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貝璐亞終於得以走進琪琪的房間。

聽聞琪琪那已恢覆平和穩定的呼吸聲，貝璐亞心裏既沒有松一口氣，也沒有十分擔心，而是懷著“她一定會醒過來”的信念走到床邊坐下，然後額頭對額頭地探了探她的體溫。

【有點發燒。】

這樣想著的貝璐亞正猶豫著要不要給琪琪餵點水，不久前才喝過水的她自己卻突然覺得口渴和皮膚幹燥起來——體內的水分被吸收了！？

貝璐亞先是震驚，隨即反應過來便迅速掀開琪琪身上的被子和衣服，只見她的身體果然如她所料地起了變化：胸腹以下全都覆滿了暗紅色的咒文，心口和雙臂則全是銀色的刻痕，唯有頭部毫無變化。

貝璐亞當即心裏一凜：上半身是神，下半身是魔，只有頭部是人類？…………琪琪小姐她會不會——不！不會的！琪琪小姐一定會保持自我醒過來的！

搖了搖頭又拍了拍自己的臉，貝璐亞隨後一臉篤定地退離床沿幾步，再趴到地上翻出琪琪放在床底的木匣，期間，琪琪身上又多了幾道暗紅咒紋。

“果然。”

看著匣中那兩柄透出森森寒氣的帶鞘長刀，貝璐亞再次憶起琪琪曾經說過的話：“我的目標是把自身變成最強的武器，至於這滿屋子的刀槍棍棒，在將來會是我最好的陪襯。而現在，它們只是我用來構建夢想的‘板磚’。”

還有琪琪從前只有一把最愛之刀時和她分享過的奇思妙想：“將來，我每天都會用自己的血和念侵蝕這把刀的，直至它擁有自己的靈性為止；要麽，等我變強了再把它咬碎了吃進肚子裏，看我的身體吸收後是否能變成鋼筋鐵骨般的體質。——什麽都能砍斷的刀、用念力以刀為原型構造的念獸、可以在人體內收放自由的念刀……哈哈，我真想都見識一下。”

在不清楚琪琪的個性之前，貝璐亞大概會把那些話當做玩笑和異想天開的狂言，但親眼見過琪琪每天都抱著一把刀睡覺，美名其曰“培養感情”，還一臉認真地把自己的手割破、然後往刀身抹血的行為後，她質疑過她的智商，但更多的還是震撼——

到底是什麽樣的執念，才使得這孩子如此瘋狂？又是什麽樣的信念，成就了這孩子的矢志不移？

“貝璐亞，別把我當成三歲小孩，我可是認真的。”女孩微笑著，話語裏滿是與年齡和外表不符的鄭重其事：“我的想法的確幼稚天真，但幼稚和天真可是保持豐富想象力的良藥。至於想象力，這可是妄想和夢想的本錢和依據，而創造奇跡都是從妄想和夢想開始的。如果我不天真，能成為比爸爸爺爺他們更厲害的人嗎？”

女孩過去巧笑嫣然的模樣仿佛就在眼前，猶在耳畔的聲音再一次震撼著貝璐亞的內心。

「……抽刀…刺下去……」

走神間，忽有一個斷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認真聽時卻什麽也聽不見，而眼前那把周身都縈繞著念力、並微微顫動著長刀“秋水”已說明了一切——

撇開刀劍是否擁有靈性不說，現下秋水上寄宿的念無疑在與主人的力量產生共鳴，而剛才聲音的怕是琪琪通過刀上的念轉達給她的信息吧。

沒有誰比貝璐亞更清楚琪琪到底有多怕疼，更沒人知道琪琪孕育出來的惡魔念獸其實比她本人更怕疼，因而除了琪琪自己，貝璐亞就是最清楚惡魔念獸弱點的人。

看著琪琪那在她抽刀的瞬間就覆滿骨甲的下半身，貝璐亞都有點想笑了。至於善神……據說她與本體的同步率最低，精神力最強，區區疼痛肯定難不倒她。

【只要避開要害和大動脈，應該戳哪裏都沒關系吧。】

斟酌半晌，貝璐亞便狠下心高舉起秋水……

夢裏，琪琪與惡魔正在地上戰鬥，而善神則在高處俯視著一切。

枯燥地重覆著的爭鬥，讓時光的流逝顯得特別慢吞。再加上認知速度的加快，善神覺得時間仿佛已過去了好幾年。

“夢境”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只要做夢的人意識清明、心志堅定，她便可以無所不能。

例如，她可以將體內的兩只念獸分離，各有實體；

例如，她可以變得力大無窮、舉起醒著時推都推不動的巨石去砸敵人；

例如，她可以變身成機器人、虎豹、怪獸……並自然而然地懂得各種形態下的戰鬥方式；

例如，她可以……

當然，同處於夢境中的其它個體，能力和條件都是對等的。而所謂的“無所不能”其實局限於每個人格意識的認知、知識、感情、膽量和意志等，所以，琪琪已經被她自己認定的“無敵惡魔”殺死無數次，又覆活無數次了。

隨著琪琪“被殺死”的次數增多，失去意識的“剎那間”累積成“分鐘”後，現實中琪琪的肉身被惡魔侵蝕得越發厲害，琪琪死去後想要覆活受到的阻礙就越大。

惡性循環還在繼續……

——正因為是在夢境裏，人類永遠都鬥不過她潛意識裏所認定的絕對強大！

直到貝璐亞的到來，讓夢境從本來高樓林立的陰暗城市背景，逐漸變成了天朗氣清的山野平原。因此而有一瞬錯愕的琪琪又被殺了一次，但再次覆活時，她原本疲累不堪的精神卻已回覆成原樣。

