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山居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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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生活小片段
1＃葉安出生探秘
葉家隔壁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部族，叫巫族。他們避世多年，古樸而睿智。宣和有一次無意中迷路迷過去，後來葉英靠著無敵的葉冬冬把她找回來了，同時也建他們立了跟他們的友誼。
她在這個隱秘的小山村裏有了一個朋友，叫做巫夢夢。巫夢夢的母親是西域人，有雙蔚藍的眼睛，一頭又長又卷的金色頭發，高鼻深目，皮膚白皙，生了五個孩子，身材依然苗條修長，看起來漂亮極了。不知道她怎麽從草原來到了這裏，大概是戰亂吧，也是跟宣和一樣迷路才偶然來到巫族部落的。巫夢夢的母親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頭上插著她的丈夫送她的首飾，脖子上繞了可多的項鏈，金做的臂釧，玉制的手鐲，各式各樣的全都往身上套。
宣和有一次無意中跟巫夢夢聊到了這個，巫夢夢笑著說：“母親說這是西域女人展示丈夫對自己愛的方式。她們把丈夫送的首飾都掛在身上讓別人看見，還會不斷地為丈夫生孩子。”
結果晚上葉英發現宣和躲在屋子裏不知幹什麽，他推門進去，發現她在往身上掛首飾。她的首飾其實不多，因為她老喜歡磕磕碰碰，碎掉的數不勝數，最後就只留下了幾樣格外珍貴她都舍不得戴的。
聽到背後有動靜，她轉過身來，燭火映著首飾熠熠生輝，把她襯得明艷照人。不過她此刻正皺著眉頭抱怨道：“阿英你都不愛我。”
葉英被她說得雲裏霧裏：“怎麽？”
宣和過去把他拉到梳妝臺前，指著空蕩蕩的首飾盒：“我都沒有首飾！”
葉英看了看她腦袋上全賣出去就能買一座西域小城的珠翠，沒說話。
然後她又說：“我們一個孩子都沒有！”
他盯著宣和的臉好半天，甚至擡手去摸了摸她的額頭，終於不確定道：“誰給你說什麽了？”
宣和一五一十地把巫夢夢的話重覆了一遍，並且信誓旦旦地為他描述巫夢夢母親的樣子。葉英把她頭上晃來晃去的首飾一一取下來放回盒子裏，眼皮都不擡：“我覺得沒必要用那種方式證明我是愛你。”
宣和一聽，嘴一癟：“那你用什麽方式？不準我不吃不喜歡吃的東西，不準我出去玩兒嗎？”
葉英挑挑眉：“你想怎麽樣？”
“我要好多好的首飾。”
“哦，前些年我給你做的你全都磕壞了。”
“那我也要！”
思索了一會兒材料問題，葉英點頭應了。
而後宣和捧著臉說：“我們也要好多好多孩子。”
這個，可以有。可是……葉英眉頭輕蹙。宣和怕疼，草割了手指頭都會跑到他面前哭，生孩子……
“阿英你怎麽又不說話了！”
被她扯著袖子拉回了神智，葉英無奈地摸摸她的頭：“你還小，這事我們回頭再說。”
宣和一聽，登時來氣：“我十八了！我們成親兩年，我哪裏小了！哪裏小了！”
可不就是小麽，做什麽都跟小孩子一樣。葉英只得順著她的話：“好，不小不小，是大姑娘了。”
宣和咬著嘴唇看著他，一跺腳，跑床上去把自個兒埋起來。葉英的時間大部分用在跟她鬥爭上，這麽些日子下來，說說好話哄哄她完全不成問題。這便過去把她抱出來：“懷孕很辛苦，生孩子也很疼，很危險，我是擔心你。”
宣和不說話，葉英接著道：“不是突然心血來潮才跟我說這個的吧？說說吧，怎麽想要孩子了？”
宣和的腦袋噌一下擡了起來，一下撞到他的下巴，葉英吃痛地倒吸一口涼氣，她急急忙忙地伸手揉揉：“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是故意撞你的。”葉英握著她的手，用柔和的眼神看她，宣和別扭地想把手抽出去，奈何他握得緊，於是便低頭：“我又笨又沒用，什麽都幫不了你，還總是添麻煩。所以我就想，你那麽厲害，我們的孩子也一定很厲害，長大了就能幫你了……”
比起上輩子紫樞那樣的性格，葉英覺得自己還是比較喜歡這輩子宣和的性格，至少有什麽就說什麽，不會跟他賭氣，心思單純，也很好哄。她平日裏總是橫沖直撞的，也總是一不留神就撞進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他忍不住低聲笑：“不麻煩。”她這樣的麻煩，他求都求不來，可稀罕了。
宣和擡頭瞪他，毫無威懾力。
葉英靈機一動，順著她的頭發，道：“那明天就學著幫我吧。”埋進他懷裏的腦袋輕輕點了點。
睡覺的時候宣和突然問：“不要孩子了，那首飾還能不能要？”
“……”
有些失笑，葉英把她按回枕頭上：“能。”
宣和抱住他的脖子，心滿意足。
看著床頂，葉英無奈地嘆了口氣。要是真有個孩子，家裏就兩個小孩兒要他照顧，可不得累死他嗎？
——可憐的葉安安還沒出生就被嫌棄了！要怨就怨你娘吧！
2＃夢游
某天，葉英覺得有些不對頭。具體有什麽不對他暫時沒有找出來，最後他看到了獨自跟在他身邊舔爪子的葉冬冬，一人一熊貓對視一眼再默默都移開——就說怎麽安靜了這麽多，原來是宣和不在。
葉英放下手中的書本繞進了臥室，看到宣和趴在床上，兩只腳從被子裏踢出來，白瑩瑩的小腿就暴露在明媚的陽光下。他過去把垂下的紗簾掀開，看到枕頭上擱著一本書，宣和好像……很緊張？
“在看什麽？”葉英剛剛彎了個腰，連坐都沒來得及坐下，宣和就蹭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還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啊！——”
葉英下意識地封閉了自己的聽覺，看宣和叫完了才問：“怎麽了？”
