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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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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夫人劉氏是京城裏出了名的菩薩性子,最是和善心軟,連螞蟻都舍不得踩死一只。也正因為這樣,她管束起國公府來便心有餘而力不足,故待長子一成親,便將府裏的內務全都交給了長媳王氏。

可王氏身為長嫂,怎麽也不好去管弟弟們房裏的事,就算她對三房謝氏再怎麽鄙視,卻也不好插手三房的家事,頂多也就跟院子裏的下人們抱怨幾句。

劉氏待府裏一眾兒孫也是極為疼愛,雖說素彩是謝氏所出,不為鎮國公所喜,但因其孝順恭敬,劉氏待她還算憐愛,即便是遠比不得素珊,卻比寡言少語的三娘子素雯和清冷孤傲的四娘子素欣受寵得多。

素彩才進萱寧堂大門,劉氏便笑著招呼她道:“二丫頭回來了?今兒在公主府可好,我聽說你們幾個姑娘家還玩射覆了?”

素彩屈膝給劉氏行了禮,這才起身回道:“孫女也是頭一回去公主府,那府裏的陳設景致自是極好的,只是孫女看來看去,總覺得不如咱們家舒坦。今日赴宴的幾位姐妹都甚是和善,說了會兒話便熟絡了,連家娘子提議玩射覆,孫女陪著玩了幾局。只可惜沒見著長公主,不曾給她請安。”

一旁的香菊壯著膽子小聲插話道:“二娘子可厲害呢,五局勝了三局,連家娘子與楊家娘子都讚嘆不已。”

“是麽。”劉氏笑笑,應了一聲,卻是沒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素彩最是敏感,總覺得劉氏不喜她在外面出風頭,心中一時惴惴,忍不住又暗暗心想,若換了是大娘子,恐怕劉氏便不是這樣的態度了。

她正胡思亂想著,門外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擡頭一看,竟是三少爺思琮。思琮是大房嫡子,今年將將十四歲,比素彩小兩個月,因是王氏幼子,格外受寵,養成活潑又爽朗的性格,整個國公府,就屬他最得國公爺喜歡,就連大少爺思定都得靠邊站。

“祖母,素珊呢?”思琮一進門,一雙大眼睛迅速地朝屋裏掃了一遍,沒瞅見素珊,立刻問。

劉氏一面招手將他喚到身邊,一面故意板著臉道:“你這孩子,都是你母親把你給慣壞了,怎能直呼你大姐姐的名諱,你得喚姐姐!再說了,祖母和你二姐姐都在屋裏,你也不先行禮招呼,都多大的孩子了,還這麽咋咋呼呼的。”

思琮一路小跑奔到劉氏身邊,咧著嘴討好地笑,“祖母祖母,是孫兒的不是,孫兒這不是著急麽?大姐姐不在這裏,她去了哪兒?”

劉氏斜著眼睛看他,一臉防備,“你尋珊丫頭何事?”

“尋她下棋。”思琮挽著劉氏的胳膊坐到她身邊,不服氣地道:“上回祖父下棋輸給她,非要拉著我上,結果一招不慎也給輸了,我回去琢磨了兩日,總覺得輸得有些冤枉,故趁著今兒學堂裏放假來尋她報仇。”他性子爽直,便是輸了也痛快,絲毫沒有半點不好意思。

劉氏聞言一楞,“你祖父跟珊丫頭下棋?”鎮國公一向端肅嚴厲,無論是兒子輩還是孫子輩,在他面前都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的,整個國公府,也就對大房嫡出的大少爺思定和三少爺思琮溫和些,至於旁人,卻是連他的笑模樣都極少見,不想他竟會陪著素珊下棋,實在是難得。

思琮道:“原本就是祖父輸了才喚我去幫忙,偏又不和我說一聲,害我輕了敵,又中了大姐的圈套,這才輸了。祖母您不曉得,大姐姐可狡猾了,故意落子落得飛快,好好的一場棋弄得跟打仗似的,害得我招架不及,亂了陣腳,這才輸了。”

