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秀賢擦著頭發走出來，就看到白熙熙背對著他像一尊雕塑一樣，頭發咋咋呼呼的。他走過去，從沙發上拿起白熙熙取下來的毛巾，把她的頭往自己跟前撥了撥，替她擦起頭發來。

掛掉程堇年的電話，白熙熙楞了一會神，似乎沒有意識到金秀賢在做什麽，她有些像是在自言自語道，“我要去中國了啊。”

“嗯。”金秀賢看她的樣子再聯想之前電話裏女生的聲音，知道肯定是重要的事情，“最近我沒什麽行程安排。”

白熙熙有些惆悵地點點頭，金秀賢在後面替她梳頭都沒有察覺到。

金秀賢記得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的頭發及腰，比現在的值過肩要長許多，他竟然沒有留意到她什麽時候剪頭發了。好像第一次來公司給白光熙送飯的時候還是長發。

“什麽時候剪的頭發？”金秀賢問她。

“不記得了，好久以前了吧。”白熙熙回想了一會，還是沒能想起確切的時間。

“十一。”金秀賢叫她。

白熙熙後背一顫，似乎自從認識以來，金秀賢都沒有叫過她，白熙熙，熙熙，都沒有叫過。

叫她十一的人有很多，從來沒有一個人，在叫出這個名字之後，讓她渾身一顫。

“以後都不要剪頭發了，留長吧，留到和以前一樣長。”以前，就是他初次見她的時候。

金秀賢其實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十一這個名字，那時候只是覺得名字有趣，她做的事情也有趣，並沒有多少的在意。真正開始記得她，是那一日參加婚宴，她從那麽高的樓上孤身躍下來，停在他的眉梢處，然後叫他過去撐著她。

那時候，姜秘書的說過的話還在腦海裏閃現，“白家最小的一位小姐，也是沒有結婚的。”不知道怎麽了，那句話就一直記著了，雖然到現在都沒弄清楚，記著能做什麽。

“為什麽？”白熙熙有些詫異。

窗外有陽光灑進來，三十六樓窗外的景色和三十七樓並沒有什麽差，如果非要說有什麽差別，便是三十六樓住了一個她，三十七樓卻沒有。

他為她梳頭的手頓了頓，“因為啊，我喜歡。”

白熙熙第二天就乘坐了飛往南京的飛機沒有來得及跟家裏人說，就像一次例行出差一樣。反正，她丟不了，白家人也放心她在外面的闖勁。

程堇年如約在機場接機，兩人時隔許久才見面，心裏像是憋了好多的話要說，真正到了跟前卻又說不出來了。

白熙熙覺得程堇年瘦了好多，原本就消瘦的身子，像一堆白骨一樣。程堇年卻說：“白十一，你到底是吃了什麽才胖成這樣了。”

白熙熙有點不好意思，以前她的體重是稍稍有點不到九十斤，現在已經到九十五斤了。除了感慨程堇年縱然愁容滿面依然能拿她開涮，白熙熙真的很無語。

程堇年驅車把白熙熙送到郊外豪華別墅群附近，將其中一幢只給她看，待白熙熙看清楚了，又從車裏拿出包好的飯盒，讓白熙熙拿進去。

如程堇年所說，程堇年爸爸居住的地方有保鏢全天保護，但是對於程爸爸的人身自由，倒沒有多大的幹預，也沒有不允許別人接近，唯一防著的，只是程堇年而已。

白熙熙其實是有些想不通程家的事情，程堇年的媽媽是帝豪集團程家的大小姐，看上了來自某個山區的窮小子程爸爸，發誓此生非程爸爸不嫁，生下了程堇年，在程堇年外公的強烈要求下，跟了程家的姓。

但是好景不長，窮小子帶來的新鮮感過去了，隨著時間的流逝，程堇年媽媽開始漸漸厭煩於這段感情以及自己那曾經不堪回首的幼稚年少時。

更不盡如人意的是，程堇年爸爸在程堇年五歲那年出了車禍，摔斷了一條腿，只能靠拐杖生活。

所以程媽媽開始在外面找人，只不過和程爸爸的婚姻關系一直維系著，這樣一來，急的得了名聲，又滿足了自己的欲望。

只不過，世人都不是傻子，更何況帝豪集團萬眾矚目，什麽事情不都得搬到明面上來，就像程堇年在電話裏跟她說的一樣，“只不過是藏著掖著，家醜不可外揚罷了。”

這一切，都在帝豪集團的董事長，程堇年的外公預料之中，唯一一個變數，就是程堇年了。

程堇年媽媽嫌棄貧窮一無所有入贅了的丈夫，程堇年卻不嫌棄疼她的爸爸。程堇年從小就粘爸爸，那時候她爸爸和程家的關系還沒有鬧到這麽僵。

程堇年媽媽出軌的時候，程堇年已經懂事了，小孩子對於是非黑白的辨別，總是簡單很多，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沒有介於兩者之間的折中。