宣和一臉驚嚇過度的表情捂著心口喘氣，差點兒翻起了白眼：“你、你等會兒，我、我暈……”
葉英略有些疑惑，把手放到她背上順了兩下，目光落到了床頭那本還翻開的書上，只見上頭用極為通俗的語言寫著他看不怎麽懂的東西。
宣和緩過來，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阿英，你走路怎麽又不出聲！”
葉英面無表情地看了宣和一眼，道：“是你看得太入迷沒有聽到。”因為習武的關系，葉英走路的確都是不發聲音的，更準確的說是除非武功高於他，否則就覺得不可能聽到他的腳步聲。雖說習慣成自然，可是宣和被他嚇到了太多次，於是只要跟宣和在一起，他都會把腳步放重，從未出過差錯。
宣和聽他這麽一說，臉一紅，但是嘴巴裏還是說：“騙人！”瞪了他一眼之後把書合起來壓在枕頭底下，取過旁邊的衣服開始穿。
葉英看書的封皮，認出這是昨天去巫族那邊的時候巫夢夢送給宣和的一套傳奇。“這書講的什麽，得你如此喜愛？”宣和喜歡看書不假，經史子集到話本傳奇都不大挑，可也從沒有那本書能讓她沈迷到忽視葉英存在的地步。
她把繩結系好了，彎腰去撈鞋，蹬在腳上就算穿好了，葉英只得把她拉過來親自為她穿上。她輕快的聲音從腦袋上方傳來：“很好看的傳奇哦，講的是一群人探險的故事。”
“哦？”
“他們去地下挖寶藏的故事。”
“……盜墓？”
宣和認真地眨眼：“不要說得這麽難聽，是探險。”
葉英沈默了幾秒鐘，覺得自己如果要跟她繼續說的話等會兒一定會陷入一個可怕的死循環，於是點頭：“嗯。”
“雖然很可怕，但是很好看。”
“可怕你還看？”
“因為好看啊。”
“……”
那套傳奇是厚厚的一套，宣和每天都抱著看，那種夜以繼日的架勢讓葉英備受冷落。不過後來宣和找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方式，窩在葉英的懷裏看。雖然她的說辭是：“我看書你就一個人了嘛，我這樣還可以一邊看一邊陪著你啊。”但是連葉冬冬都能很輕易地看穿她的小九九，就是因為她怕，卻又忍不住想看，這才找了這樣一個道貌岸然的理由。
無論宣和找什麽理由，對葉英來說結果都是一樣的，他習慣性地遷就她，於是每到晚上兩人都會一起窩在被窩裏，各自看書。只是……宣和越看越晚這一點讓他有些……他經常醒來都能看到一燈如豆，宣和一臉緊張地盯著書本，一手還緊緊地攥著他的袖子。每到這個時候葉英眼睛都懶得再睜，直接伸手合上書，袖子一揮滅了燈，把她抓進懷裏用被子裹住——睡覺。
宣和終於把書看完了，已經睡眠嚴重不足的她可算是早睡了一回。他把被子掖好，放了簾子坐到了書桌邊去，大約戍時，葉英剛剛翻了書頁就聽到背後一陣響動，他以為是宣和踢被子了，結果回頭一看，發現她眼神迷蒙地坐在床邊，倒是朝著他的方向，可大概不是在看他。
這是……？
“阿英。”她突然開口。
“嗯？”
“我們明天去盜墓吧！”
“好。你先躺下，養好精神明早就出發。”葉英走過去，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
宣和重重地點頭：“不要反悔啊，我睡了。”然後重新縮進被子裏，葉英為她掖被子的時候她又說，“你也早點睡！”
“行。”
“親親我！”
他微翹唇角，在她的臉上蜻蜓點水地一碰：“好好睡。”
宣和滿足地閉上眼睛，立刻就睡著了——或者是她根本就沒醒。
第二天飯桌上，宣和說昨天晚上她做了個夢，夢到她帶著他去盜墓去了，一路見到了好多恐怖的鬼怪妖精，然後他們過關斬將等等，說得幾乎是天花亂墜。
葉英默默聽著，喝完了粥才說：“昨晚你坐起來跟我說你今天要去盜墓。”
宣和一怔：“什麽？”
葉英淡定地把昨天的事重覆了一遍，略過了她的睡前撒嬌，宣和聽得一楞一楞的：“不可能吧……”
葉英笑而不語。
“那你怎麽能這麽自然？”宣和覺得這件事其實很恐怖的，他怎麽能這麽淡然？！
葉英依舊笑而不語，又不是第一次了。
“阿英你又故作高深！”
“好了，去跟葉冬冬玩兒吧。”
“……”
3＃留痕
這是葉安安出生沒多久之後發生的故事。
葉安安出生的好消息在第二天傳到了巫族，某天，作為宣和的閨蜜，巫夢夢帶來一大堆奇怪的東西從巫族部落過來。那會兒葉英正抱著葉安在門口曬太陽，小家夥就喜歡睡覺，日常就是“睡覺吃飯睡覺換尿布睡覺”的無限循環，吃奶的時候都不會睜眼。不過也因為這樣兩個人照顧起他來都格外輕松。葉冬冬就縮在葉英的腳邊，沒什麽精神的樣子。見巫夢夢來了，葉英也只是朝她略略點了個頭，隨後她就被宣和叫進屋裏了。
兩個女孩子在屋裏唧唧歪歪了一下午，葉冬冬最喜歡的糕點在屋裏，它就在外頭撓門，也不知道她們說了些什麽，宣和居然能無視葉冬冬那爪子和木門摩擦的聲音。葉英見她們似乎沒有出來的意思了，擡頭看了看天，格外自覺地去廚房做飯。
晚飯好之前巫夢夢就告辭了，她照例沒有留下來吃飯，隨後宣和神采奕奕地從臥室裏出來，葉英看到葉冬冬正坐在葉安的搖籃旁吃著桂花糕，葉安依舊睡得死死的。
“好香啊，今晚吃什麽呀？”宣和吸了吸鼻子，肚子也叫了一聲，完全不害羞地坐到桌子邊就要伸手撈吃的。
葉英眼疾手快地打了她一下：“洗手。”
宣和嘴一扁，噔噔地去水缸那裏掬了一捧水就算作罷。葉英無奈地把香噴噴的胰子拿過去，硬把她按到自己腿上，仔仔細細把她那雙長了些肉的小手洗得幹幹凈凈。“都是當娘的人了還這樣。”
宣和的頭發蹭著他的側頸，只聽她從鼻子裏哼出聲來：“哼，我生他是要他照顧我，不是要我照顧他！”
……這是什麽道理。葉英很多次都想撬開她的腦袋看看裏面到底什麽個構造，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到底怎麽來的。他沒接話，遞了塊帕子讓她把手擦幹凈了，宣和小鳥一樣地跑到桌邊取了塊排骨啃。葉英從鍋裏端出雞湯放到桌上，菜就上齊了。
宣和一看，眉頭一皺：“怎麽又是雞啊！”
“對身體好。”
