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江月眼神凝住了, 她心頭砰砰直跳, 只覺得兩個人之間的霧氣就要散去一般。

然而這霧氣散去之後, 顯露出來的到底會是什麽樣子的世界？

她不敢確定, 她害怕這真實。靠近真相越近, 霍江月就越矛盾。

霍江月勉強作出一副長輩的模樣，她神情極力變得不悲不喜, 絞盡腦汁問道：“你是在吃醋麽？”

說完這一句, 她目光凝在被燈光照耀的琉璃杯上。等到看到那唇印, 一瞬間她就像被燙到了一樣移開視線重新補充道：“是覺得我看盧公子，你吃醋了, 心裏想要證明你是個大人了麽？”話說到最後，她已經混亂的不知道自己在表達什麽了。

她口舌發麻, 被額發與睫毛半掩住的琉璃眸子, 幾不可查的閃過一絲覆雜。

這都是什麽和什麽？她的意思是自己不喜歡盧先生被人覬覦？原星火被這個猜測氣笑了，她揚了揚眉毛，慢慢的握住霍江月的手：“我說，我心裏住著一個人，那個人不是盧、”

“好了！”霍江月“騰”地站了起來，她看著妙巴黎的大門, 顫抖的聲音裏帶了一點懇求道：“好了……”

霍江月手腳發軟，幾乎有些站不住。

早先的一樁樁一件件都從她的腦海中跳了出來，有那個“公主抱”，星火說自己是她的公主，有被扯開的衣角, 還有兩個人之前的朝夕相處。

難道……

霍江月一時之間心裏湧起了驚濤駭浪，天地間仿佛就此變色，轟隆隆的銀雷聲響徹她耳際。

她心中對原星火有愧——她如今已經而立的年歲，星火比自己小了幾乎一輪，星火如今還是個不懂情/事的孩子呢，所以，這一切都是自己引誘著星火，是自己讓她產生了這種錯誤的感情。也有怨——為什麽要說出來呢？她告訴了自己，是想要得到什麽回應麽？然而她的心飄飄蕩蕩，如今已經如同浮木，能給什麽回應呢？星火年華正好，屬於她的未來還正遠大，自己配給她什麽回應麽？

不可能的。

霍江月目色僵直，面容僵硬。然而，更讓她絕望的是，她不可抑制的發現，自己心裏的歡喜好像是從絕望中發了芽，從死亡裏開出了花。

但，霍江月在心裏反覆告誡自己，這是妄念。

嘴裏的“妄念”兩個字，是苦的。她仿佛經受刀砍斧斫一般捂住自己承受了風刀霜劍的心臟，而後她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氣，目色虛無地道：“別說了好不好。”

原星火眉頭微微一皺，也跟著霍江月站了起來。

周邊的人見她有了動作，本來都坐下的也紛紛站了起來，翹首望著這邊。原星火沒有理會這群人，她握住麽霍江月的手，將她擁入早就準備好的側廳裏面：“還是說一說吧。”

“不！”霍江月心頭的激蕩暫停了一些，她目色沈沈地擡頭看了原星火一眼，而後覆又側頭看向大門處，頗有一種“非暴力，不合作”的意思。

光線垂落到原星火臉上，被睫毛遮擋，讓她眼底添了三分陰影。她向來都是一往無前的，本以為霍江月至少會有一點動心，沒想到，她一時還是沒有轉圜過來。

原星火便也沈默了一些，攬著霍江月細腰的手，微微攥緊了。

霍江月只覺得腰側仿佛有火在灼燒一般，讓她整顆心都跟著沸騰起來。

她餘光看著一向飛揚灑脫的原星火整個人籠罩了一層愁緒，猶豫了許久還是沒有將腰側的手拿下，反而選擇了轉移話題：“扶桑人好像到了，你不先去看一看他們怎麽說麽？”

這時候門口果然喧嘩了起來，一個身穿西裝的扶桑人眾星拱月一般被捧了進來，他的右邊跟著的就是那位上杉先生。

霍江月看著上杉和野點頭哈腰的模樣，心中對於扶桑會攻占滬城的說法深信不疑。

原星火秀氣的眉頭皺了起來，她給自己重新戴上了一層面具，而後輕輕地將霍江月往側廳角落裏帶了帶：“那我去看看，你好好待在這裏。”

“我和你一起去。”霍江月看著原星火略有些沈重的臉色，大腦裏突然多了許多不妙的猜想。

原星火撫了撫霍江月的後背，安慰道：“我很快就處理完，你先在這等我一會兒吧。你放心，為了你，我也不會死。”除死無大事，原星火心態恁的灑脫。

“別說這種不吉利的字！”霍江月看著這人這麽輕描淡寫的說出死之一字，她的心被誰攥住似的，生生地疼，甚至到了難以呼吸的地步。

原星火和從門口走過的侍者交換了個眼色，而後微微俯下/身，櫻唇貼著她的耳廓，溫柔地道：“還沒有對你說出我想說的話，我是不會出什麽意外的。只不過，今天的事情辦完了，你能不能好好聽我到底想要說什麽？”

側間邊有著很大一塊黑暗角落，然而霍江月仍然能夠感受到原星火眼神中如水一般的溫情還有掩蓋不住的情愫。她臉色唰得通紅，“暗紅塵霎時雪亮”就是她的最真實體驗。

霍江月默了默，原星火略帶一些冰涼的櫻唇擦過她的耳朵，讓她整個人都陷入了沈思：“你的嘴唇好涼，你身體不舒服麽？”霍江月被這冰涼激得一激靈，她穩了穩心態，略過了原星火的問題。

