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南竹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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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紫樞真的開始攢嫁妝了，她拿了地圖畫出了一條路線，從瞿塘峽繼續沿江往上游走，過白龍口，尋機南下到蒼山洱海，再到南海，最後沿海岸線回到藏劍。她說嶺南物資豐富並且有很多沒有開發出來，一定能找到寶貝，海洋也是，富貴是險中求的，好東西亦然。葉英看了一下，覺得這條線實在是……太長，也太不科學。不過既然紫樞喜歡，就先由著她，回頭再更改就是。更重要的是他覺得根本不用準備什麽嫁妝，但是紫樞在這個問題上固執得驚人，她很嚴肅很正經地說三書六禮已經不可能了，再沒有嫁妝簡直不成體統。而且從前她見識過的婚禮，女方嫁妝有十多擡的，她在數量上是湊不齊了，至少要以質量取勝。葉英問她知不知道嫁妝的意義，紫樞很茫然地搖了搖頭……媳婦兒想玩兒，那就好好玩兒吧——葉英是抱著這樣的心情陪著她的。
白龍口很亂，兩人沒多停留就走了，不多久就到了一片竹林，浩渺不知幾萬傾，當地人稱萬嶺箐。紫樞很喜歡這個地方，兩人就請人在這裏建了個小宅院，住下了。每天葉英早起練劍，紫樞就一個人往竹林深處走。葉英不放心，紫樞就把劍身留下，他可以憑著劍魂與劍的感應找到她。雖然他勉強同意了，可紫樞看他表情就知道他仍是不高興。並且隨著她越走越深，來回時間越來越長，葉英的臉就越來越難看。直到那天她把她的第一件嫁妝送到了他手中。
“這是什麽？”葉英看著手上的玉雕，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覺得它就是根蔥。她，送他蔥，何意？這玉，呃，是那天她在江裏頭撈的那塊品質不怎麽樣的翡翠吧。她一路都抱著這翡翠蹉蹉磨磨，原來是做成了這樣一個東西。
紫樞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他：“看不出來？”
“……蔥？”
她點點頭，又接道：“我的嫁妝。”
“……”葉英覺得自己完全無法理解她的思維，“有什麽意義嗎？”
紫樞用一種更奇怪的眼神看他：“你不知道？”
葉英慎重地表示了肯定。
“咳咳……”紫樞清清嗓子，“這蔥葉青桿白，象征從青蔥到白頭……送你這個就代表……嗯，我想與你從青蔥歲月一直走到白頭。”
葉英表示自己孤陋寡聞：“……這個確是不知。”
紫樞不自在地站起來，擡手撫了撫整齊的頭發：“現下知道了。”說這種話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她迫切地想往外走。
葉英一把握住她的手，站起來擁抱了她：“葉某受寵若驚。”而後輕輕碰了碰她的嘴唇，“早去早回。”
紫樞帶著一臉紅暈表示知道了，然後飛快地走了。確定層層疊疊的竹子已經遮住了他們的小屋，她才捂著臉回頭在原地嘟囔了一句：“到底是誰說葉英內斂又遲鈍的……騙子！”
這天紫樞比前一天回來得更晚，葉英午覺都已經醒了。他醒過來發現紫樞居然還沒回來，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盡管他一個人也沒關系，可是心裏就是有些別扭。燒水泡杯茶喝了，他在院中坐著，聽著竹浪長鳴，享受著少有的陽光。忽然，林子深處傳來清脆的銀鈴聲。葉英嘴角微翹，是紫樞回來了。
