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後的身體狀況, 並不是霍無離她們能夠知道的。

畢竟她老人家的健康是由太醫院院判紀不咎紀老太醫親自看顧, 紀太醫伺候過兩代三位君主, 端的是守口如瓶。

霍無離從天命殿出來之後, 心情激動, 她臉色全是喜色：“我們兩個馬上就要成婚了……”

原星火看了霍無離一眼，阿離的眼神穿過著無邊山河, 望向了她的眼底, 她的眼中豪氣與歡喜在激蕩, 與從前陰戾的仿佛一只刺猬的模樣已截然不同。

原星火便也笑了：“嗯。”

……

時間對於期待未來的人來說，總是過得又快又慢。

隔了一月, 聖後做好布置之後，把所有的阻礙全部撫平, 聖後終於準備登基為帝。翌日, 女帝連下三道聖旨，廢黜太子，立霍無離為太女，立景帝司馬道一為皇夫，移居南宮，最後一道, 改國號為商，承天受命，自立為帝。

這四道聖旨一道比一道更觸碰人的底線，天下群情湧動，天下士子十之八/九都在怒罵聖後牝雞司晨。即使是從農家、寒門出身的士子, 受過聖後的恩賜，也站在了人多的這一邊。

長安城內外俱都在討論這件事情，有的說，聖後登位又怎麽樣，只要自家過得好，誰管皇帝是扁是圓呢，然而，更多人傳揚的卻都是國要亡了，才生妖後這樣的話。

聖後聽到部下傳來的這種反應，心下冷笑，她轉頭與明光姑姑道：“忘恩負義之徒，他們真的以為朕殺不盡天下人。”語言中充滿著鐵血與強勢的意味。

明光姑姑正在給霍令姜整理明天要穿的冠冕袞服，她手指撫摸在袞服的龍紋上，知道女帝說這話是有幾分郁憤在的，便微笑跟著應和了一聲。

不論天下人口中怎麽說，登基大典這一日還是很快到了。

祭拜了天地之後，禮部差役鳴鐘鼓，文武百官跪在禦道兩側，等著霍令姜從禁城的城墻中一路行至奉天殿。

等到女帝進入奉天殿，文武百官也跟著入內。

大殿之上，霍令姜著毓珠冠冕，登上了那個象征著權勢與威儀寶座。

霍無離是作為太女和霍令姜一起上朝，她自覺站在女帝下首，同階陛下的文武百官一同跪下山呼萬歲。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大部分人已經知道，如今這勢頭沒有更改的可能，因而，他們只能低下頭顱，屈了膝蓋。

然而，尚有不識擡舉的人在拼死抵抗。

霍令姜的眼神劃過兩個直直站立的言官，極其淡漠的神情中掠過一絲殺意。

“兩位愛卿，不跪朕？” 新登基的女帝，臉色深沈莫辨。她的話語很輕，仿佛天邊的雲一樣令人捉摸不定，卻又很重，像是有千鈞那麽重，有生命那麽重。

頭發微微泛白的一個言官先說話了，他梗著脖子，拱手道：“這天下終歸是司馬家的天下，娘娘作為一個女人，這是牝雞司晨！”

“諸位愛卿知道，陛下身體一直不適，從前到如今，你們的折子是朕批的，決定是朕做的，俸祿是朕發的！如今天下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是誰的功勞？是朕的功勞！”霍令姜的神情微微一哂，看著這頭發發白的言官一句話也沒聽進去的模樣，心下已經動了殺意。

她又看了這人旁邊的青年言官一眼，示意他有話也可以一並說了。

那青年文官果然沒有放過這個揚名的機會，他朗聲道：“太子殿下仁愛，怎麽可以輕易廢置？！即使陛下身體不好，也可以使殿下理政！怎麽可以輕易取而代之？！總歸娘娘繼續批改折子就是了，百年之後天下百姓都會感激娘娘，為何要染指司馬氏的天下？！為了天下蒼生，臣請太子監國！微臣縱然死，也要為司馬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青年文官一副楞頭青的模樣堅持道，霍無離聽了這話的意思，竟然是說因為你是個女人，就合該做一個幕後的無名英雄，為什麽要當皇帝鬧得大家都不開心。

