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生孩子的時候難產，孩子生下來就夭折了，父親為了安慰她，就將同病房一個女人的孩子抱養過來，權做是他們親生的。那女人是未婚產子，正愁如何養活孩子，見有人願意領養，自然就將孩子送了出去。而我就是那個一出生就被嫌棄的孩子，被父母收留入了譚家。”

“後來你父親叛出譚家，我才被你爺爺過繼到嫡枝。他需要的不是一個孫子，而是一個接班人，因此對我從小就分外嚴厲，樣樣事情都要做得優秀完美，否則就是對不起他的栽培之恩。我終日戰戰兢兢地高標準要求自己，才取得今日在譚家的地位，你說若是被他輕描淡寫地一句話，就剝奪了我現在的一切，我會是什麽下場？”

“所以，先下手為強。正好少俞道師找上了我，給我一個擺脫困境的契機。其實我給過你爺爺機會的，只要他肯交出《密紮》，我可以放他一馬，可是他老人家固執了一輩子，非但不交還想處置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放了那把火。他當晚被下了安眠藥，意識喪失，自然躲不開那場大火。”

“我知道事後你肯定會替你爺爺招魂，因此我專門施法封住他的魂魄，讓你無法了解當晚的真相。”

譚沐垂眼望著地面，他既然敢說出真相，就不怕譚湘的怨恨與職責。欺騙是痛苦的一件事，此刻他說出了真相，反而內心感到無比輕松。

“大哥，那安眠藥是你下的吧？難道你動手的時候，就沒有一點點猶豫嗎？”譚湘神色淒楚，那晚她去參加同學聚會，家裏只有他和爺爺，爺爺又怎會懷疑他，當然會安然喝下那杯安眠藥。

她好後悔，為什麽那晚她不在家，或許爺爺就不會白白枉死。而且他也夠狠心，竟然能封住爺爺的魂魄，只為隱瞞他的罪行。

“小妹，既然我已經那樣做了，就不後悔。”譚沐擡眼望向她，再不躲避她質疑的眼神，“現在你知道了全部真相，想如何處置我？”

譚湘壓抑住身體的顫抖，若是在舊社會，按照譚家族規，像譚沐這樣謀害家主的行為，肯定會被清理門戶。可如今是法治社會，譚家不會害人性命，出什麽事都是移交司法部門處理。

“我要如何處置你？”她慢聲蹦出這幾個字，眼神充斥著嘲諷，“我讓你向譚家人坦露你的罪行，我讓你去公安局自首？可是，你又做得到嗎？”

譚湘心裏無比清楚，他害死爺爺的行為並沒有什麽證據，如果他不承認，警察也拿這件事沒轍。譚沐就是抓住這一點，才會有恃無恐地說出真相，這裏只有他們四個人，能不能活著出去都是兩說，就算出去後他不去主動認罪，警察未必會相信她的片面之詞。

“我當然不會那樣傻。”譚沐自嘲地搖搖頭，“你若是有本事找到證據，出去後就讓警察來抓我。”

到了這步田地，除了冷哼，譚湘真的不知道她還能再說什麽。

“譚湘，我們先把這事放一放，看看怎麽處理花孔雀的後事。”程亦忽然走上前，拉住她的左臂，微微地搖搖頭。

他已看清形勢，公輸雲閑一死，少俞道師和譚沐因為共同利益綁定在一起，他和譚湘兩個人，明顯不是他們二人的對手。若是此時與譚沐鬧僵，對他們十分不利。

譚湘扭頭看向他，內心的怒火依然無法平息，可明白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她權衡了一下輕重，還是慢慢地放下了桃木棒。

程亦見她態度軟化，一把將她拽到公輸雲閑旁邊，試探地與她商議，“我們先把花孔雀的屍體搬進大神殿裏，再商量下步怎麽辦，好不好？”

