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八章

關燈
“玉兒,小心!”

心重重一揪,他不假思索地張臂將妻子護在懷裏,代她承受襲擊。

當那擊落在頭部,痛徹心腑的痛楚讓他眼前倏地一片昏黑,幾要站不住腳。

溫泓玉被丈夫護在懷裏,感覺抱住自己的巨大懷抱松了松,慌張擡起眼,驚得一張粉臉瞬間盡失血色。

“天、天啊!”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哪裏受了傷,源源不絕的鮮血猶如流水,在他深邃的輪廓淌下血痕,染濕了他的領口、衣襟。

霍循感覺不斷湧出的鮮血逐漸模糊了自己的視線,他擡手抹掉臉上的血,道:“我……沒、沒事……你別怕,我會護著你……”

不知還有多少闖入者,為了妻子的安全,他強撐著沒讓自己倒下。

見他浴血卻堅持要護她,溫泓玉又是感動又是焦急,管不了敵人是不是還在,她竭力壓下驚慌失措,顫聲問:“告訴我,你傷在哪裏?”

她想察看他的傷口,霍循用沾血的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安撫妻子。“你別擔心,我、我真的……沒事。”

說話的同時,他已經做好奮戰的決心,驀地身後傳來穆哲圖的呼喊,緊接著是雜沓而至的腳步聲,以及兵器相接的打鬥聲。

霍循望向聲音來源,見到方才襲擊他的人被制伏,瞬時安下心,意識也松懈了。

“玉兒,我想……狀況控制住了。”霍循努力穩住身軀,卻因為失血過多,感到頭暈目眩,身子搖搖欲墜。

“我知道、我知道。”溫泓玉想撐住他,但他身軀實在沈重,幾乎要扶不住他。

知道自己隨時會倒下壓傷妻子,霍循搖搖晃晃地推開她,想離她遠一點,不料失去唯一的倚靠,他便再也支撐不住,倒地不起。

驚見丈夫重重地倒了下去,溫泓玉駭得六神無主,失聲尖叫。“霍循!”

陣陣襲來的劇痛奪走他的神智,隱約中,霍循聽到妻子焦急驚叫,他想開口安慰她,卻怎麽也睜不開眼……

夜更深,風聲呼呼,石城由熱絡恢覆平靜。

連夜被喚進石城的大夫因為榻上男人的狀況,連連唉嘆。“唉,不好!”

聽大夫說出不好,溫泓玉心煩意亂。“大夫,怎麽個不好?”

徹底替霍循檢查身上所有傷處後,大夫沈重開口。“城主大人是後腦遭擊,骨頭雖未破裂但傷口膚肉稀爛,若不小心照料,難愈。”

大夫的話喚起她的回憶,只要一想起霍循倒在地上、動也不動的模樣,她便痛得心碎。

她以為他死了--

忘了自己杵在原地多久,回過神來,是嫣然扶著她,而霍循已被幾名手下合力搬回房裏。

他的血持續流著,迤邐一地的猩紅讓人瞧得觸目驚心。

霍循為了保護她與然兒,奮不顧身……想起那令她心魂欲裂的一幕,她身子微微輕顫,不敢再想。

她拚命忍住眼眶的淚,顫聲開口道:“大夫,得用什麽名貴的藥材您盡管用。”

就算鐵城沒有的藥材,她也會捎信回京城求援,無論如何都要讓霍循活下去!

大夫撫了撫須,沈吟許久才開口。“我得再好好酌量。首要,替城主止住血後,夫人得好好照料城主的傷口,留心他這幾日的變化。”

事發至今也有幾個時辰,他一直未醒,臉龐蒼白,讓她憂心忡忡。

“我會留心。他幾時能醒?”

“這……我不敢保證,我會先開些藥方,晚些請夫人熬了再讓城主服下,等城主一醒,請夫人立即差人喚我,我再過來瞧瞧。”

連大夫都無法作保證的狀況,教溫泓玉無法不恐懼。

“那就有勞大夫了。”

送走大夫後,她回到寢房,瞧見伏在床榻上的人,只覺心口像是被狠狠刨刮下一塊肉似的,痛得無以覆加。

溫泓玉輕輕撫摸他已泛出胡髭的臉頰,哀求。“霍循,我不準你丟下我,你要活下去,不能死。”然後,她握住他寬厚卻冰冷的雙手,不管他是不是聽得到,堅定強調。“聽見沒?不準丟下我……”

好不容易,他們的關系有了進一步發展,她還來不及勾勒屬於兩人的美好遠景,怎麽就發生這樣的事?

