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叔, 大狗，二狗, 你們都在呀？喬婉是不是請你們過來幫忙刷房子了？真的是太麻煩你們了！”

馬伯文雙手提著兩大口袋東西，整個人精神狀態特別好, 一身的打扮也極為體面。

“一點兒都不麻煩, 伯文你太客氣了。”羅忠誠站出來回應道。

馬伯文已經敏感地察覺到了家裏氣氛的尷尬, 但他絲毫沒有表現出來, 反而一副主人家的身份主動打招呼, 說話的同時，人已經來到廚房門口。

喬笙的瞳孔微微放大，廚房是她的地盤, 她不希望這個名叫馬伯文的男人踏進去。

“馬伯文，你把東西拿到堂屋裏, 廚房剛剛做了飯，現在亂糟糟的。”

喬婉並不知道喬笙的想法, 但她開口攔住了馬伯文。他們誰也沒有想到，馬伯文會在這個時候回來。

聽了喬婉的話，馬伯文的腳步一頓, 心裏忽然騰起一股物是人非的情緒，他明明離開家才兩個多月, 這裏好像已經沒有了他的位置。

“行，聽你的。”

馬伯文笑著答應道，轉身朝站在廊下的眾人走來。

他的視線停留在身穿軍綠色常服的男子身上最久，但也不過是幾秒鐘的時間而已。

“好了, 大家都繼續回去吃飯吧。忙碌了一上午，總得先填飽肚子。”喬婉說完之後，看了一眼馬伯文，“馬伯文，既然你還沒吃飯，那就過來一起吃吧。”

一分鐘後，堂屋旁邊的暖房之中，飯桌上的氣氛安靜得能聽到筷子和碗碰觸發生的聲音。七個人誰也沒有說話，默默地夾菜吃飯。

不一會兒，馬伯文洗了手，笑著走了進來。

他大大方方地拿過備用碗筷，坐到喬婉身邊，八仙桌唯一的空位上。

羅忠誠咽下口中的食物，轉頭看向馬伯文，“伯文吶，工作落實了？有段時間不見，你好像瘦了些。”

“是的，羅叔。我的大學老師給我寫了推薦信，我現在在縣城裏的農技站工作。年前不是好多鄉鎮遭了雪災嗎？一直忙，也沒顧得上回家看看。”

馬伯文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不像是喬婉的手藝。

視線從飯桌上的兩名年輕女人身上略過，馬伯文心裏嘀咕，她們難道是羅大狗和羅二狗的媳婦不成？

“好！叔就知道，你是個有出息的。”羅忠誠狀似無意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是身邊的侄兒，心裏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即便馬伯文和喬婉分開了，他們還有三個兒子，馬伯文的兩個妹妹現在也歸喬婉撫養。如果侄兒真的動了心思，以後的路恐怕還長著呢。

坐在下首的羅大狗和羅二狗並不知道堂哥對喬婉有意，他們上次聽了堂哥的話之後，對馬伯文的崇拜之情淡了許多。

現在看到從外面回來的馬伯文，他們只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的確配不上喬婉姐。雖然馬伯文的確是個聰明人，事業上也一片光明。

羅大狗和羅二狗有些食不知味，剛剛還美味至極的飯菜到了嘴邊，突然之間沒有了香氣。

“羅叔，您身邊坐著的這位是？”

馬伯文的心思根本不在吃飯上，他好奇地看向身穿軍裝常服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這人隱約之中對他懷有敵意。

“哦，忘記給你介紹了。這位是我的侄兒羅晉，晉哥兒，他是馬振豪三兄弟的爹，馬伯文。”

喬婉一直都知道羅家人是聰明的，羅忠誠的介紹讓她眼神柔和了不少。

“原來是羅叔的侄兒，羅晉同志，你好！”馬伯文放下碗筷，站起身主動向羅晉伸出手。

飯桌上坐著的人齊刷刷地看了過去，馬伯文這樣做，會不會太正式了點？

他們現在正在吃飯，農村家庭不想城裏人禮數這麽周到，而且握手這種禮儀，十分官方客套，並不真誠。

羅晉同樣站了起來，他的身高足足有一米八八，比身高一米七八的馬伯文高出半個頭。

“你好！”

羅晉只說了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雙手交握不過是幾秒鐘的時間，兩個男人對彼此都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

等馬伯文重新回到飯桌前坐下，喬婉開口了，“大家先吃飯吧，有事吃了飯再說，再耽擱下去，飯菜都涼了。”

馬伯文看了一眼喬婉，知道她這話是對自己說的。這麽久沒見，她還是自己離開時候的模樣，性格還是這麽直接。

午飯之後，喬婉攔著羅家人，不讓他們馬上開工。

“先歇一歇，喝杯茶再弄。家裏也就只剩下三個空房間，要不了多久就能刷完。”