譚湘默然，她現在很矛盾，一方面不想再去探洞，只願順利將花孔雀的遺體帶出去；另一方面她又不想就此放過譚沐，任他來去自如。

“譚小姐，如果你想改變公輸法師的命運，就應該馬上隨我們一起進洞。”少俞道師一眼看穿她的猶豫，從旁建言。

“你是說那裏可以讓花孔雀死而覆生？”譚湘舉目望向他，眼裏綻放出異樣的光彩。

“譚小姐說笑了，普通人怎麽可能死而覆生呢？”少俞道師故作玄虛地一笑，“但是傳說沙姆巴拉洞裏，蘊含著一種神奇的能量，可以令時光倒流。”

“時光倒流？”她顰眉細細一琢磨，明白了他的意思。

死而覆生這種事肯定是不可能的，就像西夏巫女想搞“還魂大法”，最後不是也以失敗告終。但是時間倒流卻是可行，如果洞裏真有這種力量，那麽讓時間回到過去，不僅花孔雀不會死在這裏，就連爺爺慘死的命運也可以改變。

少俞道師一直在觀察譚湘的神情，見她眉眼逐漸舒展，心知她已經想通其中關竅。

“不如我們先把公輸法師擡起大神殿，將他安置好，再去沙姆巴拉洞，怎麽樣？”他像是在提議，其實是胸有成竹地安排好下步的行動。

譚湘自認沒理由拒絕，程亦心底卻泛起不安。

不知為什麽，他總覺得少俞道師好似特別看重譚湘，一定要鼓動她一起探洞。按他如今的想法，探洞的事情風險太大，不值得拿生命去冒險。

就好比剛才他們去闖十二神殿，他和譚湘都是靠著幸運才通過驗試，而花孔雀卻折在了這一關，賠上了性命。因此，還不如及時放棄。

他將譚湘拉到一邊，低聲地詢問，“現在形勢對我們不利，你一定要堅持跟他們進去嗎？”

譚湘瞟了他一眼，隨即低下頭，輕聲地回答，“我想去試試，除了花孔雀，我還想救爺爺。”

她知道她的想法有些自私，對他更是不公平，可是她真的不想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時間逆轉的誘惑確實太大了。

程亦看著眼前毛茸茸的發頂，心中嘆息，這丫頭就是性子太倔，認定的事情很難輕易改變。不過他也了解譚湘對譚老爺子的感情，如果阻止未必有效，倒不如成全。

“既然要去，就多留幾個心眼，那兩個人都不可信。”

“我明白。”譚湘擡起頭，拉住他的手，既感激又內疚，“謝謝你成全我。”

四人達成一致，先將公輸雲閑的屍體放進大神殿，譚湘掏出濕巾將他的面容擦幹凈，又將他衣服整理了一番，才輕聲地說道：“花孔雀，你在這裏等我們回來，我會盡力救你的。”

她知道他最註重個人形象，即使是死也要一身光鮮。

“走吧！”程亦將她拉起，重新回到那個中心廣場。

十二塊金磚鋪成的道路，自然金光燦燦，蜿蜒穿梭在小神殿和供塔間，一路通向地勢高的北面山坡。

少俞道師主動走在了最前邊，眼下擺明另外幾人對他多有懷疑，還不如擺出個姿態來。

譚沐緊隨其後，譚湘走在第三的位置，程亦負責斷後。

眼看道路變得愈發陡峭，神殿和供塔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一片荒蕪的土林景致。

金磚路已到盡頭，一座土黃色的山屹立在他們面前。山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洞穴，放眼望去，少說也有幾百個。

程亦見每個洞穴並不大，最多能容下三四個人站立其中，他心中一動，這些洞穴的樣子，分明跟他見過的苯教大師修行洞十分類似。

譚沐率先發聲，眼神瞟向了少俞道師，“這麽多洞，哪個才是沙姆巴拉？我們總不能挨個去找吧？”