“天天喝雞湯你不膩我可膩了！我不喝了！”
葉英很淡定地夾了蔬菜到她碗裏：“好，明天吃魚。”
“我也不要吃魚！”
“那鴿子。”
“不要鴿子！”
“那要什麽？”葉英停下動作看她。
宣和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最後說：“算了，你做什麽就吃什麽吧，我也不知道要吃什麽。”
葉英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這會兒喝了口雞湯，不自覺地翹起嘴角，而宣和則郁悶地戳著飯粒。“好了，別戳飯，要戳就戳蛋吧。”看著葉英端到她面前的蝦仁雞蛋羹，宣和覺得自己都快哭了，怨懟地瞪了一眼吃得風度翩翩的葉英，她在心底默默地想：為什麽她覺得這個人這麽討厭！
結束了跟討厭的人的晚餐，宣和不洗碗了，要帶著葉安去外頭散步。葉英重新挽了袖子：“帶著葉冬冬，別走遠了。”否則走丟了就回不來了。
宣和點點頭，從搖籃裏抱出睡死的葉安就差蹦著走了。葉英心底無奈，宣和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呢？怎麽都當母親了還是這樣一個小孩子的模樣？然而他一面又覺得這樣很好，至少能在他的保護下無憂無慮地過一輩子。
葉英結束了一天的雜事終於歇下來的時候散步三人組已經回來了，葉安終於餓了，宣和正坐在桌邊餵他吃奶。夕暮沈沈，屋裏還沒點上燈，然而宣和低垂的臉卻有光一樣地落入葉英的眼中。那是獨屬於母親的慈愛，散發著美好和讓人向往的氣息。他輕輕地在凳子上坐下，宣和擡頭看了他一眼，輕輕地笑，略略側過身去不讓他看。葉英知道她是在害羞，雖然……嗯，早就看了無數遍了。不過即便她背過了身，散發著奶香和溫柔的氣息還是一樣的讓人沈醉，他就靜靜地坐在那裏，看著她餵養他們的孩子，這種從未奢望過的幸福填滿了他那顆飽經滄桑的心，他曾經以為他已經失去了，沒想到卻得到了這麽多。每次想到這裏他都很感謝上天，謝謝它賜給了他一個這樣的宣和，讓他能獲得這樣的幸福。
宣和很早就爬上床了，葉英把葉安安頓好，葉冬冬自覺地守在搖籃身邊，然後便回了臥室。紗簾半放著，掩映之下葉英看不清宣和在幹什麽。
“宣和？”他走過去一看，宣和正裸著她的小肚子把白白的脂膏往上抹，“你在做什麽？”
她急忙扯過被子把自己蓋起來，然後又一驚，爬起來把正要坐到床上的葉英往外推：“誰讓你進來的！討厭！”
她那點兒小力氣自然是推不過葉英的，臉都急紅了：“你出去！”
“怎麽了？”他輕易地用一只手就包住她的兩只手。
“你！你！你流氓！”
“……”
葉英都不想理她了，輕輕地一攬就把她攬到懷裏，輕輕松松地坐進被窩，宣和寶貝兮兮地捧著她的肚子。他撿起床裏的脂膏一聞，有股很清新的味道：“這是什麽？”
“夢夢給我的。”宣和一把奪過來格外寶貝地捧在手裏，一副“你跟我搶我就跟你拼命的架勢”。
“嗯？”
“她說這個抹在有紋路的地方可以消除紋路。”宣和低聲地囁嚅，葉英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他一想，輕輕地撫上她的肚子。宣和把被子掀開指給他看：“喏，你瞧，好多好難看的。”他的目光落到上頭，只見宣和原本光潔的小腹上有交錯的暗紋，那是妊娠紋，可以說是母親的標志。
葉英覺得心底很柔軟，他笑著問：“哪裏難看了？”
“不嗎？”宣和自己也伸手去摸了摸，葉英捉住她的手，兩只手就這樣交疊著放在她的小腹上，就像葉安還在她肚子裏的時候兩人經常做的那樣。
葉英摟著她的肩膀，發自內心地說：“很漂亮，是我見過最漂亮的東西。”
“我才不信！”然後就要去拿脂膏繼續抹。
葉英把她另一只手也握住：“真的。”他是真的覺得，因為這是她為了孕育他們的孩子而有的，這是他的驕傲，怎麽能夠抹去？
宣和沈默了一會兒，終於硬邦邦地說：“那你以後不準因為這個不喜歡我啊！”
“嗯，只要是你我就喜歡。”葉英覺得自己能夠臉不紅心不跳這麽自然無比地說出這種他以前絕對說不出口的話真是個奇跡。
“好吧。”話音裏明顯多了絲雀躍，宣和在他懷裏蹭了個舒服的位置。
葉英揮滅了蠟燭，把簾子放下來，吻了她的額頭：“睡吧。”
宣和又拱了拱，吧唧一口親在他的臉上：“我睡了。”然後開始無限拖沓地調整睡姿。
“……你今晚是不想睡了麽，嗯？”
4＃忽憶前塵
葉英很少做夢，那天，他做了一個很長很壓抑的夢，他醒來之後記不起到底是個什麽內容，但是那種胸口悶悶的感覺讓他覺得很不好受。那會兒外頭還黑沈沈的，不知什麽時辰，宣和枕著他的手臂，背對著他，被子大半被她裹了去，還兩腳夾著，只給葉英留了一個角。見她睡得挺沈，他也就不打算把被子搶回來了，反正也不冷。
葉英望著隱約可見形狀的紗帳放空頭腦地躺了一會兒，忽的就聽到宣和發出類似啜泣的聲音。他以為是錯覺，誰知凝神一聽，她似乎真的在哭。
把宣和翻過來，葉英往她臉上一摸，果真在落淚，是做什麽噩夢了麽？他疑惑地想。宣和哭得極為壓抑，或許是因為在夢裏的緣故，只有時斷時續的抽泣聲。她緊緊地抓著被子，咬著牙，葉英很怕明早她起來腮幫子疼。她蜷縮成一團，格外無助的模樣。
他的手臂繞過她的脖子，把她抱進懷中，另一只手放到她的背上輕輕地拍打著。從前只要這樣，無論她在夢裏是個怎樣的情景她都能安靜下來。可是今天明顯不一樣，她甚至都哭地抽噎了。
“宣和？宣和？”他輕輕地叫著她的名字把她喚醒，她眨著濡濕的睫毛轉醒，打了個嗝。“做噩夢了嗎？”他擡手抹過她濕漉漉的臉。
她呆呆地盯著他看了一陣，把臉在被子上蹭蹭，擡手環住他的腰，把臉埋進他的胸口。她抱得緊緊的，葉英都覺得勒得慌。
“別怕，我在。”他緩緩地從她的發頂摸到她的發梢，格外溫柔地安撫著她的情緒。
過了好一陣她才把臉移開，他去摸了摸，有些燙，大概是憋得慌了。知道是做的噩夢，所以他也不打算再去問她什麽了，只是說：“睡吧。”