她一身的藍色衣服，手裏捧著什麽東西，一幅小心的樣子，踏著竹葉而來，輕巧地落在他跟前：“阿英你瞧瞧這是什麽東西？”
葉英低頭看她的手心，她用布捧著一個小肉團，應該是出生不多久，眼睛都沒睜開，在她手裏掙紮著動著，四只小爪子可憐巴巴地抓撓。
“貓嗎？或者是豬？”紫樞猜測道。
“貓生下來是有毛的，而豬比這個要大很多。”葉英很專業地普及知識。
“是什麽野獸？”
“不知道。”
紫樞心軟，雖然見慣生死，可仍對生命看得很重。小家夥這麽小，要是拋棄它讓它這麽就死了她於心不忍：“雖然一點都不可愛，但我既然都把你撿回來了就是緣分，還是養了再說吧。”隨後又問葉英：“它要吃什麽？”
葉英嘆一聲他並非無所不知：“……奶？”
紫樞點點頭：“那我去找點兒回來。”
葉英一聽，拉住她問：“你要找什麽奶？”
紫樞看他莫名的緊張，無辜地回答：“去市集看看有什麽動物唄，難不成還要進山找老虎？”
葉英是真的怕她去抓一只老虎回來。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一下，他說：“我同你一道。”
“好，順便去撿個什麽盒子之類的給它做個窩，還有碎布幹草。”葉英在旁默默記下。
事實證明葉英跟去是很正確的，不僅阻止了紫樞帶一只羊回家的瘋狂行為，還打消了她去篾匠那裏做從小到大一排竹盒作為小家夥成長時期的窩的念頭。
紫樞想半天都不知道葉英為什麽阻止她：“帶只羊回去就不用每天來集市了，何樂而不為？”
葉英一針見血：“你養還是我養？”
她連他這麽好養的人都養不起——兩個人都不會做飯，還怎麽都學不會——何況是羊。至於竹盒，一個最大的不就可以了嗎？！於是最終他沒能阻止紫樞帶一堆碎布回去，她語調平靜溫和，卻實實在在是振振有詞地胡攪蠻纏：“長大了之後鋪窩裏的自然就多了，還是先準備了為好。”還一臉誠懇。葉英很想說難道店家以後就沒有用剩下的布了嗎？何況從未見過野獸禦寒是用布的。紫樞像是知道他的心思，垂首摸摸肉團的頭：“那些是野生的，你這以後就算家養的了。”這下這只連品種都不知道的生物成了他家的一員，葉英覺得這種感覺實在很……一言難盡。
多了一只寵物大概就跟多了一個孩子沒什麽區別，葉英甚至覺得它比葉婧衣更麻煩。每天早上他要和紫樞一塊兒去市集找那只母羊取奶，帶回家之後紫樞得用手指頭沾著奶送到它嘴邊讓它舔，它太小，還不會自己喝，每次餵奶就得耗費好幾個時辰。整個過程葉英全程陪同，甚為無趣，不僅效率低，紫樞那樣看著就很累呀，他便一直尋思著用點兒什麽工具。
大概這麽過了半個月，肉團的牙長出來了，有一回在餵奶的時候咬破了紫樞的手指頭，葉英看著她指尖滲出的血，眉頭一皺，覺得找個東西替代實在是刻不容緩，結果每日出門的就變成了他。三天後他帶回一把又軟又細的中空莖，一端放在奶碗裏，另一端放進小肉團的嘴裏，奶自己就跑到它嘴裏了。由此紫樞看向葉英的目光裏多了絲崇敬。
不久之後它開始長毛了，黑白相間。這下知道它是個啥了，是只熊貓。長了牙之後成日抱著竹子磨牙的熊貓已經是憨態可掬，萌得人不行不行。沒見過大世面的紫樞整日盯著它，覺得打個滾兒都新鮮，索性放它在榻上伸手滾著玩兒。
“這麽可愛的家夥怎麽會被拋棄呢？”紫樞跟熊貓一塊兒玩兒得不亦樂乎。
葉英將目光從書上移開，回答道：“應該同它兄弟是雙胞胎，它母親只撫養強壯的那個，它弱了些就被拋棄了。”
紫樞恍然大悟：“哦。”
葉英看著被紫樞踩在腳下當腳墊的熊貓不由想，它真的算弱嗎？被他們兩個連自己都養不好的人養得活蹦亂跳的，生命力應當格外頑強吧？
