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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裏奔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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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仿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宿方至,疊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從天澤樓到劍冢著實有相當一段距離,這條路會有多麽漫長,葉英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風雅了一番,乘興而行……

月上中天,清輝朗照,路上鋪滿的銀色光華被他深色的影子摳出一塊突兀。四下寂寥,唯有他自己的影子在這春夜的南風中,孤獨地移動。葉英從來都是從容不迫的,即便是深夜獨自拖著大病初愈的身體想去圓了他的沖動。踏出的每一步都是款款的節奏,不緊不慢,甚至走得頗有韻律和風度,然而周遭只有他一個人,他要做給誰看?

想到這裏,葉英不由得停下了腳步。他微微仰起頭,看到空中落下的一枚粉紅色的花瓣。他伸手接住,看到它躺在手心。是桃花,如同緋紅的碎雪,落到自己的手中,輕盈得不真實。也不知這花瓣是從何處飄來,他環顧四周,不期然看到了郁郁蔥蔥的梅林。他還記得紫樞站在梅樹巔的劍舞,她在梅花海中輾轉騰落,風華卓絕,袖底生香,劍招飄散,落英千萬……多麽驚艷,多麽恣意,多麽、讓人難忘,現在想起,又是多麽心底生疼。

葉英握著孤零零的花瓣,抿了抿唇。腳下一點,就這樣消失在原地。他用上了浮萍萬裏身法,一刻不停地往劍冢方向移動,飛快的,恨不得立刻出現在那裏。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啊。

“大哥!”

聽到這一聲,葉英硬生生地剎住腳步,氣息未穩險些嘔出一口血。他回頭一看,竟是葉煒上氣不接下氣地追了過來,身形步伐絲毫沒有他一貫看重的風度和從容,反而處處透出“我很急,我急得四肢都不協調了”的感覺。

“大哥你大半夜的跑這麽快幹什麽?!”葉煒按著膝蓋,一張臉憋得通紅。夜風入喉,說完這句話就咳嗽起來,看他那模樣像是快把肺給咳出來。

葉英過去拍了拍他的背,等他喘勻了才問:“何事?”

葉煒一張臉上又是焦急又是痛心:“小妹她快不行了!”

葉英一驚,他知道小妹在他生病臥床的時候出生了,他不能下床,但是清醒的時候都會問兩句關於她的話,周圍的人都只說身體不好,從未提過到底如何,他精力不濟,自然也沒多問。葉煒今天突然告訴他他還沒見過的小妹幾近夭折,葉英幾乎反應不過來。“怎麽回事?”

葉煒想說什麽,最後囁嚅幾下,說:“大哥你還是快去看看吧,這個我等會兒再同你說,要是還不去,怕是就見不到小妹了。”

葉英立時調轉了方向,施展輕功飄然而去。葉煒急吼吼地跟在後頭,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葉夫人的屋子。

葉孟秋、葉暉、葉蒙都圍在床邊,葉大夫大汗淋漓地為葉小六施針,葉夫人坐在床上,眼淚就在眼眶裏打滾兒,卻硬是忍住沒有掉下來。

葉英急急地走過去,看到還沒起名的他家小妹五官都皺成了一團,本該嫩紅的皮膚卻泛著因為窒息而帶來的憋紅,眼角淺淺的淚水,她痛極卻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小小的身子癱軟在棉被上,關節各處都紮著銀針。那一瞬他感覺心都被抓了一下。

“到底如何了?”

葉大夫無暇回答他的問題,還是葉暉說:“三陰逆脈,危在旦夕。”

短短的八個字像一把巨錘錘到他的心底,當初也是這樣錘到葉家所有人的心底。葉英盯著脆弱的小妹,看到她柔弱無力的模樣,一個字都說不出,只能守在旁邊看著葉大夫下了一針又一針。

時間流得很慢,一滴燭淚滑落的時間卻讓人感覺好像過了一輩子。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關註著葉大夫的一舉一動。最後,他行雲流水般的動作頓了頓,一套針法施就,豆大的汗水滴到被面上,暈開水漬。葉小六的面色慢慢好了些。

葉夫人急急地問:“我女兒她如何?”