宣和靜了一會兒，低聲說：“阿英，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問，他還是說：“嗯。”
“永遠也不會離開我嗎？”
“嗯。”
“你會一直一直對我好，一直都這麽喜歡我嗎？”
“……嗯。”
胸前的衣服濕了，宣和又哭了。他有些不明所以。
“你把剛才的話說一遍。”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哭腔。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永遠也不會離開你，會一直一直對你好，會一直……一直這麽喜歡你。”說到這裏他還是補了一句，“以後會比現在更喜歡。”
覺得臉有些發熱，葉英略有些慶幸，還好是晚上。他有一下沒一下拍著她的背，把被子重新蓋好，先前壓抑的夢境帶來的負面情緒全都被眼下這一出沖走了，葉英閉上眼睛，感覺來了些睡意。然而就在他快睡著的時候，宣和突然出聲了：“我剛才做了個很可怕的夢。”
“……嗯？”他下意識地發生這樣的回應，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宣和要說什麽。
“夢裏我還是公主，皇叔在，皇兄也在，閑哥哥、謝大人、謝夫人都在。可是……可是沒有阿英。”
“閑哥哥對我好兇……我想找你，可是怎麽都找不到……他們都說沒有這個人。我不信。”
“我到處找你，可是他們都不準。”
“皇叔逼我去匈奴和親，我不去，他們就把我綁上了婚轎。我不想嫁給那些渾身臭味的壞人，我在轎子裏哭，我一直在叫你，可是你都沒來。”
葉英只覺得心一抖。
“後來是閑哥哥把我救了回去，皇叔要殺他，有個妖怪救了他。所有人都說他也是妖怪……我也被關在宮裏了。那裏一個人都沒有，黑漆漆的，又冷又可怕，還有老鼠……我被皇叔關起來了，不知道關了多久，是皇兄把我帶出去的。”
“匈奴人打進來，沒人來救我們。皇兄要我逃，可是我走了你肯定就找不到我了，我不走，拿著劍去殺他們，怎麽都殺不完。那些人的刀砍在我身上，我好疼……最後只有沈歡在我身邊了，所有人都被抓起來了。”
“他們要我們投降，我不，然後……然後他們把我和好多人一起丟進坑裏，他們要把我埋了。”
“我好怕好怕，可是你都沒來救我。”宣和縮成小小的一團，“下了好大的雪，我在那裏等你，最後來的是閑哥哥，他……他把我推進爐子裏，他也要殺我……好大的火……”
那個很久沒有在腦海裏出現的名字梗在他的喉嚨裏，紫樞。這就是她的上一世嗎？沒有他在的那一輩子，她就是這樣活到生命的盡頭，受了四百年的折磨嗎？
“宣和……只是夢而已。”他自己的聲音也澀得慌。
她點頭，往他懷裏再鉆了鉆，他緊緊地抱著她，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
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他在她身邊，他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她，她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他會好好地呵護她，不會再有一點兒苦痛降臨到她身上了。她說的那些，全都只是夢而已……葉英終於知道先前那個壓抑的夢到底是什麽了，他在一片漆黑裏聽到她的聲音，卻怎麽都找不到她。
——不過沒關系，那些都是夢而已，他們好好地生活在一起，他一定會牽著她的手，在幾十年後的某一天一起牽著手在陽光下閉上眼睛，那些分離和苦痛只有在夢裏，不，即使在夢裏也都不會出現了，他會用盡全力去保護她，去地府的路上，過奈何橋的路上，還有輪回的路上，都會在一起。
“阿英。”她叫了他一聲。
“還怕嗎？”
“我睡不著。”
他摩挲著扣住她的手，低頭吻她：“別怕。”
“你陪我說說話吧。”
“那我也給你說個故事吧。”
“嗯。”
那段塵封了好多年的往事重新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裏：“……西湖邊有個很大的莊子，莊主的大兒子十二歲那年在一個他家的劍冢裏發現了一把斷劍。那把劍裏有一個魂魄，她的名字叫紫樞。她也是一個公主，死在戰亂裏，為了報仇成為了一把劍。”
宣和聽得很認真，葉英自以為都快忘記的記憶全部都如此的清晰，藏劍山莊的飛花簌簌和泉鳴鶯啼似乎一轉身就能看見。他一點點地回憶，然後再覆述，果真像講故事一樣。他同紫樞的初見，他們在劍冢的點滴，她為他遠赴東海帶回了奇石，她因為他的不慎沈睡了三年，他去神策營救她，他們經歷的一切都歷歷在目。
“紫樞為了救她的朋友受了無法治愈的傷，她瞞了他。他本以為他們會像我們現在這樣，可是這樣的時間只有短短的三年而已。”
“我們不會這樣的，我們以後也會在一起的！”宣和堅定地說。
“嗯。”
“那她後來死了嗎？”
“紫樞死了，留他一個人活了三十六年。”
“太可憐了……阿英你放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活著的，我們都要長命百歲，我們說的這些都是夢，是故事。”忘記了噩夢的宣和握緊了拳頭。
葉英微微一笑：“要長命百歲的宣和，乖乖睡了。”
她擡手摸他的腦袋，“阿英快睡覺覺。”
“好，別鬧了。”他哭笑不得地按住她的手。
她不滿地哼了一聲，一口啃在他的嘴巴上，隨後蹭在他的頸窩上，撓得他心癢。
真跟個孩子一樣。
“你肯定又在說我是小孩子了。”宣和驀然出聲。
葉英驚訝於她居然猜中了，隨後她又說：“雖然你這樣可討厭了，我還是喜歡你，真是沒辦法。”