她幾乎不敢想象,他若真的死了,自己該怎麽辦?

鐵城沒有他,她還有辦法待在這放眼望去盡是黃沙飛塵之地嗎?

越想心越慌,排山倒海而來的恐懼幾乎要將她淹沒,焦急的淚一滴滴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霍循的神智處於渾渾噩噩中,隱約聽到妻子嚶嚶低泣的聲音飄來,他努力要捕捉--

那是她在哭的聲音嗎?是為他流的眼淚嗎?

霍循努力想掙脫渾噩,一探究竟,卻又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拖入更深層的昏暗之中。

三日後,霍循醒了過來,但狀況比想象中更糟糕。

因為傷口所致,他高燒不退,又因疼痛難忍,他像只踏進陷阱的野獸,瘋了似地不斷咆哮。

溫泓玉寸步不離守在他身邊,好幾次被他的力道給弄傷,但她不以為苦,反而更加憂心。

這三天,她因為霍循而情緒緊繃,連覺也不敢睡,見他狀況愈來愈差,她愈來愈沮喪,心裏被滿滿的憂慮占據,幾乎要崩潰。

嫣然在一旁瞧得膽顫心驚,心疼主子,軟硬兼施地苦勸,卻也沒辦法讓她由霍循的床邊離開。

即便知道主子一旦決定了,誰也改變不了,她卻忍不住再勸。“小姐,你連守了姑爺三日,不歇一下,身子會吃不消的。”

一心懸在丈夫身上,溫泓玉不肯讓步。“我沒事。我要你找的東西找到了嗎?”

憂懼交集時,她突然想起出嫁時,皇帝禦賜了一車珍貴藥材,而爹娘也心疼她遠嫁千裏,同樣為她準備了不少東西以備不時之需。

既然大夫的藥效果不彰,或許中原的珍貴藥材會有幫助。

嫣然點頭如搗蒜。“有有有,我找著三少爺備的藥粉,纏在藥瓶上的紙片寫著“萬傷皆可用”,說是無論傷口有多嚴重,只要先用靛色胖丹瓶裏的藥水清洗傷口,再撒上白色瓶裏的藥粉,最後服用朱色瓶裏的藥丸,不出十日,傷便可愈。”

紙片必定是出自三哥手筆,若不是心情沈重,她絕對會被他的用字逗得笑出來。

“小姐,我瞧大夫開的藥方和外敷的藥料似乎不見成效,不如……就試試三少爺的藥,如何?”

她心裏也是這樣打算。

三哥待在神機營,接觸的不外乎是炮火、硫磺藥粉,若是受傷,重則可致命,這藥三哥會讓她帶上便表示有效用,如今霍循的狀況已到了這地步,她只能放手一搏。

思索了片刻,溫泓玉開口。“我相信三哥的藥。嫣然,幫我打盆溫水,多備幹凈的布巾。”

嫣然頷首,利落地去準備。

雖知霍循睡得正沈,但她忍不住輕撫丈夫的臉,柔聲道:“循,我得拆下你纏在頭上的布條,清洗傷口再撒上藥粉,這過程應該會痛,但你千萬要忍著,好嗎?”

聽著丈夫發出一聲低嗚,溫泓玉就當他是同意了,等嫣然回到房中後,便依照兄長的用藥指示開始動作。

當她拆開霍循頭上的布條,發炎的傷口出現潰爛,膿血紅黃相交,瞧來觸目驚心。

忍著慘不忍睹的傷口帶來的惡心,她小心翼翼用水軟化沾黏著傷口與布條的結痂。

或許是她動作小心輕柔,霍循並未因此疼痛不適,溫泓玉暗松了口氣,接著用藥水將傷口上的膿血給沖開。

狀況比她們想象中順利,但沒想到才將藥粉撒上,霍循便因為刺痛而疼得狂性大發。

藥粉的刺激比在傷口上撒鹽還強烈,仿佛有人拿著一大把針,狠狠地往他的傷

口刺入,痛得讓他不堪忍受。

“啊--”他發出淒厲的呼吼,額頭瞬即冒出汗珠。

他突如其來的掙紮讓嫣然險些摔了手中的藥瓶。

“小姐,快壓住姑爺!”

但溫泓玉怎麽有辦法壓制住高大的霍循?她只能捧著他的臉,對著那雙目光渙散、泛著淚光的眼,心疼地問:“知道我是誰嗎?”

