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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與君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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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葉英和陸待晴趕到紫樞身邊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然而這天色怎麽看都不像是霞光初現的時候。因為火山灰,現在黑得就像戌時。陸待晴手中的星羅盤指示紫樞就在這一帶,然而這烏漆麻黑的什麽都看不清,兩人便想下到陸上尋找。

降落時頗費了周折。陸待晴找不到合適的降落地點,在低空盤旋了一陣,搞得葉英心裏焦急卻不好說他。等再在空中繞了足足有四五圈之後,他終是忍不住,飛身一躍就跳了下去。陸待晴被他嚇得半死,在半空中大呼小叫。葉英沒理他,不多時,一聲巨響——機關鳥又一頭栽到了水裏,同西湖初遇那次一般無二。葉英突然深深地慶幸自己沒有在那只巨鳥上面。

陸待晴喝足了富含礦物質的火山灰海水爬上岸之後,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死了,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挺屍。葉英的表情在這樣沒什麽光線的時候看不怎麽清,陸小弟艱難地仰望著天空,腹內翻江倒海。葉英嘆了口氣,問道:“陸師弟沒事吧?”

陸小弟緩緩地擡手擺了擺,啪嗒一下放下,然後側過身狂嘔。葉英拍著他的背。好半天,陸待晴終於吐不出來,嘴巴裏還留著一股子奇怪的味道,可是身邊也沒有水可以漱口,他也只能忍忍。

“你還是在這兒休息一下吧,我去尋找就好。”葉英看他的狀態實在不知怎麽樣,便這樣提議。

陸待晴擡頭看著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這小島雖然不大,但是要走一圈兒也不容易,我們分頭比較好。”

葉英真的很怕自己不但找不到紫樞最後還得去替陸待晴收屍,於是很堅定地將他按回原地,然而陸待晴卻非要去。

“除了我之外居然有活人,天不亡我啊。”耳邊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葉英和陸待晴同時看過去,那是一個披頭散發的男人,一身灰色的中衣,手裏抱著一堆石頭,看起來有些虛弱,臉上卻掛著雲淡風輕的笑容。

“請問閣下是?”葉英站了起來,他一眼就看出他手中的石頭俱是鑄劍的好材料。

男人聳聳肩:“在下林君,君子的君。”

“在下葉英。”葉英抱拳,“不知林兄可在此處見到一個女子?”

林君搖頭:“呵,這個問題我也正想問葉兄。”

葉英心底一震:“不知林兄所尋是否與在下所尋為一人?”

林君呵呵地笑:“怕是沒有這麽巧。”

葉英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自己不一定事事順利,每每都有好運。隨後他看向陸待晴:“陸師弟好些了麽?”

陸待晴站在他身後一點兒的位置,此刻皺著眉頭打量著站在他們對面的林君,突然伸出手指著他大吼:“你把師姐怎麽了!為什麽我放在勞力士一號裏面的星羅盤在你手上?!”

葉英聽到陸待晴的話楞了一瞬,猛地回頭看向他的腰間,除了那個奇形怪狀的星羅盤,還有一截玉質的帶狀物,那分明是紫樞的發帶。他心底升騰起一股怒意,混雜著不可置信。紫樞那麽強,怎麽會被面前這個人給害了?然而他居然有她的發帶,那麽他到底做了些什麽?!於是葉英手中的劍就毫不猶豫地架上了林君的脖子。

被鋒利的劍鋒抵著脖頸,林君的臉上依舊是泰然自若,甚至笑起來:“餵餵,不要這麽沖動啊,我可沒把她怎樣。原來她是你師姐麽?星羅盤是你師姐借予我的,不是偷來搶來的。”雖然過程有點兒那味道呢。林君默默想著,自然沒把這話說出來。

“那發帶閣下又作何解釋?”葉英冷冷地問,劍側了一側,閃過一絲寒光,“還望閣下莫要撒謊,否則……葉某手中的劍可不會認人。”

陸待晴(⊙o⊙):葉師兄霸氣,葉師兄威武!

林君抿起嘴唇,竟挑起一個戲謔的笑容:“哦,這個嘛……”

“快說!”陸待晴跳腳。(╯‵□′)╯︵┻━┻

“真沒什麽好說的,就算是信物吧。”林君略略避開葉英手中的劍,含笑道。

聽到“信物”兩個字,葉英的表情瞬間變得很不好看。一邊的陸待晴被林君這種說話方式搞得心煩,再次提高聲音:“她現在人呢?!”

