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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處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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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紫樞走後,葉英也暫時把愧疚和心虛放到了一旁,莊裏還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做,畢竟冠禮是為他準備的。這一忙起來就忘了時間,葉英回到劍冢看到紫樞用來結繩記事的那根明黃色的長繩仍掛在角落陽光找不到的地方。他走過去,將它拿起來數了數上面的結子——上面記錄的日子還停留在六月初二。他想了想,今日已經是六月十六了,於是坐下,照例一拉一繞,便在繩子上打了一個結。正打算繼續的時候,葉英手頓了頓——他根本不知道紫樞還會不會回來,幫她結繩又有什麽意義?

他就不該那麽不信任她,紫樞看似不溫不火,平日裏對身外事都不甚在意,唯一在意的就是信任問題。信任出現裂隙的前兆便是欺騙,他不該自作聰明地對她用計,不該不信她。其實他直說出來他的擔憂,和她商量著,或許便不會是這樣一個結果……然而事情已經發生,他再怎麽做都沒有意義。現在唯有希望……紫樞還願回來。

只希望她回來吧。於是他打完十多個結再起身離開。

說起來,她這一走便杳無音訊。藏劍山莊裏知道紫樞存在的除了葉英怕就只有一個做客的陸待晴,若不是他時時掛念著“師姐”,以及葉英回到劍冢看到這裏她留下的存在過的痕跡,怕是連他自己都要懷疑他到底有沒有見過紫樞,這些年他是不是一直在幻夢中。

從劍冢出來之後,葉英徑直去了陸待晴的住處,兩人前些天便約好今日賞月。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飲酒賞月,說說小話倒是別有滋味。葉英到的時候陸待晴已經將桌椅擺好了,小小的矮桌和竹制的坐墊,桌上擺著酒瓶酒杯。他聽到他的腳步聲,回過頭來,臉上滿滿的期待和笑意:“葉師兄!”

葉英過去在他對面坐下:“在山莊裏可住得習慣?近來忙碌,沒能來看你。”

陸待晴靦腆地笑:“嗯,大家都對我很好,我要的原料工具也都會很快送來。”他這些日子可算是莊裏的名人。大公子八卦出爐的頭幾日,他的小屋子門檻都差點被踏破,精力過剩的藏劍弟子指著他交頭接耳,讓他頗不自在。後來葉英將這些嚼舌根的人統統打發進劍廬鑄劍,又增加了修煉科目,眾人叫苦不疊之餘終於沒有了瞎折騰的力氣,陸待晴這才從藏劍弟子如狼似虎的註視下脫身出來。

葉英欲言又止,而想起藏劍滿天飛的機關鳥和滿地爬的機關鼠,終是忍不住說:“長點兒心,別再被莊裏的弟子忽悠著給他們做這做那,他們成天兒玩兒著這些,沒個正形不說,還麻煩了你這個客人。”

陸待晴一呆,隨即低下頭:“大家喜歡這些我就很開心了……我不麻煩的。不過葉師兄不喜歡看到這些我便不做了。”

陸待晴這種軟綿綿的態度讓他不好再多說,只是低頭飲酒。沈默了一會兒,只聽陸小弟又說:“不過半個月就是冠禮了,師姐還不回來嗎?”

葉英的眉頭連自己都沒註意到地皺了下,他手一頓,搖頭:“不知道。”或者永遠也不回來了也說不定。

“難道她就沒有傳信回來嗎?”葉英沒有說話,陸待晴有些奇怪地問,“葉師兄,怎麽了?難不成……你們也鬧矛盾了?”

……也?

葉英擡頭看到他滿含糾結的眼睛,一時不知道該不該點頭。

陸待晴自以為他猜得八九不離十了,便很嚴肅地說:“師姐出門在外,若是收到信必然會很高興,一定會原諒我們。山不動我動,我們就主動聯系她嘛。”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好半天,葉英才憋出這麽一句。

陸待晴滿頭的問號。

“……”

紫樞沿江而下,一路走走停停,這日終於來到了東海。她夤夜而至,幽暗的大海上散落些微不足道的月光,空氣裏彌散著一股鹹鹹的味道。濤聲陣陣,拍打著海岸,碎裂的浪花撲到她的腳下。熊貓跟在她的身後,陸待晴為它畫上了好奇的表情,紫樞回頭看它,忍不住笑。這活靈活現的熊貓好像真的在疑惑和好奇。

