鼠,多玩弄上那麽一時半刻罷了。

可是這些解釋與安慰之詞,宇文堂不打算再說一字半語。“你說過,要陪在孤的身邊,”他淡淡地開口,“倘若你不能真正壯大起來,不能成為孤的臂膀,如果你只會扯孤的後腿,還是別在這大周宮中枉付性命了,孤隨時可以送你回南梁。”

趙妃子聞言如遭雷擊,小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幹幹凈凈。“君上你……要趕阿妃走?”

“看來,你並不是那個能與孤比肩的女子。”他俊俏得像一幅畫的臉龐毫無表情,無情動地冷冷道:“若你的存在只會分孤的心神,讓孤時時刻刻還得自前朝

紛亂如麻的國政上抽出手來保護你,甚至替你鎮壓掌管宮務,那麽孤寧願你從來沒有出現過。”

趙妃子腦際嗡地一聲,眼前陣陣發黑,胸口劇痛如絞,像是有人抓住了她的心臟想狠命的扯出來,雙頰一片火辣辣,整個人就要被巨大的羞慚、狼狽、悔愧深深淹沒了。

“你好好想一想吧。”他站起身,神情漠然地俯視著她,“是走是留,屆時給孤一句話。”

她傻傻地望著他,滿眼惶然慌亂。

“決定權在你手上,”他嘴角微勾起一抹嘲弄輕諷的笑。

“孤不會再留你。”說完,宇文堂毫不眷戀地轉身大步走出寢殿。

拾階而下的當兒,他高大挺拔的身形微頓,側首瞥了後頭廣大幽深寢殿內那縮得小小一團的人兒,眸底閃過了一絲異樣光芒,隨即毅然離去。

趙妃子如木偶般蜷縮在榻上,良久良久……

受命隱於暗處的亢默然無言。

臘月初作。任為五味臘者,皆中作,唯魚不中耳。

白湯熟煮,掠去浮沫;欲出釜時,尤須急火,急火則易燥。

置箔上陰幹之。甜脆殊常。

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作脆臘》

太宰府。

贏太宰恨恨砸碎了手中的白玉樽,清俊的臉龐晦暗難辨,既像是憤怒,又像是後悔,卻更像是恐懼。

“蠢!蠢透了!”他咬牙切齒的吐出話來,胸口劇烈起伏著,半天後顫抖著手覆上布滿疲憊的臉孔。

贏氏如今看似烈火烹油之勢,實則已在懸崖邊緣搖搖欲墜,他拚了命攏絡大臣、士族,擴張勢力,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君權刀刃落下之際,有可與其抵抗之力,能夠護得贏氏不倒、全族不滅。

可他那個又驕又蠢的妹妹做了什麽?

上次私下調動贏氏家族暗衛,聯絡北夷人辟牙率軍半路劫殺宇文堂,若非他及時收到線報,速派親信精兵及時攔截了辟牙留於後手的一千獠軍,恐怕早已鑄下大錯。

大周此刻還亂不得……

可君上,他的親甥兒,還會留最後這一絲餘地與情面嗎?

“若非她是我的親妹,是母親的掌上明珠……”他老早就命宮中的釘子親自投毒,送她上路了。

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平息皇帝的怒氣,如何挽回混亂的局面。

不到最後一刻,贏太宰還不想和這個宛如阿修羅降世的殺神甥兒對上!

也許,傾盡贏氏數十代人經營以來之勢,能令他元氣大傷,可贏氏經此一役,必將全族覆滅屍骨無存。

贏太宰不由打了個寒顫。

不,贏氏不能斷送在他手中,有些事,還是該步步慎行。

“來人,備轎,本官要進宮--”負荊請罪。

太宰府中的另一頭,正院福和院內。

“咳咳咳咳……”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婦人躺臥在軟枕上,喘咳得幾乎換不過氣來。

“老太君,您喝口梨湯潤潤喉吧。這梨是君上特地命人送來的,說是南梁上貢的冰玉甜梨,最是養肺了。”一旁的老嬤嬤體貼地攙扶起她,邊替她拍背,邊示意侍女餵湯。

贏老太君好不容易稍稍止了這波激烈的咳嗽,有氣無力地倚在老嬤嬤懷裏,聞言露出了虛弱而歡喜的笑。

“君上國事繁忙……咳咳,怎麽好教他老是掛念著我這老婆子……”她慈祥地笑瞇了眼,滿溢著深深的疼愛之情,難掩感傷地道:“那好孩子過得苦啊,他父皇早早不在,他母後又是個不曉事的,也沒少讓他吃苦頭……唉,幸而這孩子爭氣,度量大呀!”