喬笙和喬驍主動收拾碗筷去了廚房，憋在肚子裏的話總算有機會說出來。

“笙姐，說實話，看到馬伯文回來，我心裏挺膈應的。他一看就是個有心機的，這種‘弱雞’男，壓根兒配不上我家將……婉兒姐。”喬驍皺了皺眉頭，並不怕自己這話被馬伯文聽到。

喬笙正在洗碗，她用絲瓜布將飯碗裏裏外外都擦洗幹凈才換下一個碗。

“他始終是振豪他們的親爹，雪燕她們的親哥，婉兒姐會處理好跟他的關系，你別跟著瞎操心。”

但願他能夠識趣一點，不要時常來打擾將軍的生活，喬笙如是想到。

“嗯，我知道。馬伯文回來了也好，聽婉兒姐說，戶籍分離必須他親自到場。把這件事辦妥，也省得婉兒姐心裏惦記。”

喬婉給羅家人泡了茶後，把馬伯文請到了菜地邊上說話。

“剛剛你不是問隔壁的大房子是誰家修的嗎？我現在告訴你，是羅叔的侄兒羅晉花錢修的。你離開村子兩個多月，還不知道這期間發生的變故。馬伯文，年前你堂弟馬伯仲他們來找我要菜要糧，我沒給，大家也都知道了我們已經分開這個事實。”

喬婉發現馬伯文的表情很難看，他似乎有些惱怒，又有些無奈，還有些吃驚。

“當初羅家修房子的時候，我請他們幫忙多買了點石灰漿，順便把家裏刷一遍。這段時間，家裏一切都好，孩子們也都長高了一截，健康活波。至於你看到的那些竹制家具，都是我親手做的。你還有什麽想問的？”

被喬婉這麽看著，馬伯文生出一股無地自容的難堪。

“喬婉，我們一定要這麽說話嗎？我以為……”

“你以為，你的以退為進可以感動我？”喬婉接過馬伯文的話頭，“你以為，我會歡天喜地的迎接你回來？你以為，你的離開會讓我知道家裏還是得有個男人才行？”

被喬婉的話問住，馬伯文的眼神徹底灰暗下來。

他原本有很多話要對喬婉說，跟她說自己在縣城農技站做出的成績，跟她說自己離開後一直都想念著她和孩子們。現在看來，他把一切想得太好了。

喬婉的眼神太犀利，仿佛可以洞悉他內心的所有想法。

“對不起，我會遵守我們之前的約定。如果我今天的言行給你的生活帶來了不好的影響，我保證沒有下一次。”

馬伯文很快做出了回應。

喬婉挪開視線，不再看馬伯文，而是看向菜地；這才是真實的馬伯文，他會第一時間找到對自己最有利的位置站好，無論是面對土改工作組的成員，還是面對馬家族人。

這種性格，不能說不好，只是喬婉不喜歡而已。

“你回來得正好，明天有時間嗎？我們去把戶籍的分離手續辦了，需要你親自到場才行。”

喬婉心裏還一直記著這件事，要等她成為戶主之後，才能把喬笙和喬驍的戶口遷移到她家的戶籍本上。

馬伯文早就見識過喬婉的果決，可聽她這麽一說，自己心裏還是忍不住有些難過。

一旦戶籍分離，他們就真的再沒有任何可能了。

見馬伯文沒有反應，喬婉轉過身來面對他，“你要是沒空的話，我可以配合你的時間。”

“不，明天我有空。”

堂屋之中，正在喝茶的羅家人有點別扭。

從外表看來，別扭的人只有羅大狗和羅二狗兩兄弟，羅忠誠正在抽葉子煙，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而羅晉則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眼觀鼻，鼻觀心，眼眸低垂。

“爹，喬婉姐把伯文哥叫出去說話了。”羅大狗看了一眼門外。

“嗯，知道。”羅忠誠繼續抽煙。

“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伯文哥現在有了份這麽好的工作，大包小包的好東西往家裏拿。伯文哥一進門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他看喬婉姐的眼裏有光，他是喜歡喬婉姐的。他們……是不是就不會分開了？”羅二狗小聲地嘀咕道。

羅忠誠瞪了一眼自己的小兒子，“你在胡說八道什麽，忘記我怎麽教你們的？少八卦，多幹活！你喬婉姐的家事，是你能夠操心的？”

說完，羅忠誠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自家侄兒，發現羅晉還是沒有什麽表情。

“爹，要不然我們繼續幹活吧。這麽幹坐著，我難受。”

羅大狗站起身來，準備去拿工具。

還不等羅忠誠說話，羅晉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大狗說得對，我們幹活。早幹完，早回家。”