她剛從藏劍出發的時候,真是恨不得把這只熊貓劈得看不出熊貓型!然而稍微冷靜之後最終還是作罷了。物盡其用,在合適的地方發揮才最好,既然它被造出來,就應當被好好用。她若毀了它,跟楊堅毀了她又有何區別?於是她就蹲下來試著熟悉這只熊貓。打開它肚子的時候她看到了裏面的銀兩和地圖,一摸袖袋才發現她走得匆匆,的確是將地圖落下了。這些想來都是葉英準備的,他倒也細心……

紫樞微微抿唇,發覺自己越來越搞不懂葉英到底想了些什麽。他怕她惹出事,那麽將她留在藏劍、留在他的控制範圍內不好?偏偏要賣她人情同意她出門,還幫她準備齊全。這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他想要確保不出意外,除了這個移動儲物櫃樣的熊貓又什麽都沒送來,監視呢?既然防備,卻好像又是在撒手隨她去。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輕聲地問熊貓:“他到底在想什麽……你,又到底是來幹什麽的呢?”

算了算了,想那麽多幹嘛,無論他要幹什麽,這一趟回去,她就要同他一刀兩斷。她這麽多年,全都受夠了,猜忌、背叛、防備——除非她瘋了,才會去繼續忍受這些。信任就是單純的消耗品,用了就沒了。她試著去相信葉英,然而……真正的信任是靠時間來慢慢積累和沈澱的。能夠輕易得到的,從來,都不是真正值得的,他不值得她付出這份信任。她現在要做的,不過將一切掐死在萌芽,斬草除根,紫樞捏緊了拳頭,她絕對不要再跟以前一樣,她已經殘缺不全,就不要再讓任何東西傷害自己了。

在海邊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退潮的時候她跳下礁石打算到鎮上去。這個海邊的小鎮因為通商,發展得挺好,挺繁華的,偶爾有船只靠岸,拋下新鮮的海產。紫樞就是在沿著沙灘走的時候發現了一只巨大的蚌。

它已經死了,原本應該緊閉的殼松松地因為晨風而微微開闔,紫樞立刻就發現從縫隙裏發出的瑩潤的微光,似乎是顆不小的珍珠。她掰開殼子,果真,一粒圓潤的白色珍珠靜靜地躺在嫩嫩的軟肉中央,足足有紫樞半個拳頭大小。珍珠磨成粉入藥可以安神明目,好得很。她伸手將它取了出來,入手微涼細膩,摸著很舒服,沒有一點兒瑕疵。

“沒想到發現好東西了。”她把熊貓的肚子打開,將珍珠扔了進去,然後接著向鎮子裏走。她要去打聽打聽是否有隕石墜海的消息,確認方位再出海去。而就是在她坐在鎮子裏最熱鬧的茶館裏喝茶的時候接到了藏劍山莊飛出來的機關鳥。

她一邊喝著清茶一邊聽著旁邊這一桌這群軍人打扮的人打聽她想打聽的事,金色的盔甲同藏劍的那身金燦燦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然而紫樞卻越看越不順眼。聽說神策挺招人恨,紫樞深以為然,他們這身自帶屬性簡直無人可擋。

“……有,好大的火球落到那邊,小的看得一清二楚!”店小二說。

“哦?多大?”

“呃,這個嘛……”小兒為難地撓了撓腦袋,指著面前的桌子,“遠看了也有那邊那個偶人那麽大。”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紫樞那處,她眼皮都沒擡,繼續喝茶,然而就在此時,一只木質的小鳥就落到了她的面前。這鳥做工精致,惟妙惟肖,翅膀上的標記同熊貓如出一轍,看來是陸待晴的手筆。鳥兒那同真爪子無異的木爪子在桌面上刨了兩下,撲騰幾下翅膀。

紫樞放下茶杯捉住了它,感覺仍舊有人在看她,便回望過去,盡頭處正是這幾個神策軍。見她看過去,他們又挪開目光,繼續問店小二。紫樞分了一些精力去留意那邊,這邊便去尋機關。

很容易地就找到了,鳥兒的腹部哢嗒一下打開,紫樞向內一看,發現裏面是一根明黃色的繩子,上面有一溜兒的結。她心裏咯噔,將繩放在手中鬼使神差地數了數……不多不少恰好十四個,正是她出來的天數。

紫樞的手指極緩慢摩挲著這些結,心頭湧起了有些覆雜的感覺。這根繩子必然是葉英放進去的,他這又是什麽意思?擡起手按著額頭,紫樞輕輕皺起眉。念頭倒是有很多,卻沒有一個能讓她篤定的猜想。最後她拿起機關鳥,帶上熊貓離開了茶館。