老人家叨叨絮絮反覆念著外孫兒的好,老嬤嬤邊聽邊點頭,卻是暗暗捏了把冷汗。

如今全大周國上下,也就只有老太君敢提及君上的父皇母後,還有當年宮闈詭秘……可是她老人家敢說,他們這些個做奴下的卻不敢聽,恨不得能戳聾了雙耳才好。

更無人敢勸老太君,現在的君上,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年幼漂亮心軟的小兒了。

想起君上的狠厲手段,想起太宰大人交代的話,老嬤嫂和侍女們無不兩股顫顫,心下駭然。

贏老太君叨啥著,忽然想起一事。“我那乖孫兒,怎麽好似好久沒來探看我這老婆子了?”

“老祖宗,您都知道君上現今國事繁忙了,又哪裏能常常出宮來呢?”老嫂嫒陪笑道。

“對對對,是我老糊塗了。”贏老太君恍然大悟,笑呵呵地頻點頭。“咳咳咳,人老了,連腦子都不中用了。”

“老祖宗是老福星,要長命百歲,還得親眼看著君上大婚,親手抱大胖曾孫兒的呢!”老嬤嬤忙哄道。

“是啊,我還沒見到我的曾孫兒出世,還不能認老……”贏老太君只是說了這麽一會兒話就疲累不堪,聲音漸漸低微下去,咕噥道:“還沒,還沒盼到玉兒回來看我呀,不能老……”

老嬤嬤忍著淚水,輕手輕腳地扶著睡著了的贏老太君躺好,小心地為她蓋上錦被,理了理鬢邊微亂的白發。

如何忍心告訴她老人家,大小姐早在十數年前已被拘於後宮中,至死都不能踏出宮門半步,這還是君上發的話。

贏氏當年送女入宮,想博得滔天的權勢富貴綿綿長長,可主子們從未有人想過,一個被寵壞了的大小姐,又如何能做得好一國之母,穩坐這後宮大位?

贏氏往後是活路是死路,早已不由自己了。

趙妃子蜷縮在寢殿榻上,不吃不喝,已是兩天兩夜了。

到城郊北戰大營視察軍隊的宇文堂聽見暗影傳來的消息,劍眉微蹙,隨即狠心道:“由她去。”

兩日兩夜想不明白,那就三天三夜、四天四夜……終有一日,她會明白的。他對他的小肉球有信心。

如此,也不枉他那日刻意遲上片刻才趕到。

“阿妃,不要令孤失望。”他凝視著遠處的皇城,自言自語。

如今大周全局看似盡數掌控於他手中,可他終究只是帝王而不是神,無法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阻絕掉每一次的明槍暗箭。

贏氏勢力蠢蠢欲動,且當今天下南北朝正維持在一種極其微妙的平衡狀態中,脆弱如卵的南朝諸國且不去說,北朝的齊、魏、燕三國的君主俱是當世霸王,他們四國互敬卻也互防,既有著相同的野心,卻也同樣小心。

再加上北夷、東蠻、西羌虎視眈眈,局勢一觸即亂。

宇文堂揉了揉眉心,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若小肉球知道,是孤撕開這富貴太平的假象,逼著她站到孤身旁來,面對這些惹人生厭的腥風血雨,她,可還會把孤當成她心中的大好人、大英雄?”

“君上?”大將軍竺恒在帳外恭敬低喚。

“進。”他回過神來,俊容恢覆一貫的氣定神閑。

“稟君上,南方隼信已到。”竺恒是粗獷俊朗的北方男兒,英氣勃勃的濃眉斜飛,送上密字隼信後,神情嚴肅地道:“如君上所料,南梁向魏帝借兵,且也遭拒了。”

宇文堂展開細看,嘴角微勾。“元拓是北方的狼,又怎看得上那南梁的羊?陳雙病急亂投醫,也不怕與虎謀皮,反把自己賠了個幹凈。”

“聽說魏帝的皇後又懷上身孕了,料想愛妻逾命的魏帝此刻也無暇同南梁做耍樂子。”

