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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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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維爾頓背上全是冷汗。

她知道烏塞伽迪爾人不壞,但就是悶騷,悶成一肚子壞水,表面卻還是做足了功夫,該笑就笑,該俏就俏,可那幾個手段弄出來,詐得人防不勝防。

這個人……怎麽能這麽陰魂不散呢。

短短幾秒鐘,克維爾頓思緒飛轉,甚至想諏一個她需要應酬金主的故事出來——反正在聖城這種地方居住的大貴族,她也能略微知道一點這種事情,只要不求證,她圓個謊沒問題。

但不等她想好,門忽然撥動了一下,隨後格洛歐從裏面走了出來,負手而立,站姿筆挺,手掌在身後握拳,像是依舊掌控至高權力。烏塞伽迪爾怔了一下,忽然退了一步彎腰行禮:“格洛歐閣下,失敬。”

格洛歐並未被剝奪貴族身份,也沒有強加任何罪名,只是暫時被監禁。別說她在這裏,就算她在監牢裏狼狽受刑,烏塞伽迪爾見了她,也得低頭。

“巴羅伊第十二軍團長。”格洛歐從不記軍官名字,只是看了一眼烏塞伽迪爾肩上的勳章,“運氣不錯,撒網下去,撈著的魚就算是你的。不過既然吃到了大魚,還惦記著塞牙縫?”

貴族之間,觥籌交錯,總要有些暗話,烏塞伽迪爾也是貴族之後,情商不低,一聽就懂了,這是自己跳出來上鉤撇開了克維爾頓,他也就順坡下:“請閣下放心,沒人用牙齦塞牙縫,時候不早,下官護送閣下回去?”

格洛歐擡頭看了看天色,快到黎明:“軍團長不想功勞被路過的人搶去了吧。”轉頭望向克維爾頓:“那,黑傘。”

克維爾頓拿了黑傘給她,格洛歐很快撐開,隨著烏塞伽迪爾離開了,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縱然前功盡棄,但為時不晚。

進屋後,摩西雅怔楞地坐在床沿,手中拿著一個東西,克維爾頓靠近,才發現那是銀厥王子的木偶,頓時哦了一聲:“送給你的!”

摩西雅很久沒有說話,她身上還是昨日盛禮的禮服,黑色紗花帽下面睫毛低垂,陰深一片。沈默很久,她淡淡一笑,將木偶放到了桌子上:“今日之內我就會出城,波因爾家族的事情我做到這個份上,也不用再插手了。克爾,你的那位長官看起來不太好相處,你隨時可以回哢莎莊園。”

克維爾頓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但沒有辭去聖職打算,拿起另一把備用的黑傘:“我送你去城門口吧,你的馬車在哪個方向?”

“南面。”摩西雅站起來揉了揉克維爾頓的頭發,“註意一點,好好活著。”

克維爾頓笑:“摩西雅你怎麽還這麽不放心我呀。”

“因為你從小就不讓我省心。”摩西雅攬住她的肩,撐起了傘,走出了狹窄的門。

不遠處就是聖城南面的城墻,天還沒亮,但是可以窺見天際黑色翻滾,像是光要撕裂夜空。摩西雅看了看懷表,剛想囑咐點什麽,突然之間,聖城內暴起了馬嘶聲,嘈雜的人聲也響起。摩西雅不解地看向克維爾頓,克維爾頓臉色凝重:“看來烏塞伽迪爾是碰到搶功的了。”

摩西雅說:“那還是過去看看吧,我沒辦法將格洛歐帶出來,起碼要保證她安全抵達關押處。”

於是又折返回來,克維爾頓對路線極其熟悉,不多時已經看到爭吵僵持的雙方軍團,另一個是巴羅伊第五軍。大約是巡夜時碰到了不該在此處的第十二軍,心生疑惑盤問了幾句,結果全被烏塞伽迪爾滴水不漏地糊弄過去,剛剛放行,一個小軍士卻突然撞到格洛歐的馬,順勢拽歪了她的傘,雖然後來他被一腳踹出去了,但格洛歐到底是暴露了。