那頭紫樞說：“葉冬冬，我們不會拋棄你，你乖乖地當家養吧。”熊貓翻了個身，拿肚子給她蹭，舒服得快哼哼起來。
糾結於紫樞居然替它起了個名字這件事，葉英看著毫無野獸風範的熊貓皺了皺眉，好歹也該是樹林一霸，這幅沒臉沒皮的樣子看起來甚為礙眼：“它為什麽叫這個？”
紫樞解釋：“因為是冬天被撿到的嘛。”
……我問的是為什麽它會有名有姓。葉英看著紫樞，目露悲痛。
紫樞看著葉英，面露疑惑，腦袋上凈是問號。
已經沒法兒交流了麽，算了。葉英的目光落回了書上。
八十
冬天來了，這邊雖然不會下雪，氣溫也不低，但是濕氣卻讓人覺得冬天更加冷了。封山之前紫樞帶著葉冬冬上山覓了回食，好歹是食肉動物，等大家冬眠了它餓死了可不得了，順便還帶回過冬的存糧，兩人一熊貓就開始窩冬。
葉英坐在火爐邊看書、悟劍，紫樞靠在他身邊瞌睡，葉冬冬被紫樞抱在懷裏啃著竹子磨牙。紫樞格外怕冷，裹得厚厚的，還要抱著熊貓暖爐才能暖和。葉英睜開眼睛看到葉冬冬滾得臟兮兮的毛蹭著紫樞白色的狐裘，覺得不能更礙眼了。於是等紫樞醒了，他指著它格外嚴肅地說：“我們給它做件衣服吧。”
紫樞一楞：“為什麽？”
“這冬天洗衣服洗澡都不方便，它這麽臟了還往衣服上蹭，不行。”
一想，的確如此。紫樞摸著它軟綿綿的毛：“那行，明天就下山去給它做衣服。”
“晚上給它洗澡。”
“去溫泉？”竹林深處有個溫泉，紫樞在裏面游蕩時偶然發現的。
“嗯。”
早早吃了晚飯，日頭已經偏西了，趁著天色未暗，一家三口帶上東西向竹林裏的溫泉進發。溫泉極為難找，而且竹林裏平常野獸出沒，也沒什麽人，再加上是黃昏，完全是個完美的露天浴池。葉冬冬很有精神地在前面爬，到處嗅嗅，圓滾滾的屁股上一團圓溜溜的尾巴，看起來頗有喜感。
“葉冬冬，走錯方向了！”紫樞在背後喊一聲，葉冬冬回頭看她，因為周圍一圈兒黑毛而顯得巨大而其實很小的小眼睛閃著溜溜的光。紫樞指了指右邊，它就乖乖地去了。
葉英看著這只家養的熊貓不由得覺得如果它是個孩子的話，大概這就是個家的模樣了。可惜他這輩子註定不會有孩子，所以有它好像也不錯。
走了一個上坡，再穿過一個亂石堆上一個小坡，翻過去就是熱氣騰騰的溫泉。葉冬冬坐得離溫泉遠遠的，團成一團舔爪子。紫樞將小籃子放下，脫了衣服只穿著兩件單衣就過去把它抱過來，葉冬冬似乎知道自己必須要下水去，所以死命地撲騰。
它還小小的一團，紫樞現在對付它不成問題，將它往懷裏一摁，它動彈不得，只能乖乖地被她抱下水。不過紫樞一松手，葉冬冬的前爪就扣住岸邊，死活不把自己泡進去，紫樞就舀了水往它身上澆，它戰戰兢兢地扒在那兒，渾身發抖。
葉英背對著他們坐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紫樞想拿皂角，一放手就被葉冬冬踢了一臉水，只得無奈地叫喚道：“阿英，過來幫幫我。”
葉英半側過臉：“什麽？”
“皂角。”
他伸手一遞，背影巋然不動。
紫樞接過，往葉冬冬身上抹。毛發緊貼著它的皮膚，就像貓沾了水那樣有些走形，紫樞替它搓起一身的泡泡，只覺得它渾身緊繃。硬擡起一只臟兮兮的爪子，葉冬冬慘嚎一聲一頭栽進水裏，紫樞忙不疊地把它抓起來，結果它四肢抱著她的手臂就死活不松手。紫樞去掰，硬是掰不動。低頭看了它半晌，紫樞面無表情得把手往水裏一浸……可憐的葉冬冬那顆幼嫩的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