林君回答:“我怎麽知道?我出海的時候她還鎮上,現在嘛,說不定。”

陸待晴險些背過氣去,葉英的劍再次貼住了對方脆弱的脖子:“最後一個問題,你看到劍了嗎?”

“劍?那邊倒是有一把。是你們藏劍山莊的,不過是斷的……”林君的眼前浮現出他醒來的時候被丟在身邊的那把劍。劍鞘很新,精致漂亮,不失大氣,一看就知道是藏劍山莊的手筆。然而裏面的劍卻是古物,還是一把斷劍。他沒把劍抽出來的時候還很心儀它,可惜……抽出來才發現是廢物。他依稀記得紫樞當時借偶人給他們的時候,她連盤纏都沒拿,唯一抽走的東西就是一把劍,而且好像就是這把。難不成他是被她救的?可是他一路都沒看到她啊。而且她為什麽要冒險救他?救了他為什麽又不見蹤影?

林君的話還沒說完葉英就已經飛奔了出去,脖子上沒了壓迫和禁錮,他回頭看著葉英起落的背影,摸了摸鼻子,讚嘆道:“這身輕功真不錯。”

“你這家夥,把我的星羅盤還給我!”背後傳來怒氣沖沖的聲音。

“你撲上來幹什麽?!”林君被狠狠地撲到了地上,手中的隕鐵散了一地。

當然,後面的爭執吵鬧全部被葉英拋到了腦後,他當前要緊的任務是找到紫樞。

二十七

葉英在一塊石頭旁邊找到了紫樞劍,黑灰色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澆到劍身上,如果不是那塊擋住它的小石塊,它大概已經被卷到了海水中。

還好還好。葉英彎腰將它拾起來,劍身涼涼的,他用衣擺將它擦幹凈了,撫摸著劍身,他眼神幽晦。總算松了口氣,上天還是照顧著他的,還好他找到它了。劍沒事,紫樞呢?

“紫樞,你在嗎?”他輕聲喚道。

很久沒有動靜。

葉英想,她是睡了還是不願意理會他?但是不管是哪一個,他現在都需要把她叫出來,一來確認她平安無事,二來……他想同她解釋一下。說完了之後,她是去是留也不是他能控制,不過從心底來說,他還是希望她能夠回去。

紫樞在黑暗的河流裏沈沈浮浮。周圍什麽都沒有,伸手不見五指,一片漆黑。她靜靜地躺在河流裏,隨著流動的河水上下起伏,而她整個人就像一根木頭,只是一動不動。

某處傳來高昂而清脆的音色,那是水滴敲打在水面的聲音。黑暗裏有著微弱的回聲,讓人以為似乎是身處在完全黑暗的洞窟裏,但她知道並非如此。

這就是一片無邊的黑暗。

也只是一片黑暗。

在這天與地都不存在的黑暗中,忽然出現一抹淡淡的鮮紅色光暈,鮮紅的光在變形、舞動,仿佛黑暗的彼方有火焰在燃燒。紅蓮一般妖艷的火焰吞吐著金色的火舌,從遙遠的地方蔓延過來,逐漸將她包圍。這火焰沒有溫度,也不會對她造成傷害。這些她都知道,因為她已經無數次夢到這樣的場景了。紫樞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她很清醒,卻無法回到現實中,只能等待,等待某一瞬間天光乍現,她便重新回到現實裏,繼續沈沈浮浮。

她呆呆地凝望著無窮無盡的黑暗,心裏的某處也開始響著水滴敲打水面的聲音。

滴答。

滴答。

她聽了很久很久,突然聽到這持續不斷的滴答聲裏混雜著其他的聲音。那個聲音在叫她的名字,紫樞。

一聲又一聲,好像不聽到她的回應就不會停。

她覺得這個名字不是她的,然而若她不叫紫樞那又叫什麽呢?

她的眼睛動了動。那聲音迷蒙而低回,時有時無,隱隱約約,但是她聽得出那是葉英的聲音。她思考著,為什麽她會在此時聽到他的聲音?她在東海的某處,而他遠在藏劍山莊。是她出現了幻覺嗎?

