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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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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世上果真是沒有什麽因果報應的吧?

世上果真是沒有什麽因果報應的。看她,以魄祭爐成一方名劍,她斬盡匈奴羯胡光覆中原河山,浴血百年築一國之基,到頭來不過狡兔死走狗烹,落得身死魂斷的結果。她為世人付出如此多,而世人卻將她所受的苦楚變本加厲地還給了她。如果真的有什麽因果報應,她會落到這樣的地步嗎?

紫樞不相信天命,因為天道不公。而今天的三張卦卻讓她不由得懷疑,天命是不是真的存在,是不是可窺可測。她的命運由三張薄薄的竹片就敘說清楚了,這是巧合嗎?

否卦,代表著由安泰到混亂、由暢通到閉塞、小人勢長君子勢消的黑暗時期。她初成的年代不正是如此嗎?五胡亂華,殘酷到回首就會心疼的年月,中原的漢人幾乎被滅族。她的主人是她的天,她受制於他們,只能作為一把他們想要就要想丟就丟的劍。她所求的全心全意,所求的作為劍的尊嚴只能由他們施舍,他們不屑施舍,她求而不得。

渙卦,以渙散作解,同道不同心。坎是水,代表危險和困難;巽是風,特性是順從。水流到哪裏都沒有阻擋,不加阻擋就會泛濫成災;風在水上行,推波助瀾四方流溢。她是危險,她所在的時代也是危機四伏,而她只是一把劍,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只能順從主人。她的力量很強,她的主人無法抑制她的力量時她便會失控,她多少次將戰場變成修羅場她自己都忘了。而也是因為這份強大的力量,她的主人們依仗著她殺伐四方。而後面的話……度過大風大浪,堅持下去就會有好結果,是指,遇到葉英嗎?她翹起嘴角笑,的確是個好結果。那麽水流入海,得以歸鄉,只是苦了隨水而流的木,就是說她會給葉英帶來悲傷?也是,她給他的悲傷還不夠多麽。所以這到底是好還是壞?

覆卦……覆卦又是指的什麽呢?從頭再來,回到初始之處。初始是什麽時候?回去那個時候又是指回到紫樞劍出爐的時候還是之前更早的時候?只要回去了就不會有遺憾……遺憾,她的遺憾那麽多,那麽多,怎麽補得回來?

還有……如果那些出現在自己腦海裏的場景不是夢,那麽是過去還是未來?過去,是怎樣的過去,她為什麽完全沒有印象?未來,又是怎樣的未來,讓她看了心酸。

紫樞發覺這雜七雜八的一大堆沒一個問題她能想通,腦子裏也是一團亂麻,便又倒了口酒進嘴裏,試圖強迫停止自己不停運轉的思緒。清冽溫軟的酒入喉,一股清新的桃花味兒就在口腔裏蔓延開,然後仿佛肚子裏也嘗到了桃花的清甜。酒味不濃,她甚至越喝越清醒,低嘆一口,覺得完全不能達到桃醉說的“一醉解千愁”的標準,於是就一杯接一杯地灌。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快活日子卻因為這個桃醉給沒了,她知道自己會不開心那麽又幹什麽要蔔卦,要解卦?居心不良。

葉英知道紫樞去買酒了,然而她遲遲不回來讓他很擔心。等到戌時她都沒出現,葉英實在沈不住氣,拿了劍出門一路往城南去。那晚好多人都看到天上一閃而過的影子,心道這些江湖人又開始賣弄輕功了,前些日子摔斷了那麽多條腿都不知悔改,簡直無聊。

最後葉英是在城外的土丘上找到紫樞的,她抱著酒壺坐在最高處的那塊石頭旁邊,失魂落魄的模樣。

“紫樞。”葉英上前去,她一身都是桃花釀的味道,身旁已經喝空了一個壺。

紫樞回過神來,目光清明,很清醒的樣子:“阿英。”

“是我。”葉英蹲在她面前,拿過她手裏還剩下的半壺酒,“怎麽不回家?”

紫樞頓了半晌才說:“不想。”

“為何?”

“想事情。”

“回去想不行嗎?”