他緊皺著眉,努力撐起意識,朦朧的視線在她臉上來回梭巡,才吐出低語。“玉、玉兒……”

她的神情看來溫柔而哀傷,臉上難掩濃烈的情意。

他對她既憐惜又愧疚,卻沒有力氣表達內心的感受,只能睜著眼,努力將她看個仔細。

聽他喊著自己,溫泓玉眼中含淚,勉強揚了揚唇。“對,是我。”她努力穩住情緒,顫聲道:“我知道你痛,但不這麽試,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對不起……對不起……”

霍循聽見妻子微啞的嗓音,感覺她軟暖的掌心貼在臉上的溫暖,難忍的痛楚似乎瞬間平撫了。

感覺丈夫緊繃僵硬的身體松懈許多,溫泓玉趕緊示意嫣然重新為他上藥。

看著嫣然緩緩將藥粉倒在傷口上,她一雙柔荑緊緊握著霍循顫抖的手,真摯溫柔地道:“循,為了我和然兒、為了鐵城百姓,請你千萬、千萬要好起來……”

她柔柔的話語像是溫柔的治療,他不覺咬緊牙關,盡管顫抖喘息,也忍著讓嫣然重新替他敷完藥。

而後,不知是痛極了或是疲憊,在嫣然包紮傷口後,霍循便沈沈睡去。

“小姐,下回替姑爺換藥,我想還是多派幾個仆人來幫忙好了。”

不可否認小姐具有“鎮壓”姑爺的力量,但她認為,多些人能讓她更安心一些。

溫泓玉苦笑地揚了揚唇。“這狀況已經比我預料的好很多,現在只希望三哥的藥有效。”

“有三少爺掛保證,絕對有效。”將朱色瓶子遞給主子,嫣然不忘提醒。“小姐先餵姑爺吃下藥丸,奴婢先找張小榻,去去就來。”

溫泓玉問:“找小榻做什麽?”

“小姐不放心姑爺,又不肯休息,這麽下去遲早要累垮。奴婢想,在榻邊放張小榻,讓小姐可以躺著歇歇,又可以隨時留心姑爺的狀況,不是挺好?”為了主子,她可是挖空心思才想到這兩全其美的法子哩!

聞言,溫泓玉又是感動又是愧疚。“嫣然,辛苦你了。”

“奴婢只希望姑爺快快康覆,否則任姑爺這麽折騰小姐,奴婢瞧了也心疼。到最後,連小主子都不快活了。”

他們這幾個人,一個拖著一個,牽掛、放不下的心思,綿密交織成一張名為親情的網,將每個人緊緊地收入網中,誰也分不開誰。

“然兒還好嗎?”這幾天為了照顧丈夫,她無法分神照顧孩子,不知道然兒會不會因為受到冷落而寂寞?

“或許是那日受了驚嚇,奶娘說這幾天小主子在夜裏總會驚醒。白天穆哲圖若得了空,會帶出去遛轉遛轉,讓小主子多接觸外頭,看看風景散散心。”

霍然與她親近之後最大的轉變便是沒那麽怕生了,至少不會拒人於千裏之外。

這是好現象,卻讓她不免感慨。“這原本是我和孩子阿爹要做的,可現在只能仰賴大家的幫忙。”

嫣然安慰道:“小姐不要多想,只要專心照顧姑爺就是了。”

溫泓玉頷了頷首。“待姑爺的狀況穩定些,你再帶然兒過來,其他時間就有勞大家多費心了。”

“這些小姐不用交代,奴婢也知道該怎麽做的。”

“好丫頭,辛苦你了。”

溫泓玉拉著她的手,感激道謝,待嫣然離開,房裏又只剩下她與霍循。

她癡癡看著丈夫沈睡的模樣,由舒展的眉及平緩的呼息確定,他的痛似乎逐漸減輕了。

每每想起他是為了保護自己而受傷,她的心便為他揪緊,卻又涓涓流出愛意。

即便出嫁前已經打定主意要讓自己婚姻美滿,但她並未想到,她會如此深愛著自己所嫁的男子。

因為那驚心動魄的一刻,讓她將丈夫的形影徹徹底底刻進心上,再也無法抹去,如今,她只願他能快快醒來,她要緊緊擁住他,好好對他傾吐心中的愛意……

溫泓玉不得不佩服,三哥溫泓德給她的藥真有驚人的療效。

在洗、敷、服過那“萬傷皆可用”的藥後幾個時辰,霍循的高燒退了,又過了幾日,他已經可起身,半臥在榻上。

見丈夫模樣,溫泓玉心裏一激動,眼淚又不聽使喚地落下。“幸好你沒有事……你流了好多血,我以為你會死掉……”

聽見妻子的哭聲,他摟著她,將她的臉貼在心口處。“傻瓜,聽到我的心跳了嗎?我好好的,沒事,別哭……”

“嗯。你答應過我。我該開心,不能哭。”聽著他沈穩的心律落入耳底,她又哭又笑。

霍循替她抹掉眼淚,忍不住取笑她。“傻瓜……都當娘了,又哭又笑的,像什麽樣?”