霍無離被這無恥的言論驚呆了，她站在女帝下首，咬緊了牙齒，正想要爭論幾句，卻聽女帝開口道：“太子已經二月有餘沒有上朝，從前政務從來未曾出自太子，所謂的仁愛，你是從哪裏看出來的？是誰在治理天下，愛卿如今竟然還是認不清現狀麽？這是朕的登基大典，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朕能讓天下太平，你卻要為了一己私欲阻撓朕！你們到底是為了天下蒼生，還是為了自己，嗯？你的心肺腸子都已經爛了。”女帝搖頭，輕蔑的笑了。

看來，這人就打著求名的主意，不過，她偏偏不讓他們滿意！女帝頭上毓珠微微晃動，她冷聲道：“如此張狂，罪不容誅！”

“非是我們張狂，……”

霍令姜冷冷一笑：“將這兩個人杖斃於承天門，其子孫永世不得錄用，再有異議，株連三族。”

很快便走侍衛飛速的走上來堵了嘴，把這兩個人拖下去了。

文武百官聽到女帝這話，紛紛的把頭磕到地上，不敢再說話。

處理完這些事情，霍令姜又看了霍無離一眼，見她臉上沒有異色便叫起了文武百官：“眾卿還有異議麽？有的話，現在一並講了吧。”

女帝的臉色仿佛九重天上的寒冰，幽深莫測，她的眼神掃視過幾個跳的比較高的。而後臉上露出了嗜血的微笑。

“微臣不敢！”眾人順從的隨著女帝的旨意站了起來。

更有女帝的愛臣酷吏周靖棠在朝堂上直接說了，希望能夠親自處理這些不會說話的人。

女帝眼眸微微動了動，她點了頭，灑脫一笑，而後繼續聽著大臣奏事。

……

一場無驚無險的登基大典就這樣過去，下了朝，女帝宣召了霍無離和原星火近前說話。

見經過最近這段時間的風言風語，霍無離已經被打磨的像美玉一樣含而不露，霍令姜心下欣慰。

不過，她的臉上仍然沒有半分顯露，反而先問道：“外面的風言風語你聽到了吧？你往後成了皇帝，也要面對這些的，你怕不怕？”

霍無離微微怔了怔，似是沒想到聖後第一句會問這麽溫和的話，她搖了搖頭：“我不怕！母後敢為天下先，率先走出了路，兒臣作為繼任者，也能把路走穩當的！”

女帝臉色更和軟了一些，她點頭道：“你心性堅定，很不錯。”

“他們吶，就是見不得女人當皇帝。”霍令姜一邊說，一邊捧了茶，她的臉上露出了耐人尋味的笑容。

原星火心說，的確是這麽回事。景帝在位的時候，不做什麽正經事，吃喝玩樂浪費國庫的錢財倒是一把好手，到了後來，連奏折都是聖後幫忙批覆的了。

那聖後光明正大的站到人前來，為什麽不可以呢？只能讓聖後幹活，不準她拿到屬於自己的尊位，實在是沒道理。

霍令姜想著自己給天下人帶來的震驚，嘴上又微微勾起笑容：“如今，他們恐怕不知道要先反對朕哪一道旨意了，你也為朕分擔了不少火力。”霍令姜想到朝堂上的鬧劇，心下又想冷笑了。

如今，朝堂上分為三派，較多的一派是認為女帝登基稱帝於禮不合，他們正聯絡文臣武將，準備和聖後硬碰硬，還有稍微平和的一派，覺得聖後就算做了皇帝也無甚不可，只要繼承人不是霍無離就可以了。第三派當然就是被聖後提拔上來的人，他們恨不得上述兩種人全被貶官，讓他們補上。

看女帝情緒尚可，霍無離臉上慢慢地露出了笑容，聲音中多了幾分快意：“力分則弱，他們各懷鬼胎，擰不成一股繩，我們就可以把他們逐個擊破。”