二十三

到了海邊,紫樞將鳥兒放到肩上,打開了熊貓的機關,把剛剛放進去的珍珠取出來。本打算將它塞進鳥的肚子裏,卻發現它大過頭,塞不進去。紫樞無奈,又將繩子拿出來,三兩下編了個小網兜,把珍珠放進去掛到它的脖子上。小小地研究了會兒怎麽催動它飛行,一刻之後,一只木鳥被脖子上的珍珠墜得老沈,搖搖欲墜地艱難地一升一降往杭州方向飛去了。

紫樞目送著木鳥消失在天際,漠然地帶著熊貓重新轉回了集市。街上人熙熙攘攘,正是早市的時間,裊裊娜娜一片蒸汽蒸騰而上,空氣裏有新出爐糕點的香味,出海的漁民們帶來新鮮的海產,其中又混雜著些腥味。吆喝聲,談笑聲,砍價聲,還有八卦聲響成一片,一派她久違的人間煙火氣。

“姑娘可要點兒?軟綿綿的桂花糕,新蒸的,又香又糯。”

不知什麽時候她走到了糕點鋪子前,她隔著熱氣看著在籠屜裏碼得整整齊齊的淡黃色的糕點,賣桂花糕的小哥很熱情地向她推銷。紫樞是不需要吃東西的,然而她盯著面前的東西卻挪不開腳步。她覺得自己好像在哪兒吃過,但是記不起來。

“我要兩個。”紫樞開口道。

“好嘞。”小哥取了紙將兩個熱騰騰的桂花糕包起來遞給她。

紫樞給了他碎銀子,小哥一楞,繼而笑道:“喲,姑娘,這些值不了這麽多錢的。您拿這麽多給我我也找不開呀。”

於是她回答:“那你就給我值這麽多錢的糕點吧。”雖然藏劍山莊很有錢,所有人都不缺錢花的樣子,但是浪費始終是不好的。紫樞等著小哥給她裝袋,低頭咬了一口桂花糕。

……黑色的背景裏突然閃過一道閃電,紫樞第一次體會到了“虎軀一震”的感覺。好、好吃,真好吃。紫樞這會兒沒見識過大世面,區區桂花糕已經讓她奉為無上美味。然而奇的是之後紫樞培養了自己吃東西的愛好,葉英帶她吃遍天下美味,多年後她仍舊是對這一口桂花糕念念不忘。

小哥把滿滿一口袋的桂花糕遞給她,紫樞接過抱在懷裏,沖他展顏一笑,帶著熊貓在小哥失神的註視中沿街走下去。她一路低頭吃著,沒有註意周圍,只覺得每吃一口,心中那份幸福感就蔓延得越開。桂花糕的清甜軟軟地將她的胃填滿,不自覺地讓她一貫沈暗的背景變成了朵朵盛開的小花。紫樞不無感慨地想,其實人做出食物並且把它弄得這麽精致,除了填飽肚子之外,更重要的是追求一種滿足吧。她以前不怎麽懂“食色,性也”,現在覺得自己大致明白了一半,無論是美食、美景還是美人,閻浮提眾生對美的追求是一分天性,她雖不能算是活物,但也保留了這份天性,從前怎麽就從來沒發現呢?

她小心翼翼地咬著軟綿綿的糕點,如果有人仔細觀察一下就會發現紫樞的樣子頗像一只松鼠,小口地咬下再細細地嚼,幅度很小但頻率挺高,其實很可愛。

紫樞順著街角轉彎,依舊沒有擡頭,結果猛地就撞上了什麽東西,身體因為這一撞之力而後仰,她雖然被拉住,手中的糕點卻無可避免地盡數掉到了地上,灑了一地。

“姑娘還好?”她擡頭,看到面前赫然便是先前在茶館所見的幾個神策軍士之一。

她不著痕跡地將掙開他的手,退了兩步,低頭一看這滿地的糕點,雖然想去撿,卻都臟了,撿起來也沒法兒再吃。心下覺得頗為可惜,然而又無可奈何。對面的神策看她不答,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地上,這便明白了。他輕挑嘴角,笑道:“姑娘若是不嫌棄,在下買些桂花糕賠罪如何?”