那種心臟被撓了一爪的感覺愈發明顯了，葉英低頭輕輕地咬她的耳朵：“下次不想睡覺要先說。”隨後他就感覺到她的耳朵一下子變燙了，他在心底緩慢而優雅地笑了，他的確是不怎麽想睡了，做點其他的也不會很過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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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葉安出生探秘
葉家隔壁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部族，叫巫族。他們避世多年，古樸而睿智。宣和有一次無意中迷路迷過去，後來葉英靠著無敵的葉冬冬把她找回來了，同時也建他們立了跟他們的友誼。
她在這個隱秘的小山村裏有了一個朋友，叫做巫夢夢。巫夢夢的母親是西域人，有雙蔚藍的眼睛，一頭又長又卷的金色頭發，高鼻深目，皮膚白皙，生了五個孩子，身材依然苗條修長，看起來漂亮極了。不知道她怎麽從草原來到了這裏，大概是戰亂吧，也是跟宣和一樣迷路才偶然來到巫族部落的。巫夢夢的母親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頭上插著她的丈夫送她的首飾，脖子上繞了可多的項鏈，金做的臂釧，玉制的手鐲，各式各樣的全都往身上套。
宣和有一次無意中跟巫夢夢聊到了這個，巫夢夢笑著說：“母親說這是西域女人展示丈夫對自己愛的方式。她們把丈夫送的首飾都掛在身上讓別人看見，還會不斷地為丈夫生孩子。”
結果晚上葉英發現宣和躲在屋子裏不知幹什麽，他推門進去，發現她在往身上掛首飾。她的首飾其實不多，因為她老喜歡磕磕碰碰，碎掉的數不勝數，最後就只留下了幾樣格外珍貴她都舍不得戴的。
聽到背後有動靜，她轉過身來，燭火映著首飾熠熠生輝，把她襯得明艷照人。不過她此刻正皺著眉頭抱怨道：“阿英你都不愛我。”
葉英被她說得雲裏霧裏：“怎麽？”
宣和過去把他拉到梳妝臺前，指著空蕩蕩的首飾盒：“我都沒有首飾！”
葉英看了看她腦袋上全賣出去就能買一座西域小城的珠翠，沒說話。
然後她又說：“我們一個孩子都沒有！”
他盯著宣和的臉好半天，甚至擡手去摸了摸她的額頭，終於不確定道：“誰給你說什麽了？”
宣和一五一十地把巫夢夢的話重覆了一遍，並且信誓旦旦地為他描述巫夢夢母親的樣子。葉英把她頭上晃來晃去的首飾一一取下來放回盒子裏，眼皮都不擡：“我覺得沒必要用那種方式證明我是愛你。”
宣和一聽，嘴一癟：“那你用什麽方式？不準我不吃不喜歡吃的東西，不準我出去玩兒嗎？”
葉英挑挑眉：“你想怎麽樣？”
“我要好多好的首飾。”
“哦，前些年我給你做的你全都磕壞了。”
“那我也要！”
思索了一會兒材料問題，葉英點頭應了。
而後宣和捧著臉說：“我們也要好多好多孩子。”
這個，可以有。可是……葉英眉頭輕蹙。宣和怕疼，草割了手指頭都會跑到他面前哭，生孩子……
“阿英你怎麽又不說話了！”
被她扯著袖子拉回了神智，葉英無奈地摸摸她的頭：“你還小，這事我們回頭再說。”
宣和一聽，登時來氣：“我十八了！我們成親兩年，我哪裏小了！哪裏小了！”
可不就是小麽，做什麽都跟小孩子一樣。葉英只得順著她的話：“好，不小不小，是大姑娘了。”
宣和咬著嘴唇看著他，一跺腳，跑床上去把自個兒埋起來。葉英的時間大部分用在跟她鬥爭上，這麽些日子下來，說說好話哄哄她完全不成問題。這便過去把她抱出來：“懷孕很辛苦，生孩子也很疼，很危險，我是擔心你。”
宣和不說話，葉英接著道：“不是突然心血來潮才跟我說這個的吧？說說吧，怎麽想要孩子了？”
宣和的腦袋噌一下擡了起來，一下撞到他的下巴，葉英吃痛地倒吸一口涼氣，她急急忙忙地伸手揉揉：“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是故意撞你的。”葉英握著她的手，用柔和的眼神看她，宣和別扭地想把手抽出去，奈何他握得緊，於是便低頭：“我又笨又沒用，什麽都幫不了你，還總是添麻煩。所以我就想，你那麽厲害，我們的孩子也一定很厲害，長大了就能幫你了……”
比起上輩子紫樞那樣的性格，葉英覺得自己還是比較喜歡這輩子宣和的性格，至少有什麽就說什麽，不會跟他賭氣，心思單純，也很好哄。她平日裏總是橫沖直撞的，也總是一不留神就撞進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他忍不住低聲笑：“不麻煩。”她這樣的麻煩，他求都求不來，可稀罕了。
宣和擡頭瞪他，毫無威懾力。
葉英靈機一動，順著她的頭發，道：“那明天就學著幫我吧。”埋進他懷裏的腦袋輕輕點了點。
睡覺的時候宣和突然問：“不要孩子了，那首飾還能不能要？”
“……”
有些失笑，葉英把她按回枕頭上：“能。”
宣和抱住他的脖子，心滿意足。
看著床頂，葉英無奈地嘆了口氣。要是真有個孩子，家裏就兩個小孩兒要他照顧，可不得累死他嗎？
——可憐的葉安安還沒出生就被嫌棄了！要怨就怨你娘吧！
2＃夢游
某天，葉英覺得有些不對頭。具體有什麽不對他暫時沒有找出來，最後他看到了獨自跟在他身邊舔爪子的葉冬冬，一人一熊貓對視一眼再默默都移開——就說怎麽安靜了這麽多，原來是宣和不在。
葉英放下手中的書本繞進了臥室，看到宣和趴在床上，兩只腳從被子裏踢出來，白瑩瑩的小腿就暴露在明媚的陽光下。他過去把垂下的紗簾掀開，看到枕頭上擱著一本書，宣和好像……很緊張？
“在看什麽？”葉英剛剛彎了個腰，連坐都沒來得及坐下，宣和就蹭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還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啊！——”
葉英下意識地封閉了自己的聽覺，看宣和叫完了才問：“怎麽了？”
宣和一臉驚嚇過度的表情捂著心口喘氣，差點兒翻起了白眼：“你、你等會兒，我、我暈……”
葉英略有些疑惑，把手放到她背上順了兩下，目光落到了床頭那本還翻開的書上，只見上頭用極為通俗的語言寫著他看不怎麽懂的東西。