重要人物出現在此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第五軍軍團長聞訊立刻趕來,要求移交格洛歐。說實話,烏塞伽迪爾不是個搶功的人,但格洛歐手裏一把碎鐵塊就頂在他腰上,他強撐著溫和臉色,只能堅決表示不交人。

摩西雅剛剛轉過這個街角,不知道因為是否談崩了,雙方軍團竟然拔劍相向,前鋒殺作一團,格洛歐挾持烏塞伽迪爾後退,忽然轉頭看到了摩西雅,微微點了個頭。

克維爾頓茫然接過摩西雅遞來的傘,只聽她說:“事情已經鬧大,無法抹除痕跡,你站著別動,我帶格洛歐殺出城。”

不等克維爾頓回話,摩西雅已經走向那片塵埃飛揚的街道,彎腰撿起了一把掉落的劍,繼續走向格洛歐,手中劍花閃電一般迅速,飄紅的血線在她兩側滑去。格洛歐一只手臂勒在烏塞伽迪爾的頸部,以她的力量,稍稍一使勁,這小脖子必然嘎嘣脆。

烏塞伽迪爾心很累:“閣下,閣下能放了我麽?”

格洛歐冷笑:“很有骨氣啊,還以為你個豆丁會趁機叫聲姐姐套近乎。”

烏塞伽迪爾嘆了口氣:“閣下,你瞧起來只有十六七,我都二十了,總不好意思占你這個便宜……”

格洛歐看著摩西雅靠近,松了手臂,抽出烏塞伽迪爾的佩劍,留下句意義不明的話:“按年齡算,你得跪下叫奶奶。”她揚手一劍,旁邊一個靠近的軍士胸口破開血花,隨後身影一轉,沖向摩西雅的方向。

“格洛歐!格洛歐在那裏!”顯然有人不瞎,內鬥中還能分出腦子看戰利品的去向。

咆哮、刀劍、聖職、塵埃、爭奪,在這一片雜亂的畫面裏,太陽終於睜開了眼,天際破曉,金橘色的光撒在芬芳的郁金香花圃上,大大小小的聖堂中,玻璃鏡面璀璨無比。

痛苦的嘶叫劃破清晨,摩西雅跌跌撞撞地退後,玻璃反射聚集後的陽光肆意鋪灑在她身上,黑色的禮服幹凈整潔,然而肩膀處被腐蝕塌陷,一陣風吹過,細細灰塵飄散。

“摩西雅!”克維爾頓楞住了,然後迅速跑上前,試圖撥開人群用黑傘罩住她。但軍團比她的反應更快,不知誰突然尖叫:“吸血鬼!”

一把劍擲了過來,刺入摩西雅身邊的地磚裏。

這像個引子,引爆了所有人的反應,不絕於耳的吼聲霎時充斥在耳邊,所有人放棄了內訌,一致包圍了那個困頓在地的血族。他們知道利器無用,有人點燃了蠟燭,然後扔向了那裏,還有人拿出了鐵索與柴木,大叫著“怪物”砸過去。

克維爾頓猛地狂怒,她暴跳著往前沖,然而太多的軍士的背影攔住了她的路,她看到他們將那個優雅冷漠的血族架了起來,蠟油流淌在她半張臉上,像是融化的油脂,火焰燃在紗巾領口上,灼燒著她,煙塵簌簌落下。

“不!不!不要!放開她!人類!”克維爾頓歇斯裏地大吼,拼命掰開緊靠的人群。

但她被困住了,聲音也被吞沒了,四面八方都是高大健壯的軍士,她絕望地掙紮在擠壓中,眼睜睜看著一層層灰燼從骨骼上剝落。

那一個瞬間摩西雅在混亂中看到了她,她因為劇痛而扭曲的臉動了一下,眼瞳在光芒下竟然泛著淺琉璃色,她的臉頰有一半被燒毀了,頭骨猙獰,尖齒暴露。

這盛世的陽光下,突然一小片黑影砸下,慘叫聲層疊響起,格洛歐手中長劍飛轉了幾圈,重新被她攥緊,她一手舉著傘,閉著眼睛,面容冷酷,上前阻攔她的人都被她絢麗至極的劍術刺傷。她身上還是曾經的騎士統領裝,靴底的鐵片被火烤得焦紅,一劍砍斷鐵索,一手扯過街旁晾曬的被單,罩在摩西雅身上後,背起她急速向聖城門口奔去。