雖說北朝四國父輩曾為相爭一女,鬧得兄弟恩斷義絕,可那樣的蠢事是不會發生在他和其他三人身上的--令人尊敬的強大勁敵遠比軟弱無能的朋友可靠,這點他們四人早已心照不宣。

“但近日東蠻使者頻繁進出南梁王宮,看來陳雙做好了兩手準備。”竺恒平靜地稟道。

“陳雙比他的父王有骨氣多了。”宇文堂微笑,眸光深沈。“傳令下去,東面嚴密戒備,南梁那兒也該動上一動了。”

既然有人不安分,那麽就教他忙上一忙,也省著成日上竄下跳的,看得人心煩。

“諾。”竺恒領命後,忽又有一絲遲疑。“君上……”

“嗯?”他微挑一眉,“說。”

“另有南梁後宮密信所報,陳雙升了趙氏的位分,提為貴妃。”竺恒就事論事地道:“趙貴妃向來不得寵,趙氏一族已逐日沒落,南梁王陳雙此一舉……頗有蹊蹺。”

宇文堂負著手的頎長身形微微一頓,語氣波紋不興地淡淡道:“愛卿此意何指?”

“趙氏府中的釘子探知--”竺恒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毅然堅定地道:“娘娘臨行前那一夜,曾被趙妃召進宮中半個時辰,密談內容無人得知,然娘娘離去後,趙妃立刻受點侍寢。”

宇文堂那漂亮得令人心悸的俊美臉龐毫無表情,唯有鳳眸深處隱有晦暗陰郁。“愛卿是暗示、提醒孤,要提防她?”

“臣下職責所在,不得不報。”竺恒心一緊,忙半跪抱拳,朗聲道,“並無針對娘娘之意。”

“孤明白你的忠心。”宇文堂忽爾一笑,揮揮手命他起身。“綜觀全局,不錯過任何一絲可疑之處,孤誇獎你尚且不及,又怎會怪罪於你?!”

“謝君上。”竺恒松了口氣,只覺後背冷汗已濕透衣了。“孤知道你在擔憂什麽,然孤自認有幾分識人之明,她--不是那樣的人。”他平靜地道。

若懶吃好睡憨傻可愛的小肉球能是南梁的細作,那麽,他就該剮去自己這一雙火眼金睛了。

宇文堂嘴上笑意微微,眸中卻不自覺掠過了一抹郁色,過往的陰影猶如一根細刺,深深戳在他心口,拔之不起,觸之即痛。

小肉球,你萬萬莫教孤失望。

三天後,瘦了一大圈的趙妃子終於推開了寢殿的大門。虛弱的她辟形憔悴,步伐踉蹌,布滿血絲的杏眼卻明亮得驚人,似是燃燒著熊熊焰光。

“來人,本宮要更衣用膳。”

“諾!”侍女們幾乎喜極而泣,忙應道。

有的速速去稟報君上,有的忙準備香湯,而隨時溫在爐上的膳食參湯已經有人急忙忙去傳了。

太好了,娘娘終於出來了,她再不喚人、再不踏出寢殿,君上已經說要把他們所有伺候的人全填進千蛇坑裏了……

其實性情溫善、待下又寬厚的娘娘在君上心中重要至斯,他們又有何人敢不精心伺候?

沐浴過後的趙妃子頂著一頭半濕的長長青絲,嬌小的身子裹在顯得大上許多的華衣繡袍裏,襯著那雪白得剔透的小臉,越發弱不禁風楚楚可憐。

倘若趙老太爺在此,必定會歡喜得淚滿衣襟--自家小嬌嬌,終於有了那麽一點風擺若柳、我見猶憐的病美人模樣了。

此刻的趙妃子端著參湯,卻是努力大口大口吞咽著,其實並不十分明白自己喝下的參湯是什麽味道、究竟好喝或不好喝,她只想要迅速恢覆元氣,因她得有足夠的精力好好去學習如何做一個稱職、完美的後宮妃子。

不能再讓關心她的人受傷、擔心了。

“君上,我會快快長大,我會努力成為足夠站在你身邊,為你看顧好後背的好妃子。”她飛快地喝著湯,小手緊緊握住銀箸,選著案上那些個最能養肉的菜肴塞進嘴裏。

--將女,以後換阿妃守護君上,你在天有靈可能放心了?