宣和緩過來，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阿英，你走路怎麽又不出聲！”
葉英面無表情地看了宣和一眼，道：“是你看得太入迷沒有聽到。”因為習武的關系，葉英走路的確都是不發聲音的，更準確的說是除非武功高於他，否則就覺得不可能聽到他的腳步聲。雖說習慣成自然，可是宣和被他嚇到了太多次，於是只要跟宣和在一起，他都會把腳步放重，從未出過差錯。
宣和聽他這麽一說，臉一紅，但是嘴巴裏還是說：“騙人！”瞪了他一眼之後把書合起來壓在枕頭底下，取過旁邊的衣服開始穿。
葉英看書的封皮，認出這是昨天去巫族那邊的時候巫夢夢送給宣和的一套傳奇。“這書講的什麽，得你如此喜愛？”宣和喜歡看書不假，經史子集到話本傳奇都不大挑，可也從沒有那本書能讓她沈迷到忽視葉英存在的地步。
她把繩結系好了，彎腰去撈鞋，蹬在腳上就算穿好了，葉英只得把她拉過來親自為她穿上。她輕快的聲音從腦袋上方傳來：“很好看的傳奇哦，講的是一群人探險的故事。”
“哦？”
“他們去地下挖寶藏的故事。”
“……盜墓？”
宣和認真地眨眼：“不要說得這麽難聽，是探險。”
葉英沈默了幾秒鐘，覺得自己如果要跟她繼續說的話等會兒一定會陷入一個可怕的死循環，於是點頭：“嗯。”
“雖然很可怕，但是很好看。”
“可怕你還看？”
“因為好看啊。”
“……”
那套傳奇是厚厚的一套，宣和每天都抱著看，那種夜以繼日的架勢讓葉英備受冷落。不過後來宣和找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方式，窩在葉英的懷裏看。雖然她的說辭是：“我看書你就一個人了嘛，我這樣還可以一邊看一邊陪著你啊。”但是連葉冬冬都能很輕易地看穿她的小九九，就是因為她怕，卻又忍不住想看，這才找了這樣一個道貌岸然的理由。
無論宣和找什麽理由，對葉英來說結果都是一樣的，他習慣性地遷就她，於是每到晚上兩人都會一起窩在被窩裏，各自看書。只是……宣和越看越晚這一點讓他有些……他經常醒來都能看到一燈如豆，宣和一臉緊張地盯著書本，一手還緊緊地攥著他的袖子。每到這個時候葉英眼睛都懶得再睜，直接伸手合上書，袖子一揮滅了燈，把她抓進懷裏用被子裹住——睡覺。
宣和終於把書看完了，已經睡眠嚴重不足的她可算是早睡了一回。他把被子掖好，放了簾子坐到了書桌邊去，大約戍時，葉英剛剛翻了書頁就聽到背後一陣響動，他以為是宣和踢被子了，結果回頭一看，發現她眼神迷蒙地坐在床邊，倒是朝著他的方向，可大概不是在看他。
這是……？
“阿英。”她突然開口。
“嗯？”
“我們明天去盜墓吧！”
“好。你先躺下，養好精神明早就出發。”葉英走過去，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
宣和重重地點頭：“不要反悔啊，我睡了。”然後重新縮進被子裏，葉英為她掖被子的時候她又說，“你也早點睡！”
“行。”
“親親我！”
他微翹唇角，在她的臉上蜻蜓點水地一碰：“好好睡。”
宣和滿足地閉上眼睛，立刻就睡著了——或者是她根本就沒醒。
第二天飯桌上，宣和說昨天晚上她做了個夢，夢到她帶著他去盜墓去了，一路見到了好多恐怖的鬼怪妖精，然後他們過關斬將等等，說得幾乎是天花亂墜。
葉英默默聽著，喝完了粥才說：“昨晚你坐起來跟我說你今天要去盜墓。”
宣和一怔：“什麽？”
葉英淡定地把昨天的事重覆了一遍，略過了她的睡前撒嬌，宣和聽得一楞一楞的：“不可能吧……”
葉英笑而不語。
“那你怎麽能這麽自然？”宣和覺得這件事其實很恐怖的，他怎麽能這麽淡然？！
葉英依舊笑而不語，又不是第一次了。
“阿英你又故作高深！”
“好了，去跟葉冬冬玩兒吧。”
“……”
3＃留痕
這是葉安安出生沒多久之後發生的故事。
葉安安出生的好消息在第二天傳到了巫族，某天，作為宣和的閨蜜，巫夢夢帶來一大堆奇怪的東西從巫族部落過來。那會兒葉英正抱著葉安在門口曬太陽，小家夥就喜歡睡覺，日常就是“睡覺吃飯睡覺換尿布睡覺”的無限循環，吃奶的時候都不會睜眼。不過也因為這樣兩個人照顧起他來都格外輕松。葉冬冬就縮在葉英的腳邊，沒什麽精神的樣子。見巫夢夢來了，葉英也只是朝她略略點了個頭，隨後她就被宣和叫進屋裏了。
兩個女孩子在屋裏唧唧歪歪了一下午，葉冬冬最喜歡的糕點在屋裏，它就在外頭撓門，也不知道她們說了些什麽，宣和居然能無視葉冬冬那爪子和木門摩擦的聲音。葉英見她們似乎沒有出來的意思了，擡頭看了看天，格外自覺地去廚房做飯。
晚飯好之前巫夢夢就告辭了，她照例沒有留下來吃飯，隨後宣和神采奕奕地從臥室裏出來，葉英看到葉冬冬正坐在葉安的搖籃旁吃著桂花糕，葉安依舊睡得死死的。
“好香啊，今晚吃什麽呀？”宣和吸了吸鼻子，肚子也叫了一聲，完全不害羞地坐到桌子邊就要伸手撈吃的。
葉英眼疾手快地打了她一下：“洗手。”
宣和嘴一扁，噔噔地去水缸那裏掬了一捧水就算作罷。葉英無奈地把香噴噴的胰子拿過去，硬把她按到自己腿上，仔仔細細把她那雙長了些肉的小手洗得幹幹凈凈。“都是當娘的人了還這樣。”
宣和的頭發蹭著他的側頸，只聽她從鼻子裏哼出聲來：“哼，我生他是要他照顧我，不是要我照顧他！”
……這是什麽道理。葉英很多次都想撬開她的腦袋看看裏面到底什麽個構造，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到底怎麽來的。他沒接話，遞了塊帕子讓她把手擦幹凈了，宣和小鳥一樣地跑到桌邊取了塊排骨啃。葉英從鍋裏端出雞湯放到桌上，菜就上齊了。
宣和一看，眉頭一皺：“怎麽又是雞啊！”
“對身體好。”
“天天喝雞湯你不膩我可膩了！我不喝了！”
葉英很淡定地夾了蔬菜到她碗裏：“好，明天吃魚。”
“我也不要吃魚！”
“那鴿子。”
“不要鴿子！”
“那要什麽？”葉英停下動作看她。