霍令姜點了點頭，轉頭看向一旁的原星火：“原世子，朕看到了你父親崇國公的折子，他想要讓你繼承崇國公，怎麽，他也不願意為朕效勞麽？”

原星火一楞，臉上露出一點體貼的笑容：“陛下，是我懇請我父親卸下重任的，以後我繼承了我父親的爵位，可以上朝，可以做一些你父親做不了的事情……您想，您的女婿能做的事情多，還是未來親家能夠做的事多？”說到這裏，原星火眼神銳利又充滿了野望。

帝王英氣的細紋中慢慢充滿了讚許的痕跡，她默默的看了原星火一眼，心說如果不是所圖甚大，那就是他們是“真愛”了。

可是，愛這種東西，最靠不住了。霍令姜想到這裏，眼神中更多了幾分審視。

女帝端起茶盞又抿了一口，把有些眩暈的感覺給壓了下去：“你們成婚的時間，朕已經讓禮部給你們挑選了，就在兩個月後，如何。”

“多謝陛下！”原星火投桃報李，把自己“找到”的祥瑞和女帝說了起來：“陛下，微臣的親兵在東山中發現了白鹿，白鹿可是祥瑞。而且，靈犀湖前些日子有熱氣蒸騰，有匠人在靈犀湖中挖出白石，上面刻著霍主的字樣，看來這天命的確是在陛下一邊的。如今，長安城的百姓都知道了這神跡了。”原星火一邊說，一邊想到了那只得了白化病的鹿。還有霍主白石出世的時候，自己倒進去的一堆生石灰，後面還派兵把靈犀湖控制起來了，她心下覺得這想要造出個祥瑞也不太容易。

不過，時人正相信這些事情，這些取信那些得到女帝恩惠的勞動人民也就夠了。

女帝聽了這話臉色一動，她並不相信什麽天命不天命，不過，如果有這種天命，倒也不是什麽壞事。

總歸史書總是勝利者書寫的，她略有些欣慰的看向原星火，而後道：“你還做了什麽？”

原星火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她也沒有隱瞞，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做的事情說了出來：“兒臣還吩咐親兵到村鎮宣傳陛下的功德，走的是農村包圍城市的路子。兒臣將母後從前的舉措宣揚了出來，告訴他們，政令不會輕易改變，如今太平盛世，陛下仁愛，只要好好幹活，總有好日子過的。要是有人鼓動他們做壞事，都是有壞心思的，還是要三思而後行才行。他們還答應臣，要好好觀察有沒有人來傳播奇怪的言論。”

原星火一邊說，一邊用佩服的眼神看向女帝。不了解不知道，女帝真的做了不少為國為民的事情，以被束縛的女子之身，沒有什麽偏見的惠澤了世人。

女帝點了點頭，心下卻是有些理解為什麽霍無離會喜歡原星火了，這人眼神真摯，說話合心意極了，如果不是有什麽仇恨，很難討厭她。

女帝點頭道：“好，朕知道了。”

見女帝乏了，兩個人跟女帝告辭之後，就乖乖的從天命殿退了出來。霍無離一邊踩著地上的陰影，一邊眼神亮晶晶的看著原星火：“原來這些天，你是在忙這些，多謝你啦！”

“不謝。不僅是因為你，陛下如今做的事情很難，我也想盡力的幫一幫她。”原星火臉上有了許多微笑，畢竟女帝是個有抱負的人，她當然也願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幫助一下女帝。

兩個人談性正好，按照聖後的說法，再過兩個月，就是良辰吉日，她們兩個就可以成婚了，因此此時，不論是原星火還是霍無離都非常開心。

再加上司馬沅被禁足，太子被廢，霍無離被立為太女，也沒有對霍紹產生什麽別的感情，就算霍無離仍然顧念著霍紹從前對她的一點照顧，不過，憑借著霍紹那拎不清的性格，很快就會被消磨的一點也不剩。