“？？？”這人是在別扭的關心自己麽？

原星火微微有些疑惑，不過，她仍然順從的蜷曲起纖細修長如同上好的白玉一樣的食指，略碰了碰嘴唇。

“溫度正常。”原星火慢慢回想了一下，而後一眼看到霍江月赤紅的耳垂。她伸手捏了捏這人的耳垂，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寵溺的笑聲——怪不得這人覺得自己嘴唇溫度低，原來是她面紅耳熱的。

霍江月被周邊縈繞的笑意包圍住了，她正覺得原星火手也不怎麽熱，而後她霎時一楞——難道是自己耳根太熱了麽？

她猛得呆住了，隨後伸手捂住麽自己的臉——幸虧暗中，星火看不到別人的臉色。

霍江月剛要松一口氣，原星火伸手抱住了她。

原星火五感敏銳，霍江月的神情她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所以，這個人不是不動心的，只不過是存了太多的疑慮。

自己要做的，就是將這些個疑慮全部打消。

原星火一邊把下巴往霍江月肩膀上擱了擱，一邊用臉蹭了蹭霍江月溫熱的臉蛋，繼續剛剛的話題：“我就出去交際一下，不會有什麽危險的。你放心。”

外面一派和諧，甚至原星火還聽到了有小孩子的童言稚語，好像是誰把孩子帶過來了。

原星火說完，終於轉身離去。

松香的清冽中又夾雜著幾分溫柔的氣息離開以後，霍江月心中一空。

她快走了兩步，扯住了原星火的袖子：“我陪你一起去！”走了兩步，霍江月又沈吟了一下，才道：“因為紗廠和染坊，我和扶桑那邊一直有聯系，所以會一點扶桑話。你帶著我，我還可以給你做通譯。”

外面一片光明，喧嘩熙攘，側廳角一片黑暗。然而霍江月總覺得外面有什麽在伺機而動，這光明也是騙人的光明，下面有巖漿洶湧，陰影流動。

霍江月不想讓原星火去冒險，或者說，不想讓原星火獨自去冒這個險。她家的小姑娘，雖然堅強果決，然而也就才十八歲，她怎麽忍心讓星火一個人去面對這些呢？如果出了一點意外，她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的。

霍江月想到這裏，心中便明白，如今自己恐怕還是舍不得她。

她低了低頭，有些釋然地道：“我陪你，如果沒有意外，這場宴會之後，我什麽都願意聽你說。”說完，她春水一般潤物無聲的眼眸靜靜地望著原星火。

這雙眼睛，不僅會說話，大概還會唱歌，吟唱的是千百年來都回蕩在人耳邊的動人情歌，繞梁三生，不絕於耳。

原星火被霍江月的眼神打動了。

被心愛的人這樣看著，就算她是鐵石心腸，也沒有辦法說出一個“不”字。更別提還有後面的話了。

原星火擰了眉頭，眼神中頗不讚同，然而嘴上說出來的話卻是“如果有危險記得躲在我的身後”。

霍江月一下子被逗笑了，小姑娘不僅是小姑娘，還是英雄主義的化身。她挽著原星火的胳膊，聲音略拉長了道：“知道了！”

原星火：……

這人說話這麽幹脆，可是她總覺得不太保險。不過，如今扶桑人已經來了這麽久了，她自己不露面也不合適。

原星火便只能任由霍江月挽著，兩個人一同出了側廳。

…

外面光線略有些刺眼，霍江月微微捂了捂眼睛，身體的重量往原星火身上壓了壓，又很快離去。

原星火一邊給霍江月支撐，一邊在走路的過程中又重新觀察了一遍路線，而後才握著霍江月的柔荑朝著高野雄和上杉和野走去。

周圍一見是如今聲名鵲起的原三小姐，急忙給她讓出的一條路，後面盧恪思看到了，也趕緊跟了上來。

一行人往舞臺中央走了幾步，遠離了人群才真正開始說話。

“原來這是大名鼎鼎的原三，和普通女人也並沒有什麽差別。”高野雄小胡子翹著和上杉和野交流，看著有些見面不如聞名的意思。

這人說的是扶桑話，表達語氣不尊重人，原星火微微擰了眉。她對扶桑沒什麽興趣，因而雖然她天資聰明，但是僅限於能聽懂扶桑話，卻並不會用扶桑話陰陽怪氣。

這真是吃了有文化的虧！狗/東西說扶桑話她能聽懂了，她用中文罵人這個狗/東西卻聽不懂。這是何等的讓人生氣呀！

正不悅間，就見霍江月冷笑了一聲，狠狠地用扶桑話駁斥道：“所謂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然而像高野先生這樣的，恐怕是要雖遠必誅才行！這麽不尊重人是扶桑國的國情麽？或者說，扶桑國內如今無人可用，所以才派了您這麽一位不講禮儀的東西？！”

霍江月果然沒有騙人，她的扶桑話流利得很，罵起人來也能引經據典，原星火能聽出來她說得一套一套的。

原星火體會到了被人撐腰的快感，她握了握霍江月的手，臉上重新變得笑嘻嘻了起來。

上杉和野這個華國通自然不會看著自己的新上官被這麽懟，他見眼前這女郎容色正好，便上下打量了霍江月一眼，微笑道：“這位小姐是？扶桑話就像我們扶桑人一樣正宗，不知道可曾婚嫁了？正好高野先生在錦州沒有人照顧，不如……”

這就按頭婚配，搶她媳婦了？不如？我看你不如回家藏好了，免得被我暗殺。

“嗐，你再這樣不尊重人，你的追悼會我可不去了啊。”原星火捏了捏拳頭，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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