葉大夫拿過葉孟秋遞來的帕子擦了擦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老夫無能,現今只能吊著六小姐一口氣,必須另請高明啊……”

葉煒立刻說:“誰?我立刻就去找他來!”

葉大夫起身來,葉蒙已經巴巴地端了杯茶給他。幾乎老了十幾歲的葉大夫灌下一杯茶水:“三陰逆脈是天絕之脈呀,天下哪裏有大夫醫得好,即便孫藥王在此,也只能續幾年命,卻也不知何時便夭折了。”一席話說得氣氛更加沈悶。

葉英立在床前,看著隨時會閉過氣去的小妹,又看看俱是一臉悲痛的家人,胸中一口氣憋得難受。難道要看著小妹死掉?要看著娘親以淚洗面?難道就這麽什麽都不做由著小妹痛苦不已?怎麽可以什麽都不做!就因為無人能救就絕了一搏之心?葉家的家訓裏有哪一條這麽教的?他葉英做不到這麽眼睜睜地看著!那是他的親人,她還沒來得及看一看這麽世界,怎麽能讓她死掉?!紫樞是方外之物,他只能看著,無能為力,而他的妹妹是活生生的人,他還不能去爭取一下嗎?!葉英眸光幾經變幻,他捏了捏拳頭,當即拂了袖,大步流星地往屋外走去。

葉暉擡手想去抓他的袖子,卻只留下錦緞拂過手心的觸感:“大哥你到哪兒去?”

葉英頭也沒回地消失在門後,只有一貫清冷的聲音直直地擊到人心底:“萬花谷。”

“大哥你等一下啊!”葉煒慌慌張張地追了出去,屋子裏的幾人都楞住了,半晌沒說話。他們都知道葉英的意思,他要去萬花谷找孫思邈。

葉孟秋看著屋門,眼神幽晦,葉夫人抱著小女兒,眼淚終於抑制不住落下來。葉暉站在屋中央,胸中漫開了苦澀。是了,他們怎麽能什麽都不做,怎麽能看著小妹痛苦?希望是要去抓的,什麽都不做又哪裏來的希望?他回頭看著自己的父母,眼底閃過一絲堅決:“爹、娘,給小妹起名吧,我們一定會把最好的大夫帶回來,一定會把她救下的。”

葉孟秋嘴裏發苦,只沖他點了點頭,葉暉便也跟著自己兄弟身後急匆匆地跑了出去。等他去到碼頭的時候葉英的小船已經看不到了,就葉煒在湖中心朝他大喊:“二哥,大哥去萬花谷找孫醫聖,我去長安請盛神針了。咱們多找些大夫,小妹說不定就能被治好啦!”

葉暉心中一暖,也跳上船回他:“那我便去兩湖尋卓怯病卓大夫,當世三大名醫都來,就不信還有什麽醫不好!”湖面蕩起葉煒爽朗的笑聲,三兄弟便就分頭而去了。

這個夜風微微的夜晚葉英沒能看到紫樞,然而他也沒有後悔,至少他的小妹因為他的這個轉身而保住了脆弱的生命。

四十二

陸待晴聽說葉英來到萬花谷的時候正窩在天工坊裏擺弄新的機關,一點兒風流瀟灑形象都沒有的天工弟子臉上還有幾塊黑糊糊的油,手裏拿著錘子坐在巨人的肩上錘著一枚釘子。給他送飯的師弟同他說著谷裏的新鮮事,首當其沖的便是當值的迎客使師兄撿了一個金閃閃的少爺進谷。他敲釘子的手停了,坐在高處想:金閃閃的少爺?必然是藏劍山莊的人了。他摸了摸腰間那只可愛的貓,發覺自己好久沒去看葉英和紫樞了,有些想念,於是決定先去打聽打聽兩人的消息,再就跟師傅磨一磨,求他放他出谷去玩玩兒。

想到這裏,陸待晴很是高興,好像他已經可以走了似的,這下機關也懶得做了,立時飛身而下,將師弟拿來的飯菜飛速地解決了,打聽到那位金閃閃的少爺的所在地便蹦蹦跳跳地跑去了。走到一半覺得自己這身實在不好見客,便折回自己的住處洗了澡換了衣服,披著濕噠噠的頭發踏著機關鳥就往三星望月跑。

萬花谷內四季如春,然而他在高空這麽一飛,發間涼颼颼的,下了機關鳥就打了個噴嚏。把鳥兒一扔,迎面撞見了藥王次徒阿麻呂。“阿麻呂師兄!”他笑嘻嘻地打招呼。陸待晴年齡雖不大,卻是工聖親傳弟子,輩分便同阿麻呂一樣。

阿麻呂瞄了他一眼:“喲,舍得出來了?”