一切阻擋她的人都被掃平，原星火如今覺得一切都是那麽美妙。

然而這人真的不經惦記，兩個人正要回霍無離的東宮，就見霍紹站在東宮門口，臉色恚怒。

原星火眉頭皺了起來，她心裏“呸呸”了兩聲，默念了一句“童言無忌，大風吹去”，希望她剛剛想到的太子和司馬沅不要過來煩擾她們的平靜生活。

霍無離看著一看到霍紹就好像有些吃醋的原星火，心下熨帖的很，她握住原星火的手，邁步走向前去。

“表哥，你怎麽在這裏？”霍無離看著天色，心中略有些奇怪。她對從前對自己抱有善意的人，總是多了幾分優容的，因而她只是握緊了原星火的手，對待霍紹仍然不失周到。

“你是有什麽事情找我麽，表哥請說？”要是公事的話，她是絕對不會答應的。霍無離心中公私分明，不過心下有些好奇的看向霍紹。

霍紹並沒有承情，他本來臉色就不好看，如今看到兩個人牽著的手，心下更加相信了自己偷偷去見司馬沅的時候，她說的話——霍無離在原世子的慫恿下，以自己為誘餌，冤枉了她和太子殿下。

他臉色轉向赤紅色，神情有些憤慨的道：“無離、不，我如今應該稱您為太女殿下了！”

霍無離略有些怔住了，她還以為霍紹是來恭喜她之類的。看起來，是她想多了。

她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臉色也有些不好看了，心中好不容易對霍紹拾起來的一點好感，消失無蹤。

還是原星火見不得這種氛圍，她咳嗽了一聲，訝異的道：“講道理，你的確應該叫無離太女殿下了。怎麽，叫一聲太女還委屈你了？”

霍紹一見原星火說話，就如同見到了幸進的小人，他冷哼一聲道：“我自然是不委屈！是啊，萬一我不這麽叫，不知道兩位會不會給我也捏造一個罪名！”

原星火看了臉色已經完全沈下來呢霍無離，心中略有些好笑。她根本不用擔心這種人了，人家自己送頭的能力太高了！

“什麽意思？我和太女殿下何曾給人捏造罪名！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講哦，你要非這麽說，那我們兩個可以在你身上試一試！”

霍無離臉色如同寒冰，不過，很快她就釋然了。原星火也不願意背這樣一個壞名聲，她當即反駁了回去。

霍紹根本不在乎她的反駁，就聽他疾言厲色的道：“你們知道嗎，就因為你們的算計，阿沅她傷心欲絕，都快病死在晉陽宮了！”霍紹想起自己偷偷跟著廢太子進入晉陽宮的時候，晉陽公主臉色蒼白，眼淚不斷的模樣，心下很是痛苦。

“那麽她死了嗎？”原星火“震驚”的問道。聽聽這話，就知道司馬沅肯定是故意表演給霍紹看的，女帝雖然禁足了司馬沅，但是也不阻止廢太子等人的探望，要是真的有什麽事情，那麽廢太子早就給她找太醫了。也就霍紹這等被蒙住雙眼的人，才會真的相信了。

“？？？”霍紹想要笑一下，然而卻失敗了。

一個正常人聽到這話不應該是檢討自己做錯的事情麽？怎麽會像原星火這麽沒心沒肺的問這種話？！

霍紹憤怒的鼻孔急劇擴張，他眼睛冒火，咬牙道：“你這是什麽表情？因為你們的算計，阿沅傷成了這個模樣，想到這裏，我的心都要碎了，你還笑？你們還有沒有心？！原星火，你好狠！”

“噗！”原星火聽著前面還能勉強忍受一下，但是聽到後面那句話，卻實在是沒辦法停下笑容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前霍紹頭頂仿佛有火焰在燃燒的模樣，原星火怕他被氣出個好歹，便趕緊握住拳頭咳嗽了一下，想要克制一下自己。

“你還笑？！”霍紹簡直想要立刻上來揪著原星火的衣襟問她有沒有心了！

看著霍紹控訴的表情，原星火往後仰了仰身子，低聲道：“哦哦，我不該笑是不是？”

“？？？”原星火，你不是人！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 “ho” 小天使的地雷

謝謝 “小”小天使的營養液~

會好好碼字噠，謝謝大家的鼓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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