思琮嘴裏抱怨,臉上表情卻生動又欣喜。京城百姓都曉得鎮國公府的三少爺是位神童,三歲能文、五歲作詩,十二歲就過了童子試,今年又中了秀才,若不是因為倪家老太太忽然過世要守孝,保不準今年還能中舉。

既是神童,學什麽都快,就比如這棋藝,雖比不得國手,但國公府裏也就大少爺思定勉強是他對手,十局裏頭才能贏得了一局,不曾想他頭一回與素珊下棋就踢到了鐵板,輸得潰不成軍。思琮長到十四歲何曾吃過這種敗仗,只恨不得立刻就要扳回來,不想素珊下完一局立刻就走,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時間,這不,好不容易趁著今兒休息,他才特特地過來找人。

劉氏聽得他輸了棋,反而高興,拍手笑道:“輸了就輸了,你平日裏贏得夠多的,輸個一兩局又有什麽了不起。你大哥不是就總輸給你,怎麽不見他嚷嚷著要尋你報仇?”

思琮眉頭一樣,自信滿滿地道:“我還怕他不來呢?每次下完,他總要躲我半個月,甚是沒意思。對了祖母,大姐姐人呢?”

劉氏攤手搖頭,“你可來得不巧,你大姐被她太婆婆接過去了,恐怕要住到過年才回來。”

思琮聞言立刻就抑郁了,爾後的一刻鐘裏精神懨懨,垂頭喪氣。素彩小心翼翼地朝他搭了幾句話,思琮便有一句回一句,並不多言,與方才興致勃勃說起素珊的樣子實在迥異。雖說思琮素來與幾位娘子都不親近,絕非刻意待她疏遠,但素彩依舊有些尷尬,低著頭連話也少了。

劉氏實在看不下去,索性朝思琮揮揮手道:“你個小混蛋,滾你的去,別在祖母這裏礙眼。”

思琮立刻就從善如流地滾了。

他一走,劉氏的精神便不如先前,素彩陪著說了幾句話,瞧見劉氏掩著嘴小小地打了個哈欠,遂起身告辭。才出了萱寧堂,就瞧見三房院子裏伺候的丫鬟紅梅急急忙忙地過來尋她,低聲稟告道:“二娘子,姨奶奶身上不爽利,著奴婢過來找您。”

素彩有些不耐煩地皺起眉頭,但很快又恢覆了正色,一臉關切地問:“姨娘哪裏不舒服,可請了大夫?父親去了沒?”

紅梅小聲回道:“三爺不在府裏,姨奶奶不願請大夫,說是怕府裏下人亂嚼舌根子。”

素彩便不說話了,沈著臉,領著兩個丫鬟匆匆回了院子。

還沒進屋就聽到謝氏在罵人,從狼心狗肺的三爺到忘恩負義的四娘子,再到不要臉的狐媚子曹姨娘,素彩黑著臉在門口聽了一陣,見謝氏的聲音高亢激昂,心中愈發厭煩,偏偏她又不能學素欣那般視而不見。

素彩無奈地嘆了口氣,示意香菊上前敲門,自己則一邊往屋裏走,一邊清了清嗓子問:“姨娘怎麽了?是不是身上不舒服,香草還楞著做什麽,趕緊去請大夫。”

屋裏“哐當——”一聲響,謝氏隨手砸了個杯盞,瓷片碎了一地。素彩腳步一頓,旋即又緩緩踱了進去,勉強擠出笑容柔聲道:“是不是身邊的丫鬟伺候得不周到,姨娘何必跟她們生氣,氣壞了身子可不劃算。你肚子裏還懷著弟弟呢?便是不會自己著想,也要為弟弟著想。這可是我們三房唯一的男丁!”

謝氏也不看她,一邊哭一邊怒道:“一個兩個都靠不住!你爹是個沒良心的,生得女兒也是個沒良心的,四丫頭那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以為自己翅膀長硬了就跟我對著來,她眼裏頭還有沒有我這個娘。哎喲我怎麽這麽命苦啊……”

她一見著素彩立刻就開哭,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嘩啦啦往下淌,素彩不動神色地往後退了一步,低聲問謝氏身邊的丫鬟君竹,“四娘子又怎麽了?”

