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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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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點掐得正好,克維爾頓踏下馬車的那一刻,中心高塔上的銅鈴被重重撞擊,寬厚的轟隆聲響徹學院,靜悄悄隱匿在四面八方的學生都急匆匆地走動起來。整個院校像是突然活過來了,穿著銀扣禮服和高跟牛皮靴的人夾著書本去往不同的教室,不經意間瞟向梧桐樹下的公爵之女。

格洛歐目不斜視地撐起一把黑傘,籠罩在自己與克維爾頓的身上,沿蔭走向對面的塔樓。在路過中心高塔的時候,她扯下自己的一只白手套,拋在了鋪滿鵝卵石的地面上。

“你手套掉了。”克維爾頓提醒。

“是的,我故意的。”

“我看出你是故意的,但是需要撿嗎?”

“……”

格洛歐把頭偏到一邊去,懶得理她,作為一只王女,不知道扔手套的暗喻沒關系,但是話少一點有問題嗎?

丟人。

迎面走來的是一位清瘦的人影,介於少年與男人之間,後面的衣擺形似燕尾服,然而衣服上除了一塊懷表沒有任何值錢的飾品,連排扣都蒙上了毫無光澤的細布,如果這真的是禮服,未免太過寒酸。

他向格洛歐與克維爾頓依次行禮後,伸手將額邊垂下的軟發別到耳後,笑容淡淡:“初次見面,我是埃斐爾·加德,職位為院長秘書,非常高興能夠接待兩位尊貴的小姐,請跟我來。”

格洛歐看了他很久,說:“埃斐爾,邁希倫家族的走狗,久違了。”

院長秘書面容上帶著一絲挑不出錯的笑容,每一根輪廓都像是精確到測量過:“感謝波因爾小姐對我的賞識,您的重新歸來也令人無比振奮,第一天就向全院的學生發出了挑戰,祝能得償所願。”

“你想撿起我的手套麽?”

“不敢,誠如小姐所言,我只是邁希倫家族的爪牙而已。”秘書輕輕地笑了,側過身比了個手勢,“引路我還是能做到的,請隨我進來吧。”

沿著塔樓上行時,克維爾頓一直沒說話,她沒聽明白格洛歐和院長秘書的針鋒相對,但能感受到他們的恩怨來源已久,於是幹脆不插話。

走了很久,階梯才慢慢平緩,院長秘書推開了頂頭的一扇門,光芒頃刻鋪灑而下,在視野裏凝成一片白燦的海洋。然而等他回頭,迎面的只是一把比夜色更濃重的黑傘,傘面仿佛能消化陽光,傘下格洛歐的笑容寒冷如月。

“埃斐爾,仗著年紀老,就越來越不稱職了,有這麽猛烈的日光怎麽能忘記提醒一下?我是無所謂,可是我身後,還有一位嬌貴的伯爵侄女。”

埃斐爾的半張臉輪廓被陽光映得仿佛透明,他躬身致歉:“是我疏忽了。”

“你不像疏忽。”沒能格洛歐說話,克維爾頓忽然開口,她帶著一點點奇怪的態度問,“我覺得你很厲害,但你為什麽一直在示弱?”

埃斐爾頓了一下:“什麽?”

“雖然我看格洛歐也有點煩,但她有多強我知道,她不想理我就不會理我,但你看她一路上都在嗆你。”克維爾頓說,“這總得有個原因,我覺得是你的原因。”

埃斐爾笑了:“這麽肯定?”

“你不信?”克維爾頓戳了戳格洛歐,“你手套掉了。”

格洛歐:“……滾。”

……媽的,前幾句感覺豬隊友智商變高了一定是錯覺!

門外是一段大理石的城堡長廊,接通到對面線條鋒利精巧的建築,路途中陽光明媚。但血族融入諾丹羅爾已近幾個紀元,早先經過依布烏海歐柏學院的學究們數十年研究,終於創造出能完全抵禦“溫度之光”的黑傘,將之命名為“光晝城墻”,地位與童話午餐“午夜城池”並駕其驅。

但血族仍在無法在白晝下視物,那些有溫度的光會灼傷血色的瞳孔,所以幾乎所有血族的眼睛是被傘遮蓋的,完全依靠聽覺辨位。

可克維爾頓的瞳孔是不受陽光影響的,她扯了下格洛歐的袖子:“你把傘再舉高一點。”

格洛歐根本不想理她。

“我看不見路了。”

格洛歐依舊不理。

克維爾頓思考了一下,然後說:“你信不信我會絆倒你?”