——在三者的感知範圍內，琪琪實體附近的負面情緒和惡念邪氣都會成為惡魔的食糧和力量，反之則會成為善神的，而後者剛好站在琪琪這邊，這是不幸中的大幸。也幸得貝璐亞是個心境平和、沒有半點欲望和惡念的人，琪琪那受她影響的夢境才沒有變成“絕境”。

來不及確認影響夢境之人的身份，琪琪便再一次與惡魔戰成一團——趁著當前的“場地”對惡魔不利，她怎麽也要從他那裏扳回一城。

現在的琪琪眼裏只有惡魔，什麽貝璐亞、維爾、伊路米……都不在她關心的範圍之內，仿佛她活著的動力、奮鬥的目標都是為了戰勝惡魔。

如善神所料地，精神恢覆飽滿、占有地利的琪琪這次果然和惡魔打成了平手，而她變成的戰鬥形態是……魔獸。

「與惡魔戰鬥的人，遲早自己也會變成惡魔。——貝璐亞，趕緊救救這個笨蛋吧。」

善神終是看不下去了，但倆怪物的戰鬥不是她一神就能阻止得了的，所以她只能寄望於外力。

沒讓善神失望的是，貝璐亞很聰明，果然如她所願地行動起來。

秋水戳進琪琪大腿的瞬間，夢境中的她和惡魔就像突然遭遇斷電的機器一般，頃刻間便停住所有動作，由於慣性撞在一起又再一並摔落地上。正當他們被夢境放大的疼痛折磨得直打滾、意志薄弱得一擊就破時，善神的意識瞬間就占據了整個身體的主導權。

想當然，善神要再次實體化是不可能的了，更何況做接近真實的夢會消耗念力、甚至是生命力，現在還有大腿的傷要治療；之後，他們三個的意識搞不好會再次沈寂或消散。不過，就算他們都能扛過這苦痛，惡性循環問題又要如何解決？難道真要用那些極端的方法不可？

……

看著蔓延琪琪全身的銀色刻痕，又見她腿部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貝璐亞總算松了一口氣，可未等她放下心，琪琪漸弱的呼吸又把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總算沒斷氣，知道這是琪琪念能力的副作用，她只好讓自己的心情平覆下來。

幫銀痕漸消的琪琪穿好衣服、蓋上被子、喝過水，再搬張凳子坐在旁邊開始做祈禱狀地放出自己的念力。——要不是知道鮮血會讓惡魔興奮，貝璐亞都想直接放血給琪琪喝了。把自己的念力全部給琪琪，這大概是貝璐亞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然而，直到晚上維爾來找她吃飯，琪琪的呼吸都沒能回覆正常。

餐桌上，維爾什麽都沒說，只是問貝璐亞有什麽是他能幫忙的。

知道這個男人是琪琪認可的好人，貝璐亞也沒跟他客氣，略略告知他琪琪昏睡時不能沒人陪著的原因，果然就得到了他願意和她輪班守著琪琪的允諾。

之後的幾天，在桀諾天天“問候”、兩人輪番照看的“關懷”下，琪琪的氣色總算日漸好轉；與此同時，她身體的異變也愈加活躍。當初都是慢慢顯現、漸漸消失咒紋和銀痕，現在都是忽隱忽現，而且看見銀痕的次數越來越少了；間或，琪琪的手還會毫無預兆地變成獸爪，其它各種各樣的大小變異變更是數不勝數，她所在空間的半徑五米內，氣場時刻都在變換，唯一不變的是琪琪始終沒有睜開過眼睛。

維持著這種狀況，時間又過去了好幾天……

其實，要戰勝不死惡魔並不難，只要琪琪變得比他更邪惡就可以了，就像想戰勝武力與自己相近的壞人時，我們只要在短時間內變得比他更壞就可以了。

方法之一是讓琪琪侵犯不懂情|事的惡魔，就算不能讓他愛上她，也能唬住他。

且不說琪琪的武力值不及惡魔，就說惡魔是男的，琪琪是女的，還沒有過性|經驗這個方法就不可能實現。

方法之二是琪琪強化自己的欲望，暫時摒棄人性和感情化身成兇神或惡煞般的存在。

換成從前的琪琪肯定無法抹殺自己的人性感情，但現在仿佛經歷了百年血戰的琪琪卻可以。追根究底，能孕育出惡魔的人其實比惡魔更可怕，不是嗎？——看到琪琪一口咬斷惡魔的脖子，再把他的整個身體撕碎了寸寸啃食進腹似乎都還沒解恨的怪獸樣琪琪，善神確定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好難吃，不過……」

嘶啞饜足的聲音戛然而止，駐足在鮮血上的怪物突然仰首望向善神所在的天空，血色的目光裏滿是殺意和殘忍。

驀然間，即便遠隔萬裏，善神仍不禁渾身一顫。定了定心神，心懷憂戚的她便在琪琪發難前迅速隱去了氣息身形，只餘下一聲輕微的嘆息。

自此，夢境裏終於恢覆了寂靜，但是，怪物琪琪的內心卻依舊未能回覆平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平原上的怪物終於斂去身上那不可一世的鬼神氣勢，垂下她那藐視一切的目光，兇惡不再地啞聲自問道——

「我……是誰？」

…………

作者有話要說： 牙疼不是病，疼起來要命。——我又沒了一顆牙。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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