一件事情發生，必然有過錯的一方和無辜的一方，程堇年認定了爸爸是無辜的，那麽也就同時認定了這一切都是媽媽的錯，以及整個程家操控的帝豪集團的錯。

而這些，並不是程堇年一廂情願的誤以為，事實真的就是這樣。

帝豪集團不允許程堇年和父親那邊的親戚有來往，她甚至都不記得除了爸爸，還有什麽親戚，小時候聽爸爸說過，有年邁的爺爺和奶奶，山區裏的老人，臉上早早就有了皺紋。

程堇年每次看到那種講述山區的紀錄片，總會不自覺地流淚，因為她仿佛看到了爺爺奶奶的影子。相較於外公將花白的頭發染得烏黑，常年保養肌膚只有微微一些松弛，程堇年更喜歡皺紋和褶子。

白熙熙走進去，門口的人也沒有攔著她。他們接到的任務是攔住程堇年，其他人有什麽幹系，更何況，裏面住著的那個瘸子男人，很難不讓人同情。

住著這麽大的別墅又有什麽用，還不是一輩子一個瘸子，上不能侍奉雙親，中被妻子戴綠帽子，下和女兒見一面都千難萬難。

人形總是這樣，面對物質上比自己強百倍精神上又備受折磨的人總會一腔同情心如同黃河決堤泛濫般一發不可收拾，總有那麽一種心裏，不管怎麽樣，我都比你強。

白熙熙嘆了一口氣，別墅很大，有三層，對於一個患有腿疾的人來說，多少層又有什麽用呢？只不過是一次又一次讓自己面對那血淋淋的缺陷罷了。

一樓的陽臺外面，程爸爸背對著白熙熙站著，聽到腳步聲接近，驚喜地回過頭，失望垂頭。

不是他的女兒。

白熙熙覺得有些羨慕程堇年又有些同情她，她爸爸在這個世上原本可以有很多的牽掛，父母兄弟姐妹，但是因為這些加起來統統抵不過一個程堇年，所以才會選擇在這裏這般忍辱負重地活著。

程堇年有個好爸爸，卻也是因為她這個女兒，生生禁錮住了爸爸的自由，一輩子，只能在這一方天地裏活著。

晃了晃手裏的飯盒，“叔叔，我是白熙熙，堇年的朋友，這是堇年讓我帶給你的。”白熙熙的漢語雖然不是特別正宗，但和人交流不成問題，“堇年她有事不能來，囑托我來看你，這是她親手做的。”

白熙熙對於漢語同義詞用哪一個，沒什麽概念，她覺得“囑咐”這個詞更能體現程堇年對此事的慎重對待，也能讓程爸爸覺得自己得到了女兒的重視，而程堇年不能進來只能遠遠望著的事情，她並沒有說出來，這樣只會讓人更傷心的。

有些事情，譬如一對父女現在只是一墻之隔的事情，有一方不知道還是最好的選擇。

但其實，對於程堇年爸爸來說，白熙熙用什麽詞都是一樣的，因為只要是聽到程堇年這個名字，他就一進很知足了。

“小姑娘，你不是中國人吧？”程爸爸難得地笑了笑，拄著拐杖從陽臺外面拐進來。

白熙熙摸摸臉，蹩腳的中文，一開口就被聽出來了，磕磕巴巴地說，“我是……是韓國人。”

“你和我家年年，是怎麽認識的？”程爸爸走到沙發後面坐下，指了指旁邊，讓白熙熙也坐，在程堇年成長的過程中，他缺席了太多，所以但凡是和程堇年有關的事情，程爸爸都很想聽一聽。

更何況，這是程堇年頭一回讓朋友來看她，可想而知眼前這個說漢語不怎麽順溜的韓國小姑娘，跟自己的女兒是有多麽要好。

白熙熙把飯盒放在茶幾上，又進廚房拿了一只碗出來，給程爸爸盛了一碗雞湯，“那個啊，我們是在多倫多認識的。”

把雞湯給程爸爸遞過去，白熙熙開始講述她和程堇年的相識。

“堇年是我在多倫多的大街上撿到的。”白熙熙笑笑，“她那次是沒有征得家裏同意偷偷跑出去的，所以家裏凍結了她的銀行賬戶。”

說到這裏白熙熙恍然覺得，女兒這樣子的過往，做父親的聽了，心裏肯定不是滋味，她拿眼去看程爸爸，端著雞湯的手頓在半空中，白熙熙在斟酌要不要再說下去，程爸爸已經恢覆如常，笑著說，“後來呢？怎麽認識的？”

白熙熙掂量了一下以後要說的話，雖然對於一個父親來說也很殘忍，卻還是只得實話實說，“她中暑，在大街上暈倒了，正好砸在我的腳底下。”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

第三更預計晚上九點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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