“我想一個人。”她微微低下頭,頭發被蹭得有些亂,身上還有些草屑,也不知是不是在地上滾了幾圈兒。

葉英將她頭發裏的雜草拂開,扶著她的肩:“我們回去。”

紫樞點頭又搖頭,按著他的手說:“腳崴了。”葉英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她,紫樞擡手指了指身旁的大石頭:“我從上面滾下來了。”

難怪……可是她看起來沒醉的樣子,怎麽會摔下來?葉英看了她會兒,將她背到背上。紫樞毫無反抗,十分配合地就伏了上去。她靠著他的肩膀,吐出帶著桃花釀香味的氣息:“酒別浪費。”

本打算扔了酒再走的葉英不得已將它握在了手中,背著紫樞踏進夜色中,一步一步地往家走去。一路上紫樞都很安靜,但沒睡著,她兩眼發直地發著呆。偶爾叫他的名字,他應聲之後卻又什麽都不說。那聲音像是嘆息,又像是無意識的呢喃,很輕很軟,像一把軟毛刷子拂在他的心上,有些癢癢的。

回到家之後他放下她,她的腳步都有些趔趄。桃花釀喝起來清淡綿軟,後勁很大。紫樞一氣兒喝了一壺半,再在街上兜了那麽大一圈兒,酒氣終於上來了。葉英雖然疑惑怎麽劍魂也能喝醉酒卻也不敢放松,生怕她發個酒瘋什麽的就太可怕了。

“我想喝水。”紫樞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吐字清晰。

葉英確認她好像除了路走不穩沒什麽異常,這會兒便說:“我去拿,你別亂跑。”

“嗯。”紫樞淺淺地應了,一副柔順的模樣,而等葉英端了水出來才發現她是個陽奉陰違的主,這會兒已經爬到屋頂上繼續喝酒去了。桃花釀的氣味散在空氣中,果真像是置身於桃林。

“紫樞,下來!”

她放下酒壺看了他一眼,搖頭:“你上來。”又灌了一口酒。

葉英覺得很無奈,但是又不能放著她不管,只能端著水跳上去。落到她身邊奪過她手裏的酒壺,塞了水杯到她的手裏,紫樞只是頓了頓,便將茶杯裏的茶喝光了。“西湖龍井。”

“嗯。”葉英將酒放到她拿不到的地方,輕聲應。

“阿英,回答我一個問題。”

“嗯。”

“真的有命運這種東西嗎?難道無論怎麽選擇,結果都是註定的嗎?”

葉英轉過頭看著她,紫樞仰頭望著天空,顯得孤獨而蕭瑟。他想了想:“我不知道。”

“不知道?”

“偶爾覺得有,偶爾又覺得沒有。”

“是嗎?”

“我說不清,但我寧願去相信事在人為,而不是天定。否則活著是為什麽?”

紫樞縮成一團,將下巴擱在膝蓋上:“或許吧。”

她不再說話,他也不知道說什麽。兩個人就這麽並肩坐著,看著璀璨的星空,吹著巴陵帶著油菜花香味的風,如此靜好。她吸吸鼻子,鼻腔裏除了油菜花的味道和酒味,還有葉英身上的味道,濯濯如雪的清冽,淡淡的香。

她突然很想抱抱他。

“阿英。”

“嗯?”

“你轉過來。”

葉英很聽話地轉向了她,然後她很順利地把自己塞進了他的懷裏,葉英一陣錯愕。“怎麽了?”

紫樞的頭埋在他的肩窩,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覺得好聞極了。聽到他的問話便搖搖頭,葉英感覺這就像是撒嬌的貓兒在懷中蹭了幾下,心也被撓了幾下。

她悶頭埋在他的懷中,閉著眼睛,不知為何就想起了那天撞見他洗澡時的場景。那在水中若隱若現的鎖骨正是自己靠著的地方,一縷黑發也像現在這樣搭在這裏,不過那時候被打濕了,極為誘惑地貼著他的皮膚蜿蜒而下。紫樞的臉騰的一紅,難堪羞愧和一股沖動同時湧上心頭。