她吸了吸鼻頭,戀戀不舍地擡起頭抗議。“誰說當娘就不能又哭又笑?取笑我,我罰你先喝粥再吃藥!”

“好!”這樣的處罰讓他甘之如飴。

此刻,夫妻倆因為患難見真情,即便沒有太親密的行為,也彌漫一股甜得化不開的濃情密意。

餵丈夫喝完最後一口粥了,溫泓玉倒了杯水給他,讓他漱漱口再吃藥歇息。

霍循正要接過妻子遞來的水,眼前卻倏地一花,陶杯“咚”地掉落,差點砸上他的腳,水也灑了滿床。

以為丈夫只是沒接好,溫泓玉趕忙拾起杯子,再拭凈被上的水,急問:“有沒有被砸傷了?”

霍循木然搖了搖頭,怔怔地望著她。

察覺他的異樣,她擔憂地蹙眉。“怎麽了?”

“我……”發現她的臉仿佛蒙在一層白紗之後,看不清楚,霍循心一慌,伸手想抓住她卻撲了個空。他不死心地將手攤開,靠近眼前,微微張大眼--

情況沒有改變。

該死!這到底是什麽狀況?!

突然湧上的恐懼瞬間將他淹沒,霍循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他--瞎了!

該死的他忍受了十來天的折磨、擺脫讓他痛苦不堪的傷勢後,代價卻是要與光明訣別?!

溫泓玉被他異常的動作給嚇壞了。“循?!”

他沈痛地擡頭,緩緩發出破碎、顫抖的聲音。“我……看不見。”

從來沒有一刻曾讓他如此絕望和無助。

瑟縮了一下,溫泓玉不確定地問:“你說……你……看不見?”

“對。”

“這不可能……”

是三哥的藥出了問題嗎?她擡起手在丈夫眼前慌亂地搖晃,雙眸緊盯著他的反應。

他絕望地開口。“我只看到模模糊糊的形體在眼前晃動。”

胸口緊緊一抽,溫泓玉抑著心痛,拚命思考各種可能。“有沒有可能……可能只是因為腦後的傷尚未完全痊愈,引起暫時的失明?”

霍循無法樂觀。“我不知道。”

“不管如何,我派人去請大夫再過來看看,你先躺下休息,或許醒來就沒事了。”

他沒回答,只是默默躺下,祈求雙眼的狀況能如妻子所言,醒來後就沒事了。

明白他的沈默,溫泓玉心疼地將臉貼在他胸口保證。“我絕不會讓你有事的。”

許久、許久,他才吐出一句話。

“玉兒,對不起……我……我不想你為我擔心……”

聞言,她忍著淚道:“不要說對不起,這些苦原本是我該受的,但你替我擔、替我受了,我只希望你平安無事,希望你繼續寵我、疼我,當我的依靠……”

說著說著,她雙眼發熱、喉頭刺痛,最後忍不住嗚咽了起來。

感覺妻子的淚一滴滴滑落,霍循不舍地將她抱得更緊。“玉兒……別哭……拜托,別哭……”

她憐惜地撫摸丈夫的臉,抽噎著說:“你還記得我們舉行婚儀時,在耆老面前吃下大餅,象征同甘共苦、永不分離的誓言嗎?”

她為他憂心、對自己的珍視,在在牽動著他的心,霍循忍不住點頭。“我記得,但……我不要拖累你,我不能成為你的累贅。”

像她這樣珍貴的女子,應該要一輩子享福,有個如意郎君專寵呵護,而不是千裏迢迢來到鐵城,卻要擔心受苦。

不讓他有機會拒絕,溫泓玉打斷他的話。“那就別把我推開。況且現在還不知道狀況如何,或許一切只是我們太過擔憂……就算真遇上最糟糕的事,你也還有我,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霍循怕的就是那最糟糕的狀況。

若他真的瞎了,還能做什麽?他如何能當她的依靠,繼續寵她、疼她?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