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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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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很長,長到文喬覺得這就是一輩子。

夜晚很短,短到文喬覺得天亮得太快,快到她根本沒準備好清醒。

可她必須清醒過來,如果就此一蹶不振,她只會輸得更徹底。

她深呼吸了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面無表情地走進了衣帽間旁邊的房間。

這是一間小型的恒溫儲藏室,專門用來存放宮徵羽那些名貴的香料。早在三個月多月前他去出差的時候,這裏面屬於他的那部分就被拿空了,當時她沒想那麽多,覺得他可能是有用,現在看來,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大約在那個時候,他就想著回來要和她離婚了。

文喬覺得自己太可笑了,那時送他去機場,竟然還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大概在他眼中那時的她就足夠愚蠢了吧。想到當時在他過安檢之前她試圖抱他,被他不著痕跡躲開,她還以為是自己身上染了什麽他不喜歡的味道,與今日他拿來和她離婚的理由真是不謀而合。

她還真是染上了他不喜歡的味道,卻不是因為什麽東西,而是因為她這個人都被他不喜了。

文喬緩緩站到一架櫥櫃前,這是她的櫃子,裏面整齊擺放著所有宮徵羽送給她的香水。

在他們還很恩愛的時候,宮徵羽創作的所有香水,她總能得到第一瓶也是最特殊的那一瓶。

她面無表情地拉開櫥櫃的透明玻璃門,目光落在她最喜歡的那一瓶上,將它拿出來,打開蓋子放到鼻息間聞了聞,那仿佛天地之初就存在的香氣撲鼻而來。

淡淡的清新味道,前調混合著薰衣草、佛手柑、迷疊香和花梨木,中調是天竺葵、茉莉和玫瑰,尾調是零陵香豆、紅沒藥和香草,宮徵羽叫它什麽來著?哦對了,他叫它“赤溪玫瑰”。

多好聽的名字,他那個時候是怎麽說的?他說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在她身上得到的靈感。

那個時候他是愛她的,毫無疑問。

他這樣的男人,愛從香開始,從靈感開始,不愛也從香結束,從靈感消失結束。

文喬整個擰開了香水瓶的泵頭,隨意將它丟到一邊的垃圾桶裏,然後她盯著漂亮的香水瓶看了許久,面無表情地將它翻轉,將裏面名貴的液體全都倒在了垃圾桶裏。

嘩啦啦的聲音,是香水落在垃圾桶裏的聲音,文喬聽著,眼睛漸漸失去焦距,面上浮現出幾分著迷。

她著迷於倒掉香水時的那個聲音。

所以她開始接連不斷地倒香水。

她把宮徵羽送給她的所有名貴香水全都倒了,整個恒溫儲藏室裏彌漫著怪異的味道。再好的香水和別的摻和在一起都變得不好了,如果宮徵羽在這,一定會被刺激得鼻子失靈,但文喬卻有點沈醉於此。

她笑瞇瞇地看著那些空了的香水瓶子,感受著充斥在周圍的怪味,心裏壓著的石頭好像因此消失不見了。

林蔭知道文喬要離婚後就常常安慰她,最近好幾天沒看見她,也有點擔心她,所以就上門問候了。

文喬給她開門的時候,身上還一股怪味。

林蔭立刻捂住了鼻子:“你這是怎麽了?這是什麽味道?怎麽那麽難聞?”

確切地說不是難聞,而是覆雜,覆雜到普通人只能用難聞來形容。

文喬表情不變,很冷靜地說:“沒什麽,只是倒了一些香水而已。”

林蔭楞了楞,幾分鐘後她跟著文喬到了儲藏室,看見了被糟蹋的香水,別提多心疼了。

“咱能不這麽糟蹋好東西嗎?”林蔭扼腕道,“就算要離婚,就算宮徵羽再不是個東西,可香水是無辜的啊!”林蔭蹲下來惋惜地看著一排排空了的香水瓶子,“你是不知道他的香水多貴多暢銷嗎?這裏面還有不少絕版限量版,拿出去賣的話值不少錢呢,你怎麽就給倒了呢?”