紫樞原本抱著葉英腰的兩只手松開一只,擡手摸了摸自己開始發燙的臉。前些日子堵著自己的荒唐事再次被剝了皮擺到自己面前,紫樞覺得有些受不了。她從葉英懷裏坐起來,捂著臉沒敢看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就要往下走。

後勁大的桃花釀雖然沒能讓她思維遲滯,可是讓她身體不怎麽受控制。左一晃右一晃的導致左腳絆了右腳,重心一丟,直接就往旁邊倒。房頂是斜的,她如果這麽滾下去必定會摔個骨折。若是平時這種小意外根本就不能算意外,可現在不是,她根本沒法兒順利動作。心想糟了,她下意識地看向了葉英。

葉英在她站起來的時候就虛抱著她在旁邊小心護著,這下她要摔,直接一圈就將她圈進了懷裏。估計是緊張過頭了,用的力有些大,紫樞又太輕,這下兩個人便跌坐到了屋脊上。葉英被撞得有些疼,而紫樞則木呆呆地環著他的脖子,坐在他身上,面色詭異地緋紅,他覺得……心臟跳得有些厲害。

而紫樞看著葉英的臉,腦子裏那張美人圖便和眼前的風景重合了。一步之遙與近在咫尺相比還是有極大的差距的,紫樞擡起手撫上了葉英的臉。那天她便想這麽做了,從他的額頭,到鮮紅的梅花胎記,再是細長的眉,帶些淩厲的眼角,然後是他的嘴唇,一一地用手撫過,讓她的心亂了節拍。

葉英被紫樞看得不自在,更被她摸得不自在,臉上的溫度慢慢地升高了,頻率逐漸加快的呼吸也不由得放緩放輕――他很緊張。她的手停留在他的臉上,拇指輕觸他的嘴角,極慢地來回摩挲,那掌心冰涼的溫度更襯得臉頰溫度的不尋常。葉英調息片刻,硬生生地將湧上來的熱意消了下去,不過開口時嗓音還是有些沙啞低沈:“紫樞,別這樣。”

紫樞的眸光閃了閃,然後暗了下去。她坐在葉英的腿上,能夠與他平等地對視。她看見葉英目光的躲閃,將額頭抵了過去:“阿英……”

“嗯?”磕磣了半天才回了一個語氣詞,葉英很想把她推開,可又舍不得,只由著她將鼻尖也湊了過來,他似乎眨眨眼就能與她睫毛相交。

紫樞猶豫地囁嚅了兩下,嘆息般地說:“原來想行不軌之事的不是你,是我。”

熱熱的吐息噴在自己的嘴唇上,桃花酒的味道在鼻尖縈繞不散,葉英看到她的睫毛輕顫兩下,唇上便是一片溫軟。耳畔似乎還回響著紫樞的那句話,葉英被震驚得腦子一片空白――好像做夢一樣,應該說夢裏都不會出現的場景竟然這樣突兀地變成了現實。

紫樞吻得很生澀,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觸他的雙唇。她從來沒有吻過別人,也沒人教她怎麽辦,她的見多識廣裏並不包括需要打馬賽克的部分。她只是本能地覺得,這樣很舒服,她很喜歡,就這麽做了。所以當葉英有所回應的時候她還嚇了一跳。耳根通紅卻頂著張面癱冰塊臉的葉大公子輕輕放開她,啞聲問:“不喜歡?”紫樞舔了舔嘴唇,嘗到了點西湖龍井的味道。她搖搖頭:“喜歡。”

葉英看著她染著紅暈的臉,牽起嘴角微笑了一下,湊上去輕輕碰了碰她的唇角:“不軌之事,我也想行。”

紫樞微怔,隨即笑了一聲,再次貼了上去。或許還是有因果報應的吧,她失去的那些終究還是得到了補償,終是遇到了一個能讓她安心的歸宿,讓她收斂一些鋒芒的鞘,她願意為他放棄一切。除了他,她已一無所有。而她,是那麽地愛他。

這天,所有的溫柔繾綣都在唇間輾轉碾磨,化進無邊的夜色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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