葉英聽到後面的大動靜，脖子裏都濺到了水，他忍不住回頭一看，發現葉冬冬已經浮在水面上躺屍了。身上的泡泡還沒有洗幹凈，紫樞渾身濕透，正往它身上澆水。等被洗幹凈了放回岸上，它已經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縮在布巾了瑟瑟發抖。
“你把它怎麽了？”葉英隔著布摸了摸它的頭，回頭看紫樞。紫樞坐到岸上，等溫泉活水帶走一池的泡泡，濕衣服緊貼著她的身體，勾勒出優美的輪廓線。葉英臉一紅，立刻挪開目光。
紫樞想了想才答：“動得太厲害，無奈之舉。”
葉冬冬仰頭嗚了一聲又立刻趴回去，葉英低頭看著它眼睛裏的無辜，雖然面上不動，心底到底還是產生了那麽一絲同情。
“阿英，要不你下來同我一塊兒洗了吧。”過了會兒，紫樞小聲地說。
葉英坐得筆挺的背一僵，斥道：“胡鬧！”
紫樞接著說：“可是我洗好了在那裏坐著等你，會很冷的。”
“你把我的衣服披上就不會了。自己洗吧，我帶葉冬冬去走走，一會兒就回來。”葉英把已經萎靡不振的熊貓抱起來，款款繞過了土丘。
“好，你小心。”
葉英走到黑漆漆的無人之地，吹著涼風，臉上的熱度終於逐漸消下去了。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紫樞你怎麽就不明白呢？你再多說一句我怕是就忍不住了啊……
吹風的時間有些長，紫樞泡得腿都軟了，最後葉英洗好了只得背著泡得快暈過去的紫樞，以及她背上早就拒絕分清東西南北的葉冬冬，就著月色深一腳淺一腳地回了家。然後他沒有跟紫樞一起睡，她半夜凍醒了把葉冬冬撈過去抱著，早上葉英發現這個狀態的時候忍不住板起了臉。
“說了不許把它放被子裏。”紫樞認錯態度良好。
“說了不許跑到榻上。”葉冬冬討好地舔了舔葉英的手。
“……”
精神滿滿的紫樞抱著依舊頹廢的葉冬冬跟著散發冷氣的葉英下山去，恰逢趕集，鎮子裏的人格外多，紫樞在路邊等著葉英買桂花糕的時候突然就被搭訕了。一個唐門的女刺客格外驚喜地落到她面前：“勒個是你們家幺兒呀！”
紫樞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她的意思，她糾正道：“它是葉冬冬。”不是“幺兒”。
面前的唐門連連點頭：“我們家幺兒也楞個大啦，黑麽子乖！”（我家熊貓也這麽大了，很乖）
紫樞沒聽懂。
女唐門露在外面的半張臉露出些紅暈，完全沒有一點高冷刺客的自覺：“我摸一哈要不要得？”（我摸一下行不行）
紫樞聽懂了個摸，點頭。
“你們家幺兒好乖喲，我摸它它都不襖我。”（襖=咬）
“它是葉冬冬，的確很乖。”紫樞心想她是聽不懂還是怎樣，都說了是“葉冬冬”不是“幺兒”！
因為語言障礙不怎麽好交流，紫樞聽完女唐門的一通誇讚之後只笑著點頭，這番話她半數以上沒聽懂。她走之後顯出葉英換了自以為不顯眼的白衣的身影，紫樞不解地問他：“為什麽我一直說它是葉冬冬，那個唐門卻老是叫它幺兒？”
葉英將桂花糕交到她的手中，道：“這是川中人慣用的愛稱。”
“幺兒。”
“沒錯。”
“我是在叫你。”
葉英身上的冷氣凝華成了冰：“你便不用這麽叫我了。”
“為何？”
“……這是對動物的愛稱。”
“哦。”
抖抖冰渣渣，葉英抹一把冷汗，還好紫樞越來越不聰明了，否則真不知道該怎麽扯謊她才能相信。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有讀者指出熊貓在那個年代叫貓熊，不過我真的懶得回去改了請大家原諒。除了這個，熊貓在唐代還是隨處可見的野獸，它是吃肉的。