“咳咳咳……”她吃得太急,一下子噎住了,正咳得厲害,一只溫暖大掌輕輕在她背窩處拍將起來。

趙妃子一僵,低垂著的頭不敢擡起,只覺眼眶灼熱得生疼,隱隱有什麽就要墜落。

她死命地忍住了,拚命眨去那象征著脆弱的淚水,深吸了好幾口氣,終於擡起頭,大大的杏眼裏只餘燦爛歡喜笑意。

他如何看不出她眸底那殘存的淚意,心下暗暗一嘆。

宇文堂胸口絞得極緊,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如此矛盾猶豫不決的時候?明明這是他樂見其成的改變,他希望她一步步地成為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完美

後宮之主,可是眼見著她正在努力改變,努力朝他想要的方向去做,他卻又莫名地感到悵然若失……和心疼。

難道內心深處,他還是希望她永遠是那個天真不知人事醜惡的嬌憨傻氣小人兒嗎?

宇文堂心情萬分覆雜地凝視著她,大手自有意識地微微運勁,將她一把抱起擱在了膝上,在看見她臉上閃過倉皇慌亂的那一瞬,胸口悶痛得越發厲害。

“小肉球,你這幾日可好?”他的下巴輕靠著她柔軟的肩窩,嗅聞著熟悉又幹凈甜香的氣息,不由自主地籲出了一口長氣,沙啞問,“你--可怪孤?”

“君上,您不要這麽說,本就是阿妃不懂事,可阿妃這幾天都想明白了。”她心頭軟成了一塌糊塗,強憋著落淚的沖動,軟聲低語。“阿妃會趕快長大,趕快變成一個配得起您的人。”

宇文堂聞言,心口一片亂糟糟,既是感到萬分驕傲又覺異樣的憐惜、疼楚,驀然無言了。

“君上,您可以請幾名熟谙宮務的積年老宮嬤教我宮禮規矩和理事之道嗎?”她正色地看著他,臉蛋上滿是認真與嚴肅。

“好。”他凝視著她,聲音裏有著從未有過的溫柔。“還有能請先生教我,大周局勢與各國地域幹系嗎?!”

宇文堂聞言,腦中閃現竺恒說過的那番話,心驀地一跳,鳳眸裏的笑意變冷了,語氣卻依然溫和。“學著掌管打理宮務已是不易,外朝之事本該由孤操心的,阿妃不怕辛苦?”

“不怕。”趙妃子迎視著他,杏眼裏滿滿堅決之色。“阿妃已經不怕了。”曾經只想混吃混喝,安逸糊塗過一生,可是經過那日將女和羽林衛慘烈的犧牲後,她像是活生生赤足在煉獄裏走了一遭。

她悚然驚覺到,自己不該還是那個事事都讓人頂於她身前的趙妃子,她有了她想守護的人,就該學會那些如何保護自己和心愛之人的“手段”。

宇文堂深深註視了她許久,驀地燦爛一笑。“好,孤幫你。”

孤,也會信你…一直到你值得信任的最後一刻。

自那日後,嬌憨愛吃的趙妃子有了神速的改變,雖然愛吃這點著實深深刻入骨子裏,縱是神仙來了也沒得救,尤其宇文堂成日興致勃勃的餵養,更加有推波助瀾之效,可除卻一日三餐夜宵加點心的時辰外,趙妃子都忙著跟最嚴厲的宮嬤學習規矩和宮務。

宇文堂為她安排的先生,居然是他的心腹謀士諸闔。

趙妃子一看到這個笑得好不慈祥親切,眼神卻精明睿智的老謀士,又聽他說了幾個戰國時君臣相疑與嬪妃相妒的故事,立刻就拜倒在他老人家的文士扇下,連點心時間也給排開了,為的就是要多上一會子課。

對此,始作俑者的宇文堂卻莫名有些不是滋味。“愛卿,孤的愛妃好似崇拜你多過崇拜孤啊?!”

諸闔被口水嗆到,嘴角微抽。

君上,您這吃醋的口吻不要太明顯好嗎?