文喬站在那沒說話,林蔭一本正經道:“倒掉和賣掉都是處理這些‘棘手’物品的辦法,你卻選擇了最蠢的一種,你自己倒了他能知道嗎?他能受到任何影響嗎?受傷的還不是你自己!你應該把它掛到網上去賣了,這裏面的那些絕版現在可是有市無價,你賣了它既能拿到錢,還能刺激刺激他,這多好。”

再不濟也可以讓她繼承啊……最後這句話林蔭沒說,怕被文喬打。

文喬雙臂環胸立在那沈默許久,好像在仔細思考她話的可行性。

最後她沈吟了一下說:“櫃子裏還有幾瓶沒來得及倒……”

林蔭眼睛一亮,兩人話不多說,用眼神就把彼此的想法領悟了。

JR時尚集團香水部主理人的辦公室裏,宮徵羽正在吃藥。

他吃完感冒藥,拿著手帕按在鼻子前面,石陽又給他倒了一杯白開水,水很燙,但不是用來喝的,是用來熏鼻子的。

宮徵羽放下手帕接過水杯,在鼻息間慢慢感受著水蒸氣的浸潤,石陽站在一邊等著收杯子。

等待的間隙石陽也沒閑著,盡職盡責匯報道:“哥,昨天你沒來,我有件事沒能和你說,這件事我覺得打電話說不清楚,所以推到現在告訴你。”

宮徵羽皺起眉,他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這種預感總是很準,此刻也沒讓他失望。

“前兩天宮太太找過我,問我你最近的情況,我都如實回答了。”石陽偷瞄了宮徵羽一眼,“包括……嗯……包括你要和喬姐離婚的事。”

宮徵羽直接把水杯重重放到了辦公桌上,力道之大讓裏面的白開水濺了出來,滾燙的水灑在他手上,石陽驚呼一聲想幫他擦拭,他卻好像感覺不到疼一樣,躲開了他的幫忙。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冷冰冰地說,“為什麽要告訴她?誰給你的權利這麽做?”

石陽很委屈:“我也不想說啊,我當然知道不能說啊!可是宮太太問得問題太敏感了,她那麽聰明,自己就從我的隱瞞裏聽出蛛絲馬跡了。”

宮徵羽沈著臉不說話,他陰著那張氣質獨特的臉時很嚇人,仿佛極度壓抑著他的偏執,明明外在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但內裏恐怕早就暴躁無比了。

石陽嚇得連珠炮似的說:“宮太太問我你和喬姐最近相處得怎麽樣,有沒有把要孩子的事情提上議程,我就說你出差了三個月剛回來,沒提別的,但哥你走之前自己跟宮太太說這次出差最長一個月的,所以她就問我為什麽超了兩個月,我噎住了,就那麽一下子就被她看出來不對勁了,她逼我,我也沒辦法啊……”

石陽都快哭了,宮徵羽在他的無措中漸漸冷靜下來。

他確實不該怪石陽,他母親什麽樣他自己清楚,這從頭到尾說白了都是他的錯,何必再去怪罪別人。

他按著太陽穴,揮了揮手讓石陽出去,石陽迫不及待地跑到門口,到了那又有點擔心的沒有立刻離開,他冥思苦想半天,還是勸了一句:“哥,宮太太不想讓你和喬姐離婚,我也不想,喬姐對你沒話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一定要和她離婚,我只希望你這麽做了之後別後悔,畢竟……”畢竟他想不出這個世界上還有哪個女人會在了解了他本質上的難搞之後,還義無返顧地跟著他,為他付出,愛著他的。

現在那些淺薄的女孩只是看上了他的相貌和才華,亦或是金錢實力,她們根本不知道脫去那些光環之後的宮徵羽是個怎樣麻煩的人,這只有文喬和石陽最有感觸,石陽不覺得還有誰能比文喬做得更好了,所以他鼓起勇氣說了不該由他來說的話:“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千萬別做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宮徵羽手撐著頭淡淡望著站在門邊的石陽,石陽被他那個不輕不重卻極具威懾力的眼神駭得哆嗦了一下,不敢再猶豫,立馬關門出去了。

他走之後,辦公室裏恢覆了安靜。

宮徵羽看了看辦公桌上的文件和開著的電腦,其實他很忙,“幽冥梵音”的後續包裝還需要他費心,但他現在一點都不想看這些文件。

他背負的壓力沒人會懂,文喬不懂,石陽更不可能明白。

他無人可說,也不能說,他能做的只是自己承擔,等好的結果到來那一天。

文喬說過,三天後是個黃道吉日,她要在那天和他去民政局辦完最後的手續。

令宮徵羽沒想到的是,在那天之前,他就被另外一件和她相關的事情震驚到了。

這天石陽抱著筆記本電腦一臉錯愕地跑進了他的辦公室,指著電腦屏幕道:“哥,你快看這是什麽!”