另外，我萌上了唐門，這簡直不科學，可是就是很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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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樞真的開始攢嫁妝了，她拿了地圖畫出了一條路線，從瞿塘峽繼續沿江往上游走，過白龍口，尋機南下到蒼山洱海，再到南海，最後沿海岸線回到藏劍。她說嶺南物資豐富並且有很多沒有開發出來，一定能找到寶貝，海洋也是，富貴是險中求的，好東西亦然。葉英看了一下，覺得這條線實在是……太長，也太不科學。不過既然紫樞喜歡，就先由著她，回頭再更改就是。更重要的是他覺得根本不用準備什麽嫁妝，但是紫樞在這個問題上固執得驚人，她很嚴肅很正經地說三書六禮已經不可能了，再沒有嫁妝簡直不成體統。而且從前她見識過的婚禮，女方嫁妝有十多擡的，她在數量上是湊不齊了，至少要以質量取勝。葉英問她知不知道嫁妝的意義，紫樞很茫然地搖了搖頭……媳婦兒想玩兒，那就好好玩兒吧——葉英是抱著這樣的心情陪著她的。
白龍口很亂，兩人沒多停留就走了，不多久就到了一片竹林，浩渺不知幾萬傾，當地人稱萬嶺箐。紫樞很喜歡這個地方，兩人就請人在這裏建了個小宅院，住下了。每天葉英早起練劍，紫樞就一個人往竹林深處走。葉英不放心，紫樞就把劍身留下，他可以憑著劍魂與劍的感應找到她。雖然他勉強同意了，可紫樞看他表情就知道他仍是不高興。並且隨著她越走越深，來回時間越來越長，葉英的臉就越來越難看。直到那天她把她的第一件嫁妝送到了他手中。
“這是什麽？”葉英看著手上的玉雕，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覺得它就是根蔥。她，送他蔥，何意？這玉，呃，是那天她在江裏頭撈的那塊品質不怎麽樣的翡翠吧。她一路都抱著這翡翠蹉蹉磨磨，原來是做成了這樣一個東西。
紫樞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他：“看不出來？”
“……蔥？”
她點點頭，又接道：“我的嫁妝。”
“……”葉英覺得自己完全無法理解她的思維，“有什麽意義嗎？”
紫樞用一種更奇怪的眼神看他：“你不知道？”
葉英慎重地表示了肯定。
“咳咳……”紫樞清清嗓子，“這蔥葉青桿白，象征從青蔥到白頭……送你這個就代表……嗯，我想與你從青蔥歲月一直走到白頭。”
葉英表示自己孤陋寡聞：“……這個確是不知。”
紫樞不自在地站起來，擡手撫了撫整齊的頭發：“現下知道了。”說這種話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她迫切地想往外走。
葉英一把握住她的手，站起來擁抱了她：“葉某受寵若驚。”而後輕輕碰了碰她的嘴唇，“早去早回。”
紫樞帶著一臉紅暈表示知道了，然後飛快地走了。確定層層疊疊的竹子已經遮住了他們的小屋，她才捂著臉回頭在原地嘟囔了一句：“到底是誰說葉英內斂又遲鈍的……騙子！”
這天紫樞比前一天回來得更晚，葉英午覺都已經醒了。他醒過來發現紫樞居然還沒回來，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盡管他一個人也沒關系，可是心裏就是有些別扭。燒水泡杯茶喝了，他在院中坐著，聽著竹浪長鳴，享受著少有的陽光。忽然，林子深處傳來清脆的銀鈴聲。葉英嘴角微翹，是紫樞回來了。
她一身的藍色衣服，手裏捧著什麽東西，一幅小心的樣子，踏著竹葉而來，輕巧地落在他跟前：“阿英你瞧瞧這是什麽東西？”