然就在趙妃子忙著蛻變的當兒,此刻的後宮卻呈現一種極其微妙的狀態。

在君上大發怒火,太後遭禁鹹安殿,贏太宰入宮求情未果後,整個後宮足足有大半個月安靜如陵墓,再無人敢在此時冒出頭來自尋死路。

可是眼看著宇文堂前朝後宮動作頻頻,士族貴胄朝臣們越發不安了起來,本就被父兄當作邀寵棋子的嬪妃們開始接到了家族中的請見牌子,或明或暗地頻繁互通消息。

她們共同得到的一個命令便是--盡早侍寢承恩於君前,無論使出什麽樣的手段,都要蠱媚君上的身心,最好的是能蒙受雨露,得孕皇子。

只是宇文堂向來不近女色,這些年來想爬床的嬪妃美人不是被打入冷宮,就是屍骨無存,手段毒辣毫不留情,所有嬪妃幾乎嚇破了膽。

然,還是有人信心滿滿的。

位於西翼的宛然殿中,當朝太傅之女的文子衿輕輕地吹幹雪箋上,那一手端麗秀致簪花小楷墨字,遞給一旁的侍女,沈靜地道:“去,代本宮求見君上,就說本宮日前搜得半部古穆子手抄兵書,想敬獻於君前,不知君上可允否?!”

“諾。”侍女恭謹地接過,從容地去了。

另一名侍女則是奉上一盞剛烹好的茶,待文子衿啜飲完後又接了下來,隨即從小侍女的手中取過泛著蘭花香的濕帕子,仔仔細細地幫文子衿拭起雪白的纖纖十指。

文太傅府中乃是百年詩書禮儀世家,連訓練出來的侍女都是行止有度,嫻雅端方,更遑論身為嫡女的文子衿了。

年方十五的文子衿在七歲那年便以一部“談禮論”馳名京城,而後行賦寫詞無數,句句皆是驚艷四座,十三歲以秀女之姿進宮,雖從未侍寢,卻在入宮第三天,於晉見君上一面後便獲封“賢嬪”。

雖然這兩年不曾再出過風頭,但從無人敢小看這位賢嬪娘娘。

其實她只是在等身子骨長成再侍寢於君榻--年紀太小,生子風險太大,弄得一個不好便是血崩不止,母子俱亡。

性情清傲的文子衿看中的可是那個至高無上的唯一鳳座,又怎麽可能做那等心急搶吃熱豆腐的蠢事兒?就由著那些膚淺愚蠢的女人去做死、去撞得頭破血流吧!

後宮裏,頭一個死的從來都是沒有耐心的人……

“娘娘,您要出手了嗎?!”侍女輕聲問。

“本宮是不得不出手了。”文子衿將文房四寶收起,漫聲道:“現下太後吃了大悶虧,後宮人人噤若寒蟬,若是可以,本宮也不想在此時劍走偏鋒。可是本宮等得,阿父和叔伯們已等不得了,更別說如今宮中多了那個南梁來的娘娘……阿皎,本宮有不好的預感,若再不出手,恐怕就遲了。”

“君上雖然始終於女色厭戒十分,但對娘娘還是另眼相看的。”侍女阿皎淺笑開口,“太傅大人是君上恩師,娘娘如同君上的師妹,又是自幼相熟的,沖著這情分,君上若是起了心念,第一個召寢的必定是您呀--”

“住口!”文子衿眸色一冷,輕斥道:“本宮和君上豈是你這婢奴拿來說嘴的?”

“阿皎該死!”侍女阿皎一凜,忙跪下,熟練地狠狠自掌了十記耳光。

文子衿淡淡地看著,平靜道:“記著,後宮之中耳目眾多,莫以為殿中都是我府親信就可胡言亂語,再有下次,你就別在本宮跟前伺候了。”

“奴下知錯。”阿皎背心竄過栗然寒意。

不得主子用的婢奴,自然只有個死。

片刻後,方才去送雪箋的侍女回來了,秀麗臉上有著掩不住的歡喜。

“稟娘娘,君上允了,讓您明日午時到碧波亭請見。”

殿內眾人大喜,文子衿鎮定如故,僅有淡櫻色的唇瓣微微一勾,顯露出她的好心情。

“知道了。”

呵,她就知道,意在縱橫天下的霸主宇文堂,是絕對不會錯失這部百年奇謀兵書的。

爭媚鬥妍不過是下九流的手段,對宇文堂這樣的男人來說,如何能匡助他穩坐江山、開疆拓土,成為當世之主,得像她這樣內外兼具的女子,才能夠進得了他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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