“當然不用那麽費事。”少俞道師故作高深的一笑，拿出一個青銅小瓿，用手在上面輕輕一拂，瓿口的幹花符箓瞬間脫落。

譚湘臉色立變，這法器正是當初公輸雲閑送給她，用於封印玉蟲的那個小瓿。看來花孔雀出賣消息後，少俞道師就將它取了回去。

少俞道師此時變得各位慎重，將青銅小瓿舉到譚湘面前，“譚小姐，能不能找到沙姆巴拉洞，就全要倚仗你。”

譚湘聽不懂他這話的意思，壓住內心疑惑，冷著臉問道，“就憑我這點微末本事，如何能成為道師的倚仗？”

“譚小姐有個特殊的本事，我們都望所能及。”他頓了頓，好脾氣地解釋給她聽，“這只玉蟲萬年前就生活沙姆巴拉洞中，聽聞譚小姐感官異於常人，只要你手拿玉蟲，一定可以找到沙姆巴拉的位置。”

譚湘恍然明白，原來他打的是這樣的主意，難怪費盡心機，也要說動她一團前來冒險探洞。

程亦卻是勃然大怒，眼冒寒光射向袖手旁觀的譚沐，知道譚湘有這種特殊能力的人並不多，除了公輸雲閑，最有可能告密的人就是他了。

譚沐避開程亦的怒視，不自在地眼望別處，明顯是心虛。他當初也是逼不得已，為了能與少俞道師合作，自然要展現誠意，譚湘的特殊能力就是最大籌碼。

程亦恨不得上前揪住譚沐痛打一頓，他捏得拳頭咯咯作響，才勉強壓抑住怒火。

現在不是洩憤的時候，萬年玉蟲可以輕易操控人心。他當時不過短暫碰了一下，都覺心思浮動。譚湘要將其握在手中探究，實在危險萬分。

她一個年輕姑娘定力有限，剛剛經歷喪親失友，如若被玉蟲引入歧途如何是好。

“譚湘，不要答應他，你忘了吳曉玉是怎麽死的？實在不行我在想別的辦法。”他急不可迫的阻止。

譚湘本來也在猶豫之中，她不止一次，親眼見證過玉蟲的威力，與玉蟲做交易的淒慘下場她比誰都清楚。

可轉念一想，如果少俞道師沒有騙人的話，這的確是最好的方法。為了爺爺和花孔雀，值得冒險嘗試。

“程亦，我想試試。”她說是征求他的意見，但堅定的神色卻透露出她的決心。

程亦沒有讓步，只是凝視著她，譚湘亦回望過來，兩人都在試探著彼此的底線。

少俞道師眉尾輕輕翹起，不動聲色暗中打量二人，心中評估譚湘回做出何種決定。

譚沐卻是一臉輕松，他太了解這個一起長大的小妹，就憑可以改變譚老爺子命運的誘惑，她也會同意冒險。

程亦望著譚湘不屈的表情，終究不忍心打碎她救人的希冀，收回了視線，漫步走到她面前。

“如果你堅持，我不反對。”他正色的叮囑，“但你也要答應我，無論結果如何，你都不要逞強。”

“嗯。”譚湘乖乖點頭答應。

就算為了他，她也會保護好自己，他好不容易才回想起二人的過去，她今後還要同他好好過日子。

“你幫我護法。”她將桃木棒遞給程亦，“同以前一樣，只要發現我不對勁，就用它點我額頭。”在這裏，她最相信的人只有他。

程亦接過桃木棒，低聲囑咐她一切小心。

少俞道師把握時機，施法將玉蟲從青銅小甕中取出，讓其懸空飛到譚湘身旁。

譚湘深吸一口氣，左手輕輕一拂，玉蟲落到她伸出的右掌掌心。

這是她第一次觸碰玉蟲，只覺一股溫熱之氣從掌心襲入，一個聲音在耳畔想起，“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幫你達成。”