羅二狗覺得堂哥的話怪怪的，視線在堂哥和老爹之間來回打轉。

“中，幹活去！”羅忠誠收起煙袋，拍了拍小兒子的肩膀，“還楞著幹什麽，開工。”

這邊羅家人剛起身，馬伯文快步走了過來，“叔，我跟你們一起幹。”

羅忠誠沒有立刻答應，他看了一眼馬伯文的胳膊，然後示意大兒子找把刷子給馬伯文，“好啊，伯文，你第一次幹這種活兒，可能不太習慣，慢慢刷，不著急。”

馬伯文笑著接過刷子，彎腰提了一桶石灰漿朝還沒有刷過的房間走去。

“叔，你可別小看我，我以前在學校可是宣傳委員。咱們學校墻面上的宣傳語，全都是我給刷的。”

當羅二狗看到自家堂哥也拿起刷子準備幹活的時候，羅二狗急了，連忙按住他的手。

“哥！不可以。”

羅晉直視堂弟的眼睛，忽然心裏一暖，“放心，我不上架子，就刷我站著能夠刷得到的地方。我不會逞強！”

羅二狗沒辦法，只好轉頭找大哥和爹求助。

沒想到，他爹竟然同意了，“二狗，讓你哥做吧，他的身體，他自己心裏有數。”

羅家人的聲音很小，去到房間裏的馬伯文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站在院子裏的喬婉卻看得分明。

“我也來刷墻，二狗，咱們比比誰刷得又快又好？”喬婉找到一把刷子，給自己倒了一小桶石灰漿。

二狗有些哭笑不得，堂哥沒勸住，就連喬婉姐都下場了。他還能說什麽？擼起袖子加油幹唄！他幹得多了，喬婉姐和堂哥才能少幹一點。

喬婉故意選擇了跟羅晉一起刷一面墻，這樣他就不用提石灰漿，只用站著刷墻就行。

身為軍人，她能夠明白羅晉的傷病肯定比看起來嚴重多了，說不定之前還在死神那裏走了一遭。

喬婉向來怎麽想就怎麽做，也不在乎別人看她的眼光。就好比現在，馬伯文的目光時不時投向他們這邊，眼神頗為覆雜。

只用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剩下的三間房全部粉刷完畢。

羅大狗和羅二狗將多餘的石灰漿搬回隔壁，羅忠誠和羅晉則收拾工具，準備離開。

“羅叔，羅晉，謝謝你們！”

喬婉親自把他們送到家門口，再三表示感謝。站在喬婉身邊的馬伯文這一次沒有開口，他知道喬婉會不高興。

“不用客氣，叔跟你說的話，永遠有效。”

羅忠誠指的是那句：即便天塌了也有他幫忙撐著。

目送羅家人離開，喬婉轉身看向馬伯文，“振豪他們就在村子裏玩，你要是想他們了，可以去找他們。”

馬伯文點了點頭，他的確有這個打算。

不過，他心裏一直有個疑問，“喬婉，家裏的那兩個年輕女同志不是羅大狗和羅二狗的媳婦？”他下午一直忙著粉刷房子，結果現在沒看到她們跟羅家人一起離開。

“不是，你猜錯了。她們是我的妹妹。”喬婉扔下這句話之後，大步走進家門。

馬伯文疑惑地走下臺階，他沒聽說喬婉有妹妹呀！

山口村的喬建國家裏，喬婉是長女，下面還有三個弟弟。難道是堂妹或者表妹？喬婉把她們接過來，是為了給她們找婆家？

可，喬婉看起來不像是會做媒的人！

帶著這樣的困惑，馬伯文找到了三個兒子和兩個妹妹。

“振豪，振傑，振宇，燕子，雪琴，我回來了！”

“爹！”

“大哥！”

孩子們扔下手裏的東西，飛快地朝他跑了過來。

其餘小夥伴們見到馬伯文，也都齊刷刷地看了過去。只見他身上穿著幹部才會穿的衣裳，胸口還別了一支鋼筆，看起來比徐主任還氣派。馬振豪他們的爹當官了嗎？

孩子們不懂什麽是中山裝，但是他們能看出衣服很新，而且上面沒有補丁。

“我娘說了，馬振豪他們的爹以後肯定會娶別的女人，給他們三兄弟生弟弟和妹妹。”

“嗯，我娘也是這麽說的。她還說，馬振豪他們的娘以後肯定會後悔。哥，你知道為什麽嗎？”

“不知道，大人的事情我們哪裏懂。”

“我知道，就是馬振豪他們的爹和娘分開了，不再是夫妻，他們不是一家人，而是兩家人。”

村子裏的小孩子年紀都不大，說話的聲音倒是不小，馬伯文和馬家五個孩子聽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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