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孩子們這樣親密地叫著, 羅忠誠和他媳婦心都酥了，他們哪裏舍得拒絕。

等喬婉帶著孩子們離開羅家的時候, 他們兜裏塞滿了花生、核桃，嘴裏含著羅嬸子專門給他們買的冰糖。

回到家後, 喬婉給孩子們布置了新的任務：餵養小雞仔、小鴨子以及小兔子。

“這些小可愛就交給你們了, 記得別忘記給院子裏的菜地澆水和捉蟲。”喬婉寵愛孩子, 但絕不溺愛, 包括三歲的馬雪琴和馬雪燕在內, 都知道自己的事情盡量自己做。

“娘，你就放心好了，包在我們身上。”馬振豪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保證道。

“娘，捉來的蟲子可不可以用來餵雞？”馬振傑好奇地詢問道。

喬婉也不知道這麽小的雞仔吃不吃蟲子, “你們可以試一試，觀察一下小雞仔的反應。”

等孩子們散開之後, 喬婉打算去一趟村長家。承包山林應該有消息了，她得抓緊把這件事落實下去，趕在春天播種, 這樣秋天或許還能有所收獲。

山林不比山地，需要好好規劃一番才行。

馬伯文昨天離開的時候, 留了一筆錢給她，說是前期投資用。加上賣土豆的錢，喬婉手裏有了一大筆流動資金。

走在村子裏，喬婉明顯感覺到大家對自己的態度變了。三個月前, 她帶著孩子們去村長家拜新年的時候，只有何家二嬸楊金蘭主動過來跟她打招呼，其餘的人遠遠地看著，她知道他們在議論自己。

現在，村子裏的人完全接受了她不說，還熱情得讓她不知道如何面對。

喬婉的性子冷清，對人際關系看得透徹，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昨天晚上請大家吃肉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於是，她嘴角掛著淺笑，回應著大家的熱絡，“我有事去問問村長，叔叔嬸嬸你們忙你們的。”

何大牛剛剛扛著鋤頭走出家門，擡頭便看到朝著自己走來的喬婉，她身上穿了一件半舊的衣裳，袖口處打了一個補丁，但是縫補得很仔細，並不難看。

跟大半年前相比，此時的喬婉似乎收斂了自己身上的鋒芒，她臉上的神情柔和，眼神帶著一股子堅韌的意味。

即便不認識她的人，看到她也要讚一句：這一定是個敢作敢當的女人。

知道喬婉應該是來找自己的，何大牛站在原地等著喬婉，待她走近了之後，何大牛出聲問道：“喬婉，你是來問山林的事情吧？”

喬婉同樣看到了何大牛，也知道他在等自己。

“何叔要出工了嗎？我會不會耽擱你的時間了？”換做是以前，喬婉決計說不出這樣的話來。適應這裏的環境，她花了七個多月的時間。

何大牛擺了擺手，“不耽擱，我們邊走邊說，正好我今天要去自家山地裏幹活。”

喬婉沒想到自己來得這樣巧，若是能夠跟村長一起上山看看，當然再好不過了。

“村長，承包山林的事情上面怎麽說？”喬婉跟在何大牛身後，低頭的時候看到了路上茂盛的野草。如果地裏的莊稼能夠有野草生長的勁頭，村子裏的人哪裏還愁填不飽肚子。

“目前是允許農民自己承包山林的，但是面積上有限制。單人不超過10畝，承包時間不超過30年。”

何大牛打聽得很仔細，他樂意看到村子裏有更多像喬婉這樣的人。

“我們家戶口本上一共有八個人，也就是說按照上限，我可以承包八十畝山林。如果再加上馬伯文的戶口，還要再多十畝，我的理解對不對？”喬婉詢問道。

何大牛從喬婉口中聽到馬伯文三個字，不由得回頭看了她一眼。

他們倆口子這是打算覆合？

礙於身後跟著的是個女同志，何大牛也不好細問，不然顯得他挺八卦的。

“是這樣的，沒錯。喬婉，你真的要承包這麽多山林？承包價格可不便宜，一畝山林四塊錢，每年年底還會繳納一次稅賦。”

喬婉沒有立刻回答何大牛的問題，而是繼續問道：“我對山林裏的樹木有處置權嗎？”

還好何大牛問得詳細，這一點也有咨詢到，“上面沒有明確的規定，只要你不要做得太過分，應該是可以的。”

得到這樣的答覆，喬婉十分滿意，村長人的確不錯，辦事也靠譜。

“何叔，不瞞你說，我打算承包九十畝山地，用來種植山藥、八月瓜、大棗、核桃之類的。你也知道，我們家負擔重，我要是僅僅依靠家裏的土地，頂多只能填飽孩子們的肚子。等孩子們大了，還要念書，家裏需要花錢的地方多，我得早做打算才行。”

何大牛再次想到了馬伯文，他知道馬伯文不可能不管喬婉和孩子。

喬婉跟村裏的女人最大的區別在於，她從來沒有想過依靠男人，她平時什麽都不說，但是做起事情來很有幹勁和魄力，村子裏最能幹的男人都比不上。

“我明白，明天我就去幫你跑手續。反正都到山上來了，我們一起去看看哪些山林合適。”