“嘿嘿,孫師叔在嗎?”

“剛走,怎麽?”聽到他要找自己師傅,阿麻呂不由得奇怪,“還是工聖有什麽吩咐?”

陸待晴搖頭:“不不不,聽說谷裏來了個藏劍弟子,他在哪兒啊?我是來找他的。”

“找葉英?他也剛走。”阿麻呂一臉“你運氣真差”的嘲諷。

陸待晴一聽這名字,忍不住呆了呆:“什麽?葉師兄?”

阿麻呂點頭:“嗯,他是來求醫的。”眼看陸待晴的表情立馬就緊張了,阿麻呂覺得頗為好玩兒,“你緊張個什麽,真有意思。”

“他沒事吧?”

阿麻呂差點兒直接笑出來,心情一好話就忍不住多了起來:“不是他生病了,是他家小妹。似乎是天生的三陰逆脈,兇險得很。本來我也想去瞧瞧的,可師傅非要我留下來幫裴師兄處理事情。不過啊這葉英也真是厲害,他自己都病著,居然只用了三天就從杭州跑到萬花谷來了。你不知道啊,他被擡進來的時候還是我治的,嘖嘖,燒得叫一個兇狠。”

陸待晴聽得渾身毛都豎起來了:“他病得這麽重你還放他走!”

阿麻呂鄙視地瞟他一眼,哂他一句:“你也不看看救他的是什麽人,這種病在萬花谷根本不算病好吧?你居然還敢小看我。葉英想著已經能活蹦亂跳地拖著我師傅去藏劍救他小妹的命啦。”

“……”陸待晴被阿麻呂的話弄得滿頭黑線,又好氣又好笑,最後無奈道,“算了,我自己去找他好了。”

“誒誒,”阿麻呂一把捉住他,“人家家裏出事了你好意思去打擾?還有,工聖師傅交給你的事兒你弄完了嗎?不怕跳落星湖?”

陸待晴嘴角忍不住一抽,最後撥開阿麻呂的手:“好吧,我回去了……師兄你又拉我幹嘛?”

阿麻呂一笑,掏出一包藥塞到他懷裏:“回去煎了吃了,會吧?小心風寒哦。”

陸待晴看著手中的藥包,心頭有些感動:“多謝師兄,我回去啦。”

“嗯,不送。”機關鳥的機翼卷起一陣風,阿麻呂的仰頭看著陸待晴乘坐的木鳥變成一個黑點,他低頭理了理頭發,抱著藥去找裴元去了。

葉家三兄弟真分別請到了孫思邈、盛長風、卓怯病三位名醫來到藏劍為他們小妹診病,這面子也真夠大了。然而被起名“婧衣”的葉家小妹這病實在是舉世罕見,即便世上醫術最高的三位大夫齊齊會診也只是堪堪保住她的命,此後還需得“聖手孤針”盛長風隔月為她孤針度脈,她這輩子也註定泡在藥罐子裏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脫離了兇險。

她那三日夜中連換七匹健馬為他請來醫聖的大哥葉英最後抱著睡著的她同孫思邈道別,六旬的藥王先是稱讚了他一番,同時也語重心長地囑咐他保重身體,不要再行帶病千裏奔馳的兇險之事,若不是他有武功底子身體不錯,運氣也不差,根本熬不到萬花谷就得一命嗚呼。葉英小心應了,看著為葉婧衣忙碌七日的三位大夫乘扁舟而去,終於緩下了連繃一月的緊張神經。