葉英低頭看她的手心，她用布捧著一個小肉團，應該是出生不多久，眼睛都沒睜開，在她手裏掙紮著動著，四只小爪子可憐巴巴地抓撓。
“貓嗎？或者是豬？”紫樞猜測道。
“貓生下來是有毛的，而豬比這個要大很多。”葉英很專業地普及知識。
“是什麽野獸？”
“不知道。”
紫樞心軟，雖然見慣生死，可仍對生命看得很重。小家夥這麽小，要是拋棄它讓它這麽就死了她於心不忍：“雖然一點都不可愛，但我既然都把你撿回來了就是緣分，還是養了再說吧。”隨後又問葉英：“它要吃什麽？”
葉英嘆一聲他並非無所不知：“……奶？”
紫樞點點頭：“那我去找點兒回來。”
葉英一聽，拉住她問：“你要找什麽奶？”
紫樞看他莫名的緊張，無辜地回答：“去市集看看有什麽動物唄，難不成還要進山找老虎？”
葉英是真的怕她去抓一只老虎回來。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一下，他說：“我同你一道。”
“好，順便去撿個什麽盒子之類的給它做個窩，還有碎布幹草。”葉英在旁默默記下。
事實證明葉英跟去是很正確的，不僅阻止了紫樞帶一只羊回家的瘋狂行為，還打消了她去篾匠那裏做從小到大一排竹盒作為小家夥成長時期的窩的念頭。
紫樞想半天都不知道葉英為什麽阻止她：“帶只羊回去就不用每天來集市了，何樂而不為？”
葉英一針見血：“你養還是我養？”
她連他這麽好養的人都養不起——兩個人都不會做飯，還怎麽都學不會——何況是羊。至於竹盒，一個最大的不就可以了嗎？！於是最終他沒能阻止紫樞帶一堆碎布回去，她語調平靜溫和，卻實實在在是振振有詞地胡攪蠻纏：“長大了之後鋪窩裏的自然就多了，還是先準備了為好。”還一臉誠懇。葉英很想說難道店家以後就沒有用剩下的布了嗎？何況從未見過野獸禦寒是用布的。紫樞像是知道他的心思，垂首摸摸肉團的頭：“那些是野生的，你這以後就算家養的了。”這下這只連品種都不知道的生物成了他家的一員，葉英覺得這種感覺實在很……一言難盡。
多了一只寵物大概就跟多了一個孩子沒什麽區別，葉英甚至覺得它比葉婧衣更麻煩。每天早上他要和紫樞一塊兒去市集找那只母羊取奶，帶回家之後紫樞得用手指頭沾著奶送到它嘴邊讓它舔，它太小，還不會自己喝，每次餵奶就得耗費好幾個時辰。整個過程葉英全程陪同，甚為無趣，不僅效率低，紫樞那樣看著就很累呀，他便一直尋思著用點兒什麽工具。
大概這麽過了半個月，肉團的牙長出來了，有一回在餵奶的時候咬破了紫樞的手指頭，葉英看著她指尖滲出的血，眉頭一皺，覺得找個東西替代實在是刻不容緩，結果每日出門的就變成了他。三天後他帶回一把又軟又細的中空莖，一端放在奶碗裏，另一端放進小肉團的嘴裏，奶自己就跑到它嘴裏了。由此紫樞看向葉英的目光裏多了絲崇敬。
不久之後它開始長毛了，黑白相間。這下知道它是個啥了，是只熊貓。長了牙之後成日抱著竹子磨牙的熊貓已經是憨態可掬，萌得人不行不行。沒見過大世面的紫樞整日盯著它，覺得打個滾兒都新鮮，索性放它在榻上伸手滾著玩兒。
“這麽可愛的家夥怎麽會被拋棄呢？”紫樞跟熊貓一塊兒玩兒得不亦樂乎。
葉英將目光從書上移開，回答道：“應該同它兄弟是雙胞胎，它母親只撫養強壯的那個，它弱了些就被拋棄了。”
紫樞恍然大悟：“哦。”
葉英看著被紫樞踩在腳下當腳墊的熊貓不由想，它真的算弱嗎？被他們兩個連自己都養不好的人養得活蹦亂跳的，生命力應當格外頑強吧？
那頭紫樞說：“葉冬冬，我們不會拋棄你，你乖乖地當家養吧。”熊貓翻了個身，拿肚子給她蹭，舒服得快哼哼起來。