宣和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最後說：“算了，你做什麽就吃什麽吧，我也不知道要吃什麽。”
葉英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這會兒喝了口雞湯，不自覺地翹起嘴角，而宣和則郁悶地戳著飯粒。“好了，別戳飯，要戳就戳蛋吧。”看著葉英端到她面前的蝦仁雞蛋羹，宣和覺得自己都快哭了，怨懟地瞪了一眼吃得風度翩翩的葉英，她在心底默默地想：為什麽她覺得這個人這麽討厭！
結束了跟討厭的人的晚餐，宣和不洗碗了，要帶著葉安去外頭散步。葉英重新挽了袖子：“帶著葉冬冬，別走遠了。”否則走丟了就回不來了。
宣和點點頭，從搖籃裏抱出睡死的葉安就差蹦著走了。葉英心底無奈，宣和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呢？怎麽都當母親了還是這樣一個小孩子的模樣？然而他一面又覺得這樣很好，至少能在他的保護下無憂無慮地過一輩子。
葉英結束了一天的雜事終於歇下來的時候散步三人組已經回來了，葉安終於餓了，宣和正坐在桌邊餵他吃奶。夕暮沈沈，屋裏還沒點上燈，然而宣和低垂的臉卻有光一樣地落入葉英的眼中。那是獨屬於母親的慈愛，散發著美好和讓人向往的氣息。他輕輕地在凳子上坐下，宣和擡頭看了他一眼，輕輕地笑，略略側過身去不讓他看。葉英知道她是在害羞，雖然……嗯，早就看了無數遍了。不過即便她背過了身，散發著奶香和溫柔的氣息還是一樣的讓人沈醉，他就靜靜地坐在那裏，看著她餵養他們的孩子，這種從未奢望過的幸福填滿了他那顆飽經滄桑的心，他曾經以為他已經失去了，沒想到卻得到了這麽多。每次想到這裏他都很感謝上天，謝謝它賜給了他一個這樣的宣和，讓他能獲得這樣的幸福。
宣和很早就爬上床了，葉英把葉安安頓好，葉冬冬自覺地守在搖籃身邊，然後便回了臥室。紗簾半放著，掩映之下葉英看不清宣和在幹什麽。
“宣和？”他走過去一看，宣和正裸著她的小肚子把白白的脂膏往上抹，“你在做什麽？”
她急忙扯過被子把自己蓋起來，然後又一驚，爬起來把正要坐到床上的葉英往外推：“誰讓你進來的！討厭！”
她那點兒小力氣自然是推不過葉英的，臉都急紅了：“你出去！”
“怎麽了？”他輕易地用一只手就包住她的兩只手。
“你！你！你流氓！”
“……”
葉英都不想理她了，輕輕地一攬就把她攬到懷裏，輕輕松松地坐進被窩，宣和寶貝兮兮地捧著她的肚子。他撿起床裏的脂膏一聞，有股很清新的味道：“這是什麽？”
“夢夢給我的。”宣和一把奪過來格外寶貝地捧在手裏，一副“你跟我搶我就跟你拼命的架勢”。
“嗯？”
“她說這個抹在有紋路的地方可以消除紋路。”宣和低聲地囁嚅，葉英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他一想，輕輕地撫上她的肚子。宣和把被子掀開指給他看：“喏，你瞧，好多好難看的。”他的目光落到上頭，只見宣和原本光潔的小腹上有交錯的暗紋，那是妊娠紋，可以說是母親的標志。
葉英覺得心底很柔軟，他笑著問：“哪裏難看了？”
“不嗎？”宣和自己也伸手去摸了摸，葉英捉住她的手，兩只手就這樣交疊著放在她的小腹上，就像葉安還在她肚子裏的時候兩人經常做的那樣。
葉英摟著她的肩膀，發自內心地說：“很漂亮，是我見過最漂亮的東西。”
“我才不信！”然後就要去拿脂膏繼續抹。
葉英把她另一只手也握住：“真的。”他是真的覺得，因為這是她為了孕育他們的孩子而有的，這是他的驕傲，怎麽能夠抹去？
宣和沈默了一會兒，終於硬邦邦地說：“那你以後不準因為這個不喜歡我啊！”
“嗯，只要是你我就喜歡。”葉英覺得自己能夠臉不紅心不跳這麽自然無比地說出這種他以前絕對說不出口的話真是個奇跡。
“好吧。”話音裏明顯多了絲雀躍，宣和在他懷裏蹭了個舒服的位置。
葉英揮滅了蠟燭，把簾子放下來，吻了她的額頭：“睡吧。”
宣和又拱了拱，吧唧一口親在他的臉上：“我睡了。”然後開始無限拖沓地調整睡姿。
“……你今晚是不想睡了麽，嗯？”
4＃忽憶前塵
葉英很少做夢，那天，他做了一個很長很壓抑的夢，他醒來之後記不起到底是個什麽內容，但是那種胸口悶悶的感覺讓他覺得很不好受。那會兒外頭還黑沈沈的，不知什麽時辰，宣和枕著他的手臂，背對著他，被子大半被她裹了去，還兩腳夾著，只給葉英留了一個角。見她睡得挺沈，他也就不打算把被子搶回來了，反正也不冷。
葉英望著隱約可見形狀的紗帳放空頭腦地躺了一會兒，忽的就聽到宣和發出類似啜泣的聲音。他以為是錯覺，誰知凝神一聽，她似乎真的在哭。
把宣和翻過來，葉英往她臉上一摸，果真在落淚，是做什麽噩夢了麽？他疑惑地想。宣和哭得極為壓抑，或許是因為在夢裏的緣故，只有時斷時續的抽泣聲。她緊緊地抓著被子，咬著牙，葉英很怕明早她起來腮幫子疼。她蜷縮成一團，格外無助的模樣。
他的手臂繞過她的脖子，把她抱進懷中，另一只手放到她的背上輕輕地拍打著。從前只要這樣，無論她在夢裏是個怎樣的情景她都能安靜下來。可是今天明顯不一樣，她甚至都哭地抽噎了。
“宣和？宣和？”他輕輕地叫著她的名字把她喚醒，她眨著濡濕的睫毛轉醒，打了個嗝。“做噩夢了嗎？”他擡手抹過她濕漉漉的臉。
她呆呆地盯著他看了一陣，把臉在被子上蹭蹭，擡手環住他的腰，把臉埋進他的胸口。她抱得緊緊的，葉英都覺得勒得慌。
“別怕，我在。”他緩緩地從她的發頂摸到她的發梢，格外溫柔地安撫著她的情緒。
過了好一陣她才把臉移開，他去摸了摸，有些燙，大概是憋得慌了。知道是做的噩夢，所以他也不打算再去問她什麽了，只是說：“睡吧。”
宣和靜了一會兒，低聲說：“阿英，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問，他還是說：“嗯。”
“永遠也不會離開我嗎？”
“嗯。”
“你會一直一直對我好，一直都這麽喜歡我嗎？”