可是那個聲音越來越清晰,到最後竟是近在咫尺。她閉上眼睛再睜開,竟真的看到了他的臉。那張輪廓柔和的臉,飛眉入鬢,眼如明星,一朵鮮紅的梅花胎記綻放在額角,襯得皮膚愈發瑩白如玉。他臉上的表情不如平日裏的平靜,此刻就像被投入石子的井水,泛起名為擔心的波瀾。

……他在擔心?擔心什麽?擔心、我還活著,會不會突然發難?紫樞挪開了視線,看向灰蒙蒙的天。她迷茫地想,這是,什麽時辰了……

“開元十三年六月十九,現在是巳時。”

他的聲音傳到她的耳朵裏時,她還以為她把這問題說出來了,然而葉英卻說:“你每次睡迷糊了都是這個表情,然後就會問我什麽日子。”聲音很柔和,讓人聽了很舒服,就像柔軟的羽毛拂過心底。

她以前很喜歡他這麽同自己說話,然而今天卻不想再聽。她討厭他這種他很熟悉她、很了解她的感覺。

紫樞看著天空中的流雲,嗓子有些沙啞:“你怎麽在這裏?”

“我來找你。”

“哦?”她反問,“為什麽?”火山爆發引發地震,再是海嘯。杭州離海不遠,藏劍山莊必定受了影響,杭州城內肯定也有損失,他不安安分分地留在那邊善後,偏偏跑到這裏來找她……他這麽著急著確認她的情況幹什麽?想看她有沒有被埋進巖漿裏或者沈到海裏從此了結了他的憂慮?

聽到她語氣裏的嘲諷,葉英也不以為忤,他說:“我怕你出事,來看看。”他很擔心她。

“現在看到了,感覺不好受吧?”她輕笑著說,她沒事,他一定失望吧?他一定覺得她為什麽不被埋在下面呢?然而她漆黑的眼底閃動著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光——她在內心期待些她都不知道的東西。

在那片困住她的黑暗裏,她細細想過了,或許這就是天意,上天也嫌棄她,不想讓她再留存下來,所以葉英放她出來她就遇上了火山。要麽選擇被監視,要麽就徹底被除去——她為什麽就這麽遭討厭呢?

而葉英聽到她這麽問,緩緩地點了點頭。他的確很不好受,他不該讓她出來,否則怎麽會遇上這個?多危險。

紫樞看到他的動作,眼底的那絲光線瞬間便熄滅了,她覺得心底一陣涼意漫開,這份涼意的由來她也說不清楚,只是感覺很難受。他居然點頭?他居然真的點頭了。她不知道為何要期待著他辯解一句,說他想的不是她想的那樣……然而她等著,他什麽都不說。那他現在在想些什麽?毀了她,還是帶回去繼續監視?

“那你現在要怎麽辦?”她沒有看他的臉著,也不想看著他的臉,她怕已不用他回答她就能直接得出答案。她想著,若是他真的想要毀了她,她便殺了他。

葉英看著她空洞的表情,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他還是說:“紫樞,那偶人的事……我不是故意想騙你的,我是真的不放心。”

“我知道。”紫樞輕輕地說。她不明白,八年,她同他說了那麽多,他知道她有多恨被欺瞞,多恨別人的算計。所有的背叛都是從欺騙開始的,她容不得背叛,可是他為什麽不當面說出來?他說出來她能諒解,她明白自己的危險,她也不想傷害她的同胞。他不說,他暗自運作,這說明了什麽?哈,為什麽他可以用一副真的在擔心她的語氣說出這種話?

“我……”

“夠了,葉英。”紫樞擡手捂住眼睛,“你不過是覺得我萬一控制不住自己殺了人,天下誰都知道紫樞劍為葉孟秋所有,我傷了無辜,到時候某些人必然會上門去,你藏劍名聲不保,萬一成武林公敵就糟了。你不過是擔心這個,你不放心的也是這個,所以做了偶人跟著。你這麽做,我沒什麽好說的,你的出發點沒什麽不對,我無法責備你。”要怪就只能怪她自己,誰讓她是一把魔劍?她想著尋了隕鐵送他做禮物,可是卻發生了這樣的事……不過也好,如果不是這樣,她又怎麽能知道他的想法?世人待她,大概也就只能這樣了,她不該再去抱什麽奢望。

“……”葉英沈默,他的想法裏,的確有這一部分,她說的,也一個字都沒錯。

“夠了,真的夠了。”紫樞重覆了好多遍,最後咬牙問,“那個男人呢?”她找來的隕鐵都不見了,唯一的可能是那個神策把它們帶走了。

“誰?林君?”