宮徵羽正在看文件,他顰眉擡眸,本想斥責他不敲門就突然闖入,可看到筆記本屏幕上的內容之後,他自己也楞住了。

“你也覺得很不可思議吧!”石陽震驚地說,“仙境之橋可早就絕版了啊!現在居然有人掛在二手網站上賣!還賣的這麽便宜!肯定是騙子!賣假貨的!”

宮徵羽皺著眉,雖然他沒直言自己的看法,但大約也是這樣覺得。

石陽很生氣:“要不是我今天想買點別的東西逛起了二手網站,我都不會發現有人敢賣你的A貨。氣死我了,我一定要舉報這個人,仙境之橋在售的時候就不止這個價了,絕版了之後價格就更貴了,這人賣貴點我也就不那麽憤怒售假這事兒了,可她居然以兩百塊錢的廉價出售,這簡直是對你的侮辱啊哥!你能忍我都不能忍了!”

宮徵羽想說什麽,可石陽太生氣了,根本聽不進去,他把筆記本放到了宮徵羽的辦公桌上,打開對話頁面,開始套路香水賣家。

“我得掌握點證據再舉報這個人。”他和賣家聊著天,表示自己要買這瓶香水,還問這是真是假,而賣家的回覆和她在頁面上回覆留言的態度一樣,百分百是真的,信就下單不信拉倒,石陽咬牙說,“她還挺佛系。”

宮徵羽淡淡地睨了一眼聊天界面,看見了賣家的卡通頭像,忽然覺得有點熟悉。

他拉開手臂靠到椅背上,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緩緩握成拳,在他思索那份熟悉來自何處的時候,石陽已經下了單。

“她居然那麽肯定是真的!嗨我這小暴脾氣,我還就不信了,等我買回來就出個‘店內驗貨’嚇死她,看她到時候還怎麽狡辯!雖然現在舉報她也能封了她,但我也得讓她心服口服!”

石陽比較較真,他喋喋不休地吐槽對方多麽囂張可惡,宮徵羽卻沒有因為他這類發言感到片刻放松。他始終擰著眉,當石陽開始感嘆對方發貨之快時,他依然是那樣。

直到……直到石陽一臉呆滯地將電腦屏幕合上。

“怎麽了。”宮徵羽斜睨著他問。

石陽幹笑道:“沒、沒什麽,我突然想起我還有點事沒做,我得走了。”

他抱著筆記本想跑,卻被宮徵羽不鹹不淡的兩個字攔住了。

“站住。”他的話很輕,很短,但很有分量,他就這麽倆字兒,石陽就不敢跑了。

石陽一臉菜色地轉過頭,語氣覆雜地叫了一聲“哥”。

宮徵羽靠在椅背上問他:“為什麽跑,發現了什麽?”

石陽噎住,半晌無語,宮徵羽可比宮太太段數高多了,他連宮太太都應付不了,更別說應付他了。

所以石陽很快就繳械投降了。

他深吸一口氣,抱緊了筆記本電腦道:“我……我在快遞消息上看見賣家的發貨地址和名字了。”

宮徵羽微擡下巴:“哦?那不是正中你的下懷麽。”

石陽為難道:“是這樣沒錯,但是……”

“但是什麽。”

“但是這地址和名字,有點棘手啊……”

宮徵羽聽出來問題了:“你認識這個人?”

石陽很不情願地點頭。

宮徵羽偏了偏頭問:“是誰?”

石陽不太想回答,一副怕死的樣子。

宮徵羽稍稍瞇了瞇眼,石陽立刻投降:“我說,我說!”他咬了咬牙,豁出去道,“是……是喬姐。”

是文喬。

文喬在賣“仙境之橋”,一款絕版下市價值連城的香水。

一款他本來想叫“仙境之喬”,作為結婚紀念日禮物送給她,卻又覺得太過高調,最後還是取諧音,叫“仙境之橋”的香水。

是她在賣,那就不存在是售假了。

但事情似乎比售假更讓他難以接受了。

這件事說得直白點就是……

文喬賣掉了他送給她的香水。

賣掉了他全部的在意和珍重。

這比她直接把香水扔了更讓他感覺屈辱。#####賣掉他送的香水還那麽便宜,會讓人覺得他和那瓶香水一樣,在她心目中已經很廉價了。這又怪得了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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