顯然是因為剛剛學會如何抱小孩兒,葉英的手法很僵硬,葉煒一路跟著一路笑。葉英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葉煒更是直接“噗嗤”一聲,最後一攤手,滿臉的無奈以及控訴:“大哥啊,一看我們小的時候就不得寵,你壓根兒就不抱我們。”

葉英沒理他,低頭看著懷中的葉婧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睡在他的臂彎中,安穩地一呼一吸,眉間沒有痛苦的神色,面色也很正常,就是少了些紅潤,不過幾位大夫都說無礙,養兩年就好了。名門藏劍還能找不來好藥?笑話。

小小的葉婧衣似乎做了個夢,不知夢到在吃什麽好吃的,把自己小小的指頭放到嘴巴裏吮得嘖嘖有聲,晶瑩的口水就順著嘴角流出來。葉英取出隨身攜帶的軟帕替她擦了,又攏了攏繈褓,怕她被風吹著。

葉煒在旁邊酸溜溜地說:“大哥可真寵小妹啊。”

葉英平靜地回:“回頭我們可以比比。”

葉煒:=_=|||

事實證明葉英不愧是最有見地的那位,比起他的幾個兄弟,他對葉婧衣幾乎可以算得上略冷淡了,但是小家夥就是粘他。

一路走回天澤樓,葉英想起那晚只走了一半的路,看向劍冢的方向,心底有些空落落的。他回身將葉婧衣交給葉煒,囑咐他好生照看,這便往劍冢那邊去了。葉煒抱著可愛的小妹看著葉英越走越快最後直接施展輕功的背影腦袋上一串問號,他小時候就搞不懂他大哥一天到晚的到底在幹啥,現在更是搞不懂了。幾乎淩亂在風中的時候,一聲大呼傳到他耳朵邊兒——

“老三,你怎麽敢抱著婧衣在這兒吹冷風!”葉暉看到葉煒在門口一動不動時僅僅只是覺得奇怪,活蹦亂跳沒消停的老三怎麽會裝雕像?然而一看到他臂彎裏的繈褓,火氣一下子就起來了,兩步過去拿著賬本啪地敲他的腦袋。

葉煒沒敢躲,皺著俊臉抱怨:“二哥你又打我!”

葉暉眼睛一瞪,沒好氣地說:“打的就是你!”然後把小婧衣接過來抱著,轉身走進了屋子。葉煒訕訕地跟在後頭溜達進去,心想他的確比不得眼前這個步入妹控領域的二哥……

那邊葉英輕車熟路地繞到了存放紫樞的地方,紫樞劍穩穩當當地擺在那裏,沒有任何變化。說不出心底是失落還是慶幸,失落的是她還不醒,慶幸的是她還沒醒,他便不用後悔錯過她醒來的時間。

葉英放緩了步子走近了,掀開劍匣將它拿起來。它輕得似乎只剩下了劍鞘的重量,他沒敢拔它出來,只是凝視著劍柄的雕花。他輕輕叫她的名字,無論怎麽叫,劍都沒有反應。他心底一片哀涼,他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聽不到還是無法回應……紫樞,他到底要何時才能再見她?

他仰頭看著清朗的天空,一口氣盤桓在舌尖,終是沒有吐出。如果孫藥王能夠救她,該多好……他緩緩閉上眼,將劍抱在懷裏,在劍冢一坐就是一天。生病的時候他就想,若是紫樞有意識,一個人在這兒必然是孤單的,就像他在養病的時候就希望有人陪著他。興許她也是一樣的吧,在虛弱的時候,也想要人陪陪她……

他來,陪陪她。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勤奮地更新了,大家有沒有很感動!(總有種會被打的預感,哈、哈哈

搞了半天我居然就寫出了以上,紫樞又被我寫沒了,跪。不過我想雖然這是言情小說也不能總是寫談戀愛吧,莊花還是有很多事要做,他也很忙的啦……

根據時間軸來看,馬上就是那個語焉不詳的藏劍外敵來襲,所以我給它安了一個“外敵來襲”劇情,不知道會啰嗦多久,反正,啰嗦完這一段咱們就戀愛去。

試試後天能不能更新,頂鍋蓋逃走。(要知道評論是動力哦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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