克維爾頓也轉身跟了過去,她們身後跟著的是暴跳如雷的巴羅伊軍團,頭頂是致命的萬丈陽光,然而這場逃跑肆意狂放,帶著一點點覆生的希望。

只是逃亡終會有結束,格洛歐在離城墻不遠處,突然停下撐著墻劇烈咳嗽,滿手血汙,她已經到了極限,傷勢很重,又數月不曾進食,況且奔跑情況下黑傘擋不住全身,她的腳踝處被燒傷,劇痛難忍。

“可以了……”她背上,摩西雅虛弱地用氣流發聲,“我等克爾,你出城吧……”

格洛歐擦了擦手心的血,笑了一聲:“佐伯爵……”她叫了個稱謂,卻不知再說什麽,她們兩個是貴族中活動的翹楚,自然沒克維爾頓那麽傻,怎樣生還幾率高大家心知肚明,就像烏塞伽迪爾上門檢查時,她們明白哪種方法最好,不用討論,直接執行就可以了。

也就克維爾頓還絞盡腦汁考慮圓個謊。

格洛歐拖著傷,再一次踹開克維爾頓的居處,將摩西雅放到床上,然後親吻了她焦黑的手心。

這在諾丹羅爾的禮節裏可能有親近的意思,然而在依布烏海中,表示永別。

永別,摩西雅·佐。

隨後格洛歐轉身,撐開了黑傘,消失在了門前。

克維爾頓氣喘籲籲跑回自己的居處時,已經晚了,她不敢到床邊,房間裏空蕩蕩的,沒有血也沒有藥,她突然想起曾經負責她身體健康的宮廷醫師崔恩,他一定知道該怎麽做,但崔恩已經死在依布烏海。

血族的生命力強悍,但面對光和火,就像是冰塊一樣脆弱,克維爾頓沈重地坐到床邊,伸手撫摸那一層被灼燒後的臉頰,收手時手掌滿是灰燼。

“克爾……”摩西雅費力望向她,喉間沙沙作響。

克維爾頓偽裝出來的那一絲鎮定像是被猛地擊碎,只覺得滿嘴的血味,像是硬生生用口腔壓扁了舌頭,崩裂牙齒,將這致命的痛楚壓入心臟,擠出血來。她顫抖地撫摸摩西雅的黑色頭發,就像她曾經無數次揉過自己的頭發一樣。

“我想……看到你成年……”摩西雅的聲音弱了下去,“我曾經承諾一個孩子等他成年,但我終其一生也等不到……”

燒焦的皮膚與血肉層層化作齏粉,劇痛使她痙攣,她靠在克維爾頓伸過來的手上,說:“你送給我的那個……很喜歡……”

克維爾頓忙不疊將桌上的木偶遞給她,放在她的手中,又抱著她惶恐地渾身發抖。

摩西雅微微一笑,握緊木偶,悄無聲息地刺入了自己的心臟,摻加血族血骨的利器瞬間溶解了血液,但她用力抱著那個木偶,就像是隔了數千年,擁抱到了那個英勇的王子。

她的頭勾了下去,就再沒有擡起來。

克維爾頓緊緊抱著她,用力地蜷縮,空白了一剎後,她突然發出了小獸般的嘶叫,痛哭失聲,那副骨架上的血肉化作灰燼落下,混合她的眼淚,在床單上砸出了泥坑。

“摩西雅……摩西雅……摩西雅……”

對不起,總是惹你生氣,以為自己長大了,什麽都可以了,能保護別人能成為英雄,但是到頭來,卻活得像個懦夫。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想這樣……

我想……回家啊……

曾記憶,黑袍寬帶的王城總管,端莊冷漠地站在宣誓臺前,夜鶯王女抖著耳朵,眼神閃爍又好奇。

“克維爾頓王女殿下,我,摩西雅·佐,願意成為你的指引者,栽培你、愛護你,以我的愛,輔佐你的成長。”

“摩西雅·佐閣下,你是我的指引者,我理應尊敬你、愛戴你,將我未來所能創造的輝煌,回饋於你對我的教導。”

故人已亡,故土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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