“……嗯。”
胸前的衣服濕了，宣和又哭了。他有些不明所以。
“你把剛才的話說一遍。”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哭腔。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永遠也不會離開你，會一直一直對你好，會一直……一直這麽喜歡你。”說到這裏他還是補了一句，“以後會比現在更喜歡。”
覺得臉有些發熱，葉英略有些慶幸，還好是晚上。他有一下沒一下拍著她的背，把被子重新蓋好，先前壓抑的夢境帶來的負面情緒全都被眼下這一出沖走了，葉英閉上眼睛，感覺來了些睡意。然而就在他快睡著的時候，宣和突然出聲了：“我剛才做了個很可怕的夢。”
“……嗯？”他下意識地發生這樣的回應，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宣和要說什麽。
“夢裏我還是公主，皇叔在，皇兄也在，閑哥哥、謝大人、謝夫人都在。可是……可是沒有阿英。”
“閑哥哥對我好兇……我想找你，可是怎麽都找不到……他們都說沒有這個人。我不信。”
“我到處找你，可是他們都不準。”
“皇叔逼我去匈奴和親，我不去，他們就把我綁上了婚轎。我不想嫁給那些渾身臭味的壞人，我在轎子裏哭，我一直在叫你，可是你都沒來。”
葉英只覺得心一抖。
“後來是閑哥哥把我救了回去，皇叔要殺他，有個妖怪救了他。所有人都說他也是妖怪……我也被關在宮裏了。那裏一個人都沒有，黑漆漆的，又冷又可怕，還有老鼠……我被皇叔關起來了，不知道關了多久，是皇兄把我帶出去的。”
“匈奴人打進來，沒人來救我們。皇兄要我逃，可是我走了你肯定就找不到我了，我不走，拿著劍去殺他們，怎麽都殺不完。那些人的刀砍在我身上，我好疼……最後只有沈歡在我身邊了，所有人都被抓起來了。”
“他們要我們投降，我不，然後……然後他們把我和好多人一起丟進坑裏，他們要把我埋了。”
“我好怕好怕，可是你都沒來救我。”宣和縮成小小的一團，“下了好大的雪，我在那裏等你，最後來的是閑哥哥，他……他把我推進爐子裏，他也要殺我……好大的火……”
那個很久沒有在腦海裏出現的名字梗在他的喉嚨裏，紫樞。這就是她的上一世嗎？沒有他在的那一輩子，她就是這樣活到生命的盡頭，受了四百年的折磨嗎？
“宣和……只是夢而已。”他自己的聲音也澀得慌。
她點頭，往他懷裏再鉆了鉆，他緊緊地抱著她，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
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他在她身邊，他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她，她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他會好好地呵護她，不會再有一點兒苦痛降臨到她身上了。她說的那些，全都只是夢而已……葉英終於知道先前那個壓抑的夢到底是什麽了，他在一片漆黑裏聽到她的聲音，卻怎麽都找不到她。
——不過沒關系，那些都是夢而已，他們好好地生活在一起，他一定會牽著她的手，在幾十年後的某一天一起牽著手在陽光下閉上眼睛，那些分離和苦痛只有在夢裏，不，即使在夢裏也都不會出現了，他會用盡全力去保護她，去地府的路上，過奈何橋的路上，還有輪回的路上，都會在一起。
“阿英。”她叫了他一聲。
“還怕嗎？”
“我睡不著。”
他摩挲著扣住她的手，低頭吻她：“別怕。”
“你陪我說說話吧。”
“那我也給你說個故事吧。”
“嗯。”
那段塵封了好多年的往事重新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裏：“……西湖邊有個很大的莊子，莊主的大兒子十二歲那年在一個他家的劍冢裏發現了一把斷劍。那把劍裏有一個魂魄，她的名字叫紫樞。她也是一個公主，死在戰亂裏，為了報仇成為了一把劍。”
宣和聽得很認真，葉英自以為都快忘記的記憶全部都如此的清晰，藏劍山莊的飛花簌簌和泉鳴鶯啼似乎一轉身就能看見。他一點點地回憶，然後再覆述，果真像講故事一樣。他同紫樞的初見，他們在劍冢的點滴，她為他遠赴東海帶回了奇石，她因為他的不慎沈睡了三年，他去神策營救她，他們經歷的一切都歷歷在目。
“紫樞為了救她的朋友受了無法治愈的傷，她瞞了他。他本以為他們會像我們現在這樣，可是這樣的時間只有短短的三年而已。”
“我們不會這樣的，我們以後也會在一起的！”宣和堅定地說。
“嗯。”
“那她後來死了嗎？”
“紫樞死了，留他一個人活了三十六年。”
“太可憐了……阿英你放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活著的，我們都要長命百歲，我們說的這些都是夢，是故事。”忘記了噩夢的宣和握緊了拳頭。
葉英微微一笑：“要長命百歲的宣和，乖乖睡了。”
她擡手摸他的腦袋，“阿英快睡覺覺。”
“好，別鬧了。”他哭笑不得地按住她的手。
她不滿地哼了一聲，一口啃在他的嘴巴上，隨後蹭在他的頸窩上，撓得他心癢。
真跟個孩子一樣。
“你肯定又在說我是小孩子了。”宣和驀然出聲。
葉英驚訝於她居然猜中了，隨後她又說：“雖然你這樣可討厭了，我還是喜歡你，真是沒辦法。”
那種心臟被撓了一爪的感覺愈發明顯了，葉英低頭輕輕地咬她的耳朵：“下次不想睡覺要先說。”隨後他就感覺到她的耳朵一下子變燙了，他在心底緩慢而優雅地笑了，他的確是不怎麽想睡了，做點其他的也不會很過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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