要不是沒錢，何大牛也想跟著喬婉一起幹。他家裏所有的積蓄加起來都承包不起兩畝山林，所以只能想想。

等馬家灣的村民知道這件事兒的時候，喬婉已經順利拿到了九十畝山林的承包文件。看著上面鮮紅的印章，喬婉心裏舒坦，她總算在這裏有了自己的第一份產業。

“我沒聽錯吧，喬婉真的承包了山林？她把賣土豆得來的錢全花了？”

“真真的，錯不了。上頭的幹部親自來給喬婉量了山地，連證都領下來了。”

“村長怎麽不攔著喬婉？這筆錢花得太不值當了。九十畝山林聽著挺多，其實出產不了多少莊稼，而且年底還得繳稅。他們家也沒個長輩，羅忠誠不是他的師傅嗎？他怎麽不勸一勸喬婉？”

大家並非看喬婉的笑話，而是覺得她這麽做太沖動了，以後肯定會後悔。

“後悔？喬婉才不會後悔。”羅忠誠吐出一口葉子煙，轉頭跟自家媳婦說道：“要不是晉哥兒過段時間就要去縣城工作，我都想跟著承包山林。大狗去了部隊，家裏就我們兩個和二狗，實在忙不過來。”

羅忠誠自己要接一些木工活兒，所以地裏的事情不是太忙的話，都得靠他媳婦和二狗兩個人弄。

“承包山林真的能賺錢？”羅嬸子疑惑地看向自己的老伴兒，她跟其餘村民一樣沒底，怕喬婉不僅賺不來錢，還加重了負擔。

羅忠誠睨了自家媳婦一眼，“喬婉既然有本事在貧瘠的山地裏種出高產土豆，她就肯定能管理好九十畝山林。別的不說，單是把山裏的木料弄些下來，也穩賺不賠。”

聽當家的提到木料，羅嬸子總算是放了心，原來還能這樣。

收起煙袋，羅忠誠來到自家屋檐下查看前不久他和喬婉一起弄出來，打算用來打床的木料。他拿起一塊木板敲了敲，滿意地點點頭，終於可以給孩子們打床了。

喬婉收到師傅的信兒，第二天就來到羅家。

“師傅，木料可以了？”

羅忠誠已經把自己的寶貝工具拿了出來，“嗯，你來，我跟你說說，什麽樣的木料是可以用的。”

喬婉應聲來到自家的木料旁，只見羅忠誠彎曲手指，在上面敲了敲，然後雙手托起木料顛了顛，“聽到剛才敲擊時發出的聲響沒有？這表示木料是幹燥的。你再感受一下木料的重量，手掌貼近它，沒有水份就可以了。”

“這些木料的光滑程度還不夠，我們還得再加工一下才行。”羅忠誠提到木工活兒，神情嚴肅且認真。

他親自指導喬婉刨料時候的姿勢，“木料卡在作凳上，弓著腰，雙手持推刨用力向前一次次推，刨花從推刨中卷出來。記得用力要均勻，做出來的活兒才漂亮。”

一旁放著他們即將要打制的雙層床的圖紙，羅忠誠挑選出需要用到的木料，然後跟喬婉詳細說需要把木料做成什麽樣式的。

“木匠有句行話‘一斧三搖’，意思是斧頭敲擊一下，鑿子搖動三下，再對準位置敲擊，周而覆始，直到這個榫眼鑿滿意。”

羅忠誠說著，拿起斧頭和鑿子熟練的打起了榫眼。工具在他手裏變得很靈活，仿佛這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等喬婉親自上手，她便知道這個動作有多難了。刨好的木料放在作凳上，喬婉坐上去，用屁股壓著，側著身體，左手抓緊鑿子，鑿子鋒利的口子對在需要開眼的地方，右手握斧頭，用斧頭背敲擊鑿子柄，鑿子口切入木料，左手搖動，讓鑿子口在木料上前進或後退。

“斧頭吃鑿子，鑿子吃木頭，老話說的：一服一制。”羅忠誠看著喬婉打榫眼，嘴角漸漸上揚。

喬婉的確是有天賦的，可再有天賦的人，第一次接觸到木工活兒的精髓，也會顯得手忙腳亂。

“不著急，沒打成理想的榫眼也沒關系。喬婉，我當年第一次拿斧頭和鑿子的時候，還沒有你現在做得好。”羅忠誠鼓勵道，他知道喬婉現在缺少的是對力道和下手位置的把控。

等一天的時間結束後，喬婉已經能夠打出自己滿意的榫眼。

羅忠誠被喬婉進步的速度驚呆了，想當年，他可是學了整整一個月，才勉強做到。

“喬婉，以後你的木工手藝肯定會比我好。收你當徒弟，還是我賺了。”羅忠誠很開心，跟他兩個笨手笨腳的兒子相比，喬婉簡直就是天長。

喬婉以前在做竹制家具的時候已經體驗過手工活兒帶來的樂趣，她沒想到做木工會更好玩。

忙了一天的她，這會兒虎口微微有些發麻，她的手掌上有了一層薄薄的繭子，是這大半年勞作新長出來的。

“還是師傅您教得好，我到現在依然覺得神奇，不用一顆釘子，兩塊木條就這麽憑借它身上的凹槽和凸榫連接在一起，還那麽穩當。”這是喬婉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的領域，她總覺得這個星球落後，可是此刻，她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慨，她再也沒辦法小瞧這個星球的技術。