這個聲音異常清靈，好似能夠蠱惑人心，情不自禁的就想跟它交流。

她定了定神，閉上眼睛，聚精會神讓靈識出竅，而不理會那個聲音。

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巨大的洞穴，洞穴的中央是一座微縮的階梯型金字塔，上面掛著八條類似經幡的東西。

“別看了，我知道你想為你爺爺報仇，你大哥背叛譚家，他該死！少俞道師是幕後推手，他也該死！還有程亦的義父，若非他出資資助尋找三聖器，哪裏會導致你爺爺被害身亡，他也不能輕饒！”

那個聲音就像心魔一樣，能夠觸碰到每個人心底隱藏最深的一面，譚湘明知不能將它的話當真，可是依然無法避免胡思亂想。

她想立刻將玉蟲拋開，但手指微微一動，洞內的景象就模糊起來，只好再度握緊玉蟲，神識才重新匯聚。

為了節省時間，她開始尋找洞穴的出口，果然發現了一條甬道。順著漆黑的甬道走出，慢慢有了光亮，洞口就在他們見到的那座土山上。

她剛剛記清洞口位置，一串笑聲響起，“你把他們帶進洞裏來，我有辦法幫你報仇，不需要你動手，怎麽樣？”

譚湘冷哼一聲不理它，玉蟲也不生氣，好脾氣地繼續游說，“反正他們想找沙姆巴拉，是他們想送死，跟你沒關系，你只要把他們帶進來就行。”

真的就這樣簡單嗎？她怦然心動，竟十分認可玉蟲的說法。她不過是順水推舟將人帶進去，至於死活確實與她無關。

不行，不行，她急忙否認這個想法，若是答應與玉蟲做交易，她和吳曉玉那些人有什麽分別。

“別著急拒絕啊，你再考慮考慮嗎？”玉蟲不肯放棄，依舊不停地勸說。

譚湘捂住耳朵，拼命地搖頭，集中精神確認洞穴的位置。

為了抵抗心魔，她的額頭漸漸滲出汗水，守候在旁的程亦見勢不妙，趕緊用桃木棒點擊她的眉心。

她渾身一震，突然清醒過來，條件反射似的將手心玉蟲拋到一邊，不斷的大口呼吸。玉蟲遠比她想象中要可怕得多，若非程亦及時點醒她，或許她真抵制不住這份誘惑。

程亦走上前扶住她，關切的問道，“沒事吧？”

他本來就不讚同她去冒險，如今見她這副模樣，臉色瞬間沈了下來，語氣也變得生硬。

譚湘急忙擺擺手，撫平了呼吸，“我沒事，你別擔心。”

“譚小姐，可看到洞口的位置？”一向沈得住氣的少俞道師行，這下也性急起來，迫不及待的詢問。

“你讓人緩口氣不行嘛！”不待譚湘回答，程亦當即頂了回去，他這會兒心情極差，正是無處宣洩。

少俞道師尷尬的笑笑，掩飾內心薄怒，不再催促。他一直都是個有耐心的人，為達目的可以忍耐多年。

譚沐倒是胸有成竹，袖手閉口不言，譚湘的本事他最清楚，只要她出馬肯定能感應到洞口位置，自己何必貼上去討人嫌。

少俞道師斜了譚沐一眼，就知道他在看笑話，心下更是生氣。幾個後輩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暗自發誓等進了沙姆巴拉洞，一定要這幾人好看。

玉蟲再也沒有發出聲音，譚湘望著遠處地上的血珀，面露隱隱懼色。這個玉蟲果真可怕，仿佛輕易就能探觸到她的內心渴望。

她收回視線，轉而看向少俞道師，淡淡的說道：“洞口就在那裏，上面有一個淺淺的卍符號。”

少俞道師沿著她手指的方向向上看去，這個洞口位於西側半高處，攀登上去問題不大。

“有勞譚小姐，我們現在就上去，如何？”他征求另外三人意見。

“就聽道師安排。”譚沐率先讚同。

程亦和譚湘均是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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