紫樞抿抿唇,仰頭看向他的眼睛,一時愕然。那是雙極為漂亮的會說話的眼睛,如有波光流轉,面上浮著冷淡,像是春日的薄冰,然而底下卻又隱隱帶著溫暖,再深便看不見了。如此深邃的眸子,對視的時候幾乎會被它吸進去。眼前又晃過葉英那雙清澈的眼,竟比不出這兩雙眼睛到底哪個更讓人舒服。

神策見她盯著他發呆,噗嗤一笑,雙手攤開作無奈狀:“姑娘不說話,在下怎知姑娘是否原諒在下了,在下又要如何補償才好?”

紫樞收回目光搖了搖頭,然後同他擦肩而過。神策那身金色的盔甲因為此刻恰好落下的陽光閃過一絲明亮的光,映到紫樞束發的玉帶上,反射出一絲溫潤柔和。一陣風從小巷的那頭吹來,紫樞感覺平日都服服帖帖地在背後的頭發散到了臉頰邊,伸手一摸,發帶不見了。她猛然回頭,風直直地穿過不長的小巷,在空蕩蕩的轉角處打了個回旋。瞬息間竟是空無一人,仿佛剛才的那人的存在其實是她的錯覺。她緩緩眨了眨眼,那神策居然能在她沒發現的情況下取到她頭上的東西,真是……極好。

從那神策拿走她的發帶她就知道她同他一定會再遇上,只是沒想到會遇得如此之快。剛剛到小港口她就看到他抱著一個紙袋子遙遙地沖她揮手,一臉燦爛的笑簡直比那身盔甲更炫目。她擡手捂了眼睛,以前怎麽沒發覺這個顏色耀眼得如此過分?

不緊不慢地走到那邊,紫樞聞道一股甜甜的味道,目光便落在他手中的袋子上。神策沒有說話,而是先將袋子遞到她的手裏。紫樞擡頭看他,眼中露出些疑惑。神策聳聳肩:“賠禮咯。不過那裏沒有桂花糕,只有這個了,我吃著覺得不錯,希望合你的口味。”

紫樞低頭看著這滿滿一袋子的糕點,伸手拿了一個出來。入口便是一股濃郁的甜膩,當真是甜到了膩,同先前桂花糕那種清甜完全背道而馳,齁死人不償命的節奏。紫樞差點兒一口吐出來,但是含在嘴裏半天還是廢了好大的勁把它咽下去。神策看她一臉痛苦還疑惑了半天,最後恍然大悟道:“不好意思,我忘了我吃得有點甜了。”

豈止有點,那是相當。紫樞在心裏默默補了一句,把袋子遞還給他。神策笑著接過,表情裏沒有半點兒不好意思。

紫樞覺得他有點兒煩,不過還是耐著性子問:“我的發帶呢?”這才說了同他見面後的第一句話。

神策瞇起眼睛笑:“哦,原來你會說話呀。你老不開口,我還以為你是不會說。”

紫樞懶得多說,只問:“發帶呢?”

結果神策十分厚臉皮地回答:“盤纏不小心被偷了,只能用發帶付賬了。”

“……”先前覺得他的笑挺順眼,只是性格有點兒糟糕,現在她認定他的人品也不怎麽樣。見慣了葉英那般模樣的君子,現在遇上了痞子,她頓時很有朝他的臉上招呼一拳的想法。

——慢著,為什麽她習慣性地把見到的一切都同那小孩兒比?

“不如我賠姑娘一根?”神策笑容依舊。

紫樞皺起了眉,她不想跟其他人扯上多餘的關系,尤其是看起來不懷好意地來接近她的家夥。“不用。”

對方一笑,巧妙地一擋,擋住了紫樞的去路:“姑娘覺得不用,在下確覺得需要,否則在下怎麽過意得去呢?”

紫樞退後一步,語氣裏帶上了些許不耐:“你到底何意?有話便直說。”

神策似乎已經料到她要這麽說,臉上並無驚訝,而是好整以暇地說道:“姑娘爽快,在下便不再賣關子了,此番叨擾姑娘,只為求一物什。”

找她要東西?她能有什麽東西給他的?

“姑娘身上的星羅盤。”

“那是什麽?”紫樞脫口而出。

“姑娘身為萬花弟子,就不要裝傻了。”

她什麽時候變成萬花弟子了?!紫樞有些哭笑不得:“那什麽星羅盤我不知道在哪兒。”

神策眸色漸沈:“姑娘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紫樞無奈道:“我的確不知道你說的那東西究竟是何物,而且……”紫樞擡手拂過額角的頭發,“就算我有,我又為何要給你?”

作者有話要說: 亢奮了一把的產物,也不知道看起來怎麽樣,好揪心。

我到現在都不知道要為神策這位大哥起個啥名兒,好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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