“喬婉，等你學會了，你就會知道。用這種方式打出來的家具，經久耐用，哪怕過上百年也不會松動。”

這是屬於羅忠誠的自信，他完完全全展示在自己徒弟面前。

喬婉和羅忠誠一起忙活了三天，第一架雙層的木床很快做好了，羅忠誠給它漆上清漆，只等晾幹散味兒之後就能擡回喬婉家。

孩子們聽說他們的床打好了，連忙跑了過來。

“哇！好漂亮！”

“這就是我們以後要睡的床嗎？”

“謝謝爺爺，謝謝娘，我們好喜歡。”

孩子們圍著雙層的木床看了又看，清漆保留了柏木原本的顏色，木料的紋路就像是花紋一般，木床看起來很結實，雙層的樣式打破了大家對床的傳統記憶。

就連路過的村民都忍不住問道：“羅木匠，打一張這樣的床要多少錢？木料我自己出。”

羅忠誠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頭。

來人一聽說要三塊錢，連忙搖頭，“三塊錢太貴了，我還是等有錢了再來找你吧。”

羅忠誠早知道對方會這麽說，其實三塊錢根本不算貴，他和喬婉一人五毛錢一天的工錢，忙活三天，加起來剛好三塊錢。在他心底，喬婉已經是一個熟練木匠的工價。要不是喬婉給力，這架雙層床也不會三天就完工。

半個月後，三架雙層床，一架大床從羅家搬到喬婉家裏。

自從抄家後就一直空蕩蕩的房間，總算迎來了一批嶄新的家具，加上喬婉之前做的竹制品，這個家總算像模像樣起來。

“讓你們睡了小半年的木板床，今天總算可以給你們一人布置一個房間。”喬婉一直把這事兒記在心裏，所以覺得很對不住喬笙和喬驍。

喬笙正在鋪床，聽到喬婉的話，她連忙停下手中的動作。

“婉兒姐，其實能夠跟在你身邊，我和喬驍已經很開心了。睡在哪裏，對我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喬驍抱著一床蚊帳笑著走進來，接過話頭，“孩子們高興壞了，非說要自己鋪床。婉兒姐，我被他們請出來了。”

馬振豪三兄弟依然住自己原來的房間，只不過兩張雙層床替換了原來的大床；喬笙和喬驍不用擠在一起，她們擁有了各自獨立的房間。而另外一架雙層床被安放在喬婉的房裏，馬雪燕和馬雪琴兩姐妹依然跟喬婉住一個房間，只不過她們睡自己的床，不跟喬婉睡在一張床上。

盡管這樣安排之後，家裏還剩下兩個空房間。

喬婉家隔壁，羅家終於收到了來自奉節戰友的回信。

“紅砂村的確出了土匪，當時的情況十分慘烈，很多人都因此死掉了。我不知道那兩個被掠上山的女同志叫什麽名字，隱約聽人說好像是兩姐妹，長得很好看。紅砂村的村民不是死了，就是逃了，想來她們應該就是你信中提到的那兩個逃荒的女人。”

羅晉看完信件後，直接放在煤油燈上燒毀了。

看來，是他誤會了喬笙和喬驍。

如果真的有這樣的經歷，她們從奉節流浪到馬家灣一定吃了很多苦。

要不是她們會點拳腳功夫，怎麽可能從土匪手裏逃出來，又怎麽可能走那麽遠的路來到這裏？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羅晉的防線已經開始瓦解，這封信的到來，徹底讓他放下了對喬笙和喬驍身份的懷疑。動蕩的時局下，大家都活得不易。

“羅晉，咱家的門檻都快被媒婆踏平了，你心裏有什麽打算，跟二嬸說說。”羅嬸子憋了很久，她家的白糖都快被說媒的人喝完了，可偏偏她知道這樣的人最是不能得罪，不然指不定背後怎麽編排自家兒子和侄兒。

羅忠誠坐在一旁沒有搭話，但是拿眼睛看了一眼侄兒，顯然，他也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羅二狗一聽父母商量起了婚事，從座位上悄悄地站了起來，準備開溜。

沒想到，他娘早就把視線挪在他身上，“二狗，你別走，坐下來。先說你哥的事情，說完再說你的事。”

“娘，我……”羅二狗站在原地，他覺得自己不應該留下來，直覺告訴他，爹娘要逼婚了。

“你娘叫你坐下，還楞著做什麽。二十多歲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羅忠誠瞪了自家小兒子一眼，雖然是批評的話語，可眼裏的關愛騙不了人。

都說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也不是沒有道理。

羅二狗看了自家堂兄一眼，老老實實地坐了下來。他的拳頭不自覺握緊，要不要跟爹娘坦白自己的想法呢？他們會不會支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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