糾結於紫樞居然替它起了個名字這件事，葉英看著毫無野獸風範的熊貓皺了皺眉，好歹也該是樹林一霸，這幅沒臉沒皮的樣子看起來甚為礙眼：“它為什麽叫這個？”
紫樞解釋：“因為是冬天被撿到的嘛。”
……我問的是為什麽它會有名有姓。葉英看著紫樞，目露悲痛。
紫樞看著葉英，面露疑惑，腦袋上凈是問號。
已經沒法兒交流了麽，算了。葉英的目光落回了書上。
八十
冬天來了，這邊雖然不會下雪，氣溫也不低，但是濕氣卻讓人覺得冬天更加冷了。封山之前紫樞帶著葉冬冬上山覓了回食，好歹是食肉動物，等大家冬眠了它餓死了可不得了，順便還帶回過冬的存糧，兩人一熊貓就開始窩冬。
葉英坐在火爐邊看書、悟劍，紫樞靠在他身邊瞌睡，葉冬冬被紫樞抱在懷裏啃著竹子磨牙。紫樞格外怕冷，裹得厚厚的，還要抱著熊貓暖爐才能暖和。葉英睜開眼睛看到葉冬冬滾得臟兮兮的毛蹭著紫樞白色的狐裘，覺得不能更礙眼了。於是等紫樞醒了，他指著它格外嚴肅地說：“我們給它做件衣服吧。”
紫樞一楞：“為什麽？”
“這冬天洗衣服洗澡都不方便，它這麽臟了還往衣服上蹭，不行。”
一想，的確如此。紫樞摸著它軟綿綿的毛：“那行，明天就下山去給它做衣服。”
“晚上給它洗澡。”
“去溫泉？”竹林深處有個溫泉，紫樞在裏面游蕩時偶然發現的。
“嗯。”
早早吃了晚飯，日頭已經偏西了，趁著天色未暗，一家三口帶上東西向竹林裏的溫泉進發。溫泉極為難找，而且竹林裏平常野獸出沒，也沒什麽人，再加上是黃昏，完全是個完美的露天浴池。葉冬冬很有精神地在前面爬，到處嗅嗅，圓滾滾的屁股上一團圓溜溜的尾巴，看起來頗有喜感。
“葉冬冬，走錯方向了！”紫樞在背後喊一聲，葉冬冬回頭看她，因為周圍一圈兒黑毛而顯得巨大而其實很小的小眼睛閃著溜溜的光。紫樞指了指右邊，它就乖乖地去了。
葉英看著這只家養的熊貓不由得覺得如果它是個孩子的話，大概這就是個家的模樣了。可惜他這輩子註定不會有孩子，所以有它好像也不錯。
走了一個上坡，再穿過一個亂石堆上一個小坡，翻過去就是熱氣騰騰的溫泉。葉冬冬坐得離溫泉遠遠的，團成一團舔爪子。紫樞將小籃子放下，脫了衣服只穿著兩件單衣就過去把它抱過來，葉冬冬似乎知道自己必須要下水去，所以死命地撲騰。
它還小小的一團，紫樞現在對付它不成問題，將它往懷裏一摁，它動彈不得，只能乖乖地被她抱下水。不過紫樞一松手，葉冬冬的前爪就扣住岸邊，死活不把自己泡進去，紫樞就舀了水往它身上澆，它戰戰兢兢地扒在那兒，渾身發抖。
葉英背對著他們坐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紫樞想拿皂角，一放手就被葉冬冬踢了一臉水，只得無奈地叫喚道：“阿英，過來幫幫我。”
葉英半側過臉：“什麽？”
“皂角。”
他伸手一遞，背影巋然不動。
紫樞接過，往葉冬冬身上抹。毛發緊貼著它的皮膚，就像貓沾了水那樣有些走形，紫樞替它搓起一身的泡泡，只覺得它渾身緊繃。硬擡起一只臟兮兮的爪子，葉冬冬慘嚎一聲一頭栽進水裏，紫樞忙不疊地把它抓起來，結果它四肢抱著她的手臂就死活不松手。紫樞去掰，硬是掰不動。低頭看了它半晌，紫樞面無表情得把手往水裏一浸……可憐的葉冬冬那顆幼嫩的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
葉英聽到後面的大動靜，脖子裏都濺到了水，他忍不住回頭一看，發現葉冬冬已經浮在水面上躺屍了。身上的泡泡還沒有洗幹凈，紫樞渾身濕透，正往它身上澆水。等被洗幹凈了放回岸上，它已經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縮在布巾了瑟瑟發抖。