紫樞也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只知道他是一個神策而已。她移開手掌,撐著沙地坐起來,腦袋有些暈,她這次的確是耗費了太多精力。那可惡的神策,她救了他的命,他居然把她辛苦找來的東西順走了。

葉英看她的動作,微微皺眉:“你要找他?”

“嗯。”她站起來,腳下虛浮,差點兒摔回去,還好葉英及時伸手扶住了她。他的手穩穩地托住她的手肘,她感受到兩人皮膚接觸的地方竟傳來了些微溫度,紫樞一楞,旋即冷淡地掙開,“多謝。”

葉英的心頭也有些堵,看她撿起紫樞劍,有些蹣跚地往前走。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趕緊跟上去在一旁護著。

陸待晴同林君打完了,他不是林君的對手,被揍得衣冠不整,而林君從頭到尾連根毛都沒亂。林君將散落在地上的隕石一一撿起來,笑話他:“以後出手註意點兒,不是每個人都會像我這麽仁慈,會對你這樣的人手下留情。”

陸待晴氣得臉都紅了,很想把他摁在地上往死裏揍,奈何他學藝不精,現在根本動不了林君。他看著他可惡的笑臉咬得牙癢癢,卻只能在原地跺腳生悶氣。果然不能以貌取人,這人看起來跟書生似的,結果還是個武力值爆表的衣冠禽獸!沒錯,就是衣冠禽獸!他下次看到他,一定要用他最得意的機關獸將他打得跪地求饒!

林君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動,撿好了隕石,回頭一看就看到了走過來的兩個人,一個是紫樞,一個就是葉英。他瞇了瞇眼睛,看著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近。嗯……這氣氛,不對呀。這是他的第一感受。

紫樞看到林君抱著隕石站在原地,臉上浮起一絲冷笑,抽出葉英的佩劍就抵到了他的脖子上。林君一楞,無奈道:“我不想半個時辰之內被同一把劍架到脖子上兩次啊,有話好好說嘛。”他真的覺得朝廷應該進行武器控制了,兵戈落到會武功的江湖人手裏才是最危險的。

紫樞面無表情,只是氣場很嚇人。她冷冷地說:“好好說?那好,我們好好說。”她側了側劍鋒,“林君?”

“嗯。”他點頭。

原來林君就是那神策。

紫樞接道:“我好心救了你,你卻擅自帶走了我的東西,這怎麽說?”

林君眨眨眼:“什麽東西?發帶?”

“除了它,你手裏抱的是什麽?”紫樞挑眉。

他露出微微吃驚的表情,隨後無賴地笑:“我也不知道這些是你的……”

“現在你該知道了。”她收了劍,伸出手去。

然而林君卻退了一步:“可是姑娘,你也不能證明全都是你的啊。”

紫樞動作停住,刀子一樣的目光直直地落到他身上,盯得他全身發毛,最後她笑:“搶過來了便都是我的了。”

“……”你真的是個姑娘麽真的是個姑娘麽?說出這樣的話真的好嗎!林君被她笑得渾身雞皮疙瘩,一看陸待晴露出了躍躍欲試的表情,葉英也面沈如鐵地看著他,他一個打三個真打不過。識時務者為俊傑,一向惜命的林君立刻開始賠笑臉。

紫樞的臉色這才好些,從他懷裏取了兩塊最好的塞到葉英懷裏:“兩清。”

葉英抱著沈沈的隕鐵,一時沒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而紫樞已經轉過身對林君說:“剩下的是你的。”

林君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

紫樞這便要走,卻被拉住。她回頭一看,拉住她的不正是葉英嗎。“你還有什麽事?”

“這隕鐵是什麽意思?兩清又是為何?”葉英終於不淡定了,而一旁的林君看了會兒,露出一副有好戲看的表情,再看陸待晴,他腦袋上三只正盤旋的小鳥——徹底迷糊了。

紫樞眸光流轉,最後閉上眼:“你是在裝傻還是真不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 很想厚著臉皮求評論的,然而修錯字的時候才發現,我碼出來的這些真的是讓人沒什麽可說的……好吧,大家能看我就應該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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