君竹小心翼翼地回道:“姨奶奶讓奴婢請四娘子過來,四娘子不肯。”

若素欣只是不肯過來,謝氏斷不至於反應這麽激烈,十有八九又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才把謝氏氣成這樣。素彩揉了揉太陽穴,不願多問,耐著性子哄著謝氏,又使了人出府去尋三爺。

謝氏到底懷著身孕,鬧了一會兒就覺得累,哭聲終於漸漸停下來,抽抽噎噎小聲埋怨道:“那個不要臉的狐媚子最近可不安分,三天兩頭地把你爹留在那邊……”

這種事如何拿來跟女兒說!素彩真不知道該拿謝氏怎麽辦了。她長長地嘆了口氣,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低聲朝蘭草吩咐道:“去把那株白茶花搬過來。”

蘭草先是一楞,有些不安地擡頭朝二娘看了一眼。二娘面色如常地道:“且先搬到姨娘這邊放幾日。”

“白茶花?什麽白茶花?二丫頭你買到白茶花了?”一時間,謝氏心裏百味乏陳,說不出是什麽滋味。白茶花是孫氏生前最愛,以前的明楓園裏種了滿滿一院子,等孫氏一死,謝氏就想法設法把那些花樹全都弄了出去,仿佛這樣就能把孫氏曾經的存在全都磨滅掉。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竟會淪落到要靠孫氏的白茶樹來求得三爺歡心的地步,可是,她卻不能不承認,這十幾年過去,她和三爺的感情也早已慢慢淡去,她不敢想象如果肚子裏的這個孩子依舊是個女兒的話,以後的日子要怎麽過?

“今兒我們不是去了公主府,臨走的時候長公主送的。”素彩盡量地輕描淡寫,甚至想要說服自己這株白茶果真是長公主贈予她的。左右素珊去了孫府,少不得也要住上個把月才回來,到時候把樹還回去就是了。

謝氏立刻歡喜起來,甚至是驚喜交加的,激動得連話都說不順暢了,“是……是公主……長公主送的?長公主竟……這麽喜歡你……她是不是……哎呀——”她猛地一拍腦袋,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長公主膝下還有位小郎君未成親,你說她是不是——”

“姨娘!”素彩慌忙打斷她的話,鐵青著一張臉疾聲道:“你別亂說,長公主是什麽身份,如何看得上我。”若是大娘子——素彩心裏一突,想起素珊一進公主府就被叫走的事,頓時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難受得緊。

“你千萬別亂說,”素彩的眼淚都快下來了,紅著眼眶委屈道:“若是傳出去,這府裏頭的人還不曉得要怎麽編排我呢。”

謝氏咬牙切齒,“公主府又怎麽了,我家二娘子這品貌便是進宮做娘娘也是當得起的。回頭我讓你舅舅給宮裏的娘娘遞個信,讓她幫忙說和說和,還怕不成麽。”

謝氏的姐姐賢妃是當今聖上的潛邸舊人,起初只是個連名分都沒有的通房,後來進了宮,肚皮爭氣生了個公主才晉上妃位。

聖上子嗣艱難,膝下攏共才一子二女,賢妃雖早不承寵,但憑著生了大公主的功勞,在宮裏頭也頗有些面子。也因為這個,謝氏才得以安安心心地在國公府過了這麽多年。

只是賢妃對謝氏這個妹妹並不熱絡,這並不奇怪,有個給人做妾的嫡親妹妹,實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蘭草招呼著兩個婆子把長公主府裏送來的白茶樹搬進了院子,素彩生怕素欣知道了又要冷嘲熱諷地鬧事,遂尋了借口去找素欣說話,拐彎抹角了好一會兒,才將這事兒小心翼翼地說給她聽。

素欣聞言,立刻就笑了,居高臨下地看著二娘,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鄙夷和嘲諷,冷冷道:“你們左右都不要臉面了,愛怎麽玩怎麽玩,只是別扯上我。”說罷,便懶得再看她一眼,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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