“你把它怎麽了？”葉英隔著布摸了摸它的頭，回頭看紫樞。紫樞坐到岸上，等溫泉活水帶走一池的泡泡，濕衣服緊貼著她的身體，勾勒出優美的輪廓線。葉英臉一紅，立刻挪開目光。
紫樞想了想才答：“動得太厲害，無奈之舉。”
葉冬冬仰頭嗚了一聲又立刻趴回去，葉英低頭看著它眼睛裏的無辜，雖然面上不動，心底到底還是產生了那麽一絲同情。
“阿英，要不你下來同我一塊兒洗了吧。”過了會兒，紫樞小聲地說。
葉英坐得筆挺的背一僵，斥道：“胡鬧！”
紫樞接著說：“可是我洗好了在那裏坐著等你，會很冷的。”
“你把我的衣服披上就不會了。自己洗吧，我帶葉冬冬去走走，一會兒就回來。”葉英把已經萎靡不振的熊貓抱起來，款款繞過了土丘。
“好，你小心。”
葉英走到黑漆漆的無人之地，吹著涼風，臉上的熱度終於逐漸消下去了。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紫樞你怎麽就不明白呢？你再多說一句我怕是就忍不住了啊……
吹風的時間有些長，紫樞泡得腿都軟了，最後葉英洗好了只得背著泡得快暈過去的紫樞，以及她背上早就拒絕分清東西南北的葉冬冬，就著月色深一腳淺一腳地回了家。然後他沒有跟紫樞一起睡，她半夜凍醒了把葉冬冬撈過去抱著，早上葉英發現這個狀態的時候忍不住板起了臉。
“說了不許把它放被子裏。”紫樞認錯態度良好。
“說了不許跑到榻上。”葉冬冬討好地舔了舔葉英的手。
“……”
精神滿滿的紫樞抱著依舊頹廢的葉冬冬跟著散發冷氣的葉英下山去，恰逢趕集，鎮子裏的人格外多，紫樞在路邊等著葉英買桂花糕的時候突然就被搭訕了。一個唐門的女刺客格外驚喜地落到她面前：“勒個是你們家幺兒呀！”
紫樞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她的意思，她糾正道：“它是葉冬冬。”不是“幺兒”。
面前的唐門連連點頭：“我們家幺兒也楞個大啦，黑麽子乖！”（我家熊貓也這麽大了，很乖）
紫樞沒聽懂。
女唐門露在外面的半張臉露出些紅暈，完全沒有一點高冷刺客的自覺：“我摸一哈要不要得？”（我摸一下行不行）
紫樞聽懂了個摸，點頭。
“你們家幺兒好乖喲，我摸它它都不襖我。”（襖=咬）
“它是葉冬冬，的確很乖。”紫樞心想她是聽不懂還是怎樣，都說了是“葉冬冬”不是“幺兒”！
因為語言障礙不怎麽好交流，紫樞聽完女唐門的一通誇讚之後只笑著點頭，這番話她半數以上沒聽懂。她走之後顯出葉英換了自以為不顯眼的白衣的身影，紫樞不解地問他：“為什麽我一直說它是葉冬冬，那個唐門卻老是叫它幺兒？”
葉英將桂花糕交到她的手中，道：“這是川中人慣用的愛稱。”
“幺兒。”
“沒錯。”
“我是在叫你。”
葉英身上的冷氣凝華成了冰：“你便不用這麽叫我了。”
“為何？”
“……這是對動物的愛稱。”
“哦。”
抖抖冰渣渣，葉英抹一把冷汗，還好紫樞越來越不聰明了，否則真不知道該怎麽扯謊她才能相信。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有讀者指出熊貓在那個年代叫貓熊，不過我真的懶得回去改了請大家原諒。除了這個，熊貓在唐代還是隨處可見的野獸，它是吃肉的。
另外，我萌上了唐門，這簡直不科學，可是就是很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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