“我牽你走。”

“好。”

褐磚和巧克力色的建築在陽光映照下呈現出一種燦爛的奶白,院長秘書扭動寶石柄手,按在雕琢的花紋上推開了銅門,裏面蠟燭的光暖暖地透成一團,或站或坐的幾位學生靠在桌椅邊,面色凜然。

啪得一聲,格洛歐收起黑傘,轉眼掃了一下整個課室,觸及她目光的貴族子女都率先垂下眼皮。

與格洛歐對視的人都意料之中又無比驚駭地認識到,這位至高之座果然不是因為妥協而來。他們其中不少人都或多或少參與過多年前的“蚌鶴之戰”,清楚戰爭的最後是大勢已去,如果不是因為“星黯熄滅”的慘劇發生,導致格洛歐精神瀕臨崩潰,她是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所以聽聞她需要休養而退學的消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而如今她再次歸來。

沒有人敢直視她的瞳仁,那裏積攢著哀怒滔天的血與火,像是要把所及之處皆燒為灰燼。

克維爾頓突然抽手,格洛歐是握著她手腕走過來的,手勁不緊不松,但是這一刻她猛地用力捏緊,指節猙獰突出,青筋扭曲。

“這就是戰場了,克維爾頓殿下,他們就是阻礙你回依布烏海的混帳東西。”格洛歐聲如輕絲,僅僅縈繞在克維爾頓耳邊,帶著濃重的冷嘲和誘惑,“想不想殺了他們?”

克維爾頓說:“你跟他們有仇?你怎麽這麽喜歡跟人結仇?”

“他們奪走了我的摯友。”格洛歐的聲線飄忽如孤游百年的鬼魂,“星黯至死都不曾透露我的秘密,那我將此生為她覆仇。”

這短短的幾句話夾雜著諾丹羅爾語和依布烏海語,重要連接詞被數次替換,只通曉一種語言的根本無法獲知信息,就算將血族語作為母語的克維爾頓也只能勉強聽出意思。

背後陽光異常白亮,站在旁邊的院長秘書淡淡看了一眼克維爾頓,然後沈默地重新捋了下額發。

… …

自從至高之座抵達教室後,氣氛始終處於極端沈悶中,這個核心貴族的班級裏每個人的課程是完全一致的,因此沒有學生離開去趕別的課,連休息時間走動的人都很少。

輪番經過了好幾個授課教士,終於有位青年教士在這種低氣壓下扛不住了,他註意到了百年難遇的插班新生,眼角忽然露出一絲鄙夷,沒多想就直接點了一個名字:“格洛歐小姐是麽?你以前沒上過我的課,是怎麽進來的?知道現在講到哪裏了麽?”

這個名字像是燒紅的鐵浸入涼水,呲出了一片細小水霧,全部學生都下意識擡頭,用餘光瞥向某個方向。

格洛歐也擡頭,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極為古怪的笑意:“我以為,這個教室中的授課教士是不會換成這樣比較……蠢的。”

青年教士一楞,慍怒道:“請定義你說話的意思。”

“我說的話非常清晰,既然你執意要定義,擴充開來就是'我認為此教室中的教士是不會換成一位授課為《聖城變遷史學研究》,盧奧茲·達馬,年齡二十七,教齡八年,前年才轉入席勒皇家為未來的核心貴族講課,前一個月速率才堪堪三節講義一堂課,目前進度是步入薇亞時期的聖城,因為天資優異勤奮努力卻出身貧窮,對貴族十分不滿,承受壓力能力弱,目測能力弱,觀察能力弱,年紀越大智商越弱,還不提前做功課調查我履歷的……蠢貨'。”格洛歐說,“不要以為見多了大貴族,就以為我們一點都不可怕呀,小教士。”

“等等,你……”

“永遠別讓一位貴族等你,先聽我把話說完。你不認識我不是你的錯,因為還認識我的幾位老教士不太敢說我,但你起碼也要了解一下我曾經在這裏就學的成績,嗯?我可以一分鐘記住並完整解讀三千副的點狀加密文件,你覺得我記你僅僅八十六頁的簡歷需要多久?”格洛歐閉了下眼睛,“你看,了解一個人很簡單對不對?但這麽容易的事你都沒做,還有臉問我你的課講到哪裏?”

她擡手,翻起的書一頁頁落下,嘩啦的紙片響滿整個空間:“更何況,你的課講到哪裏,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盧奧茲教士的臉逐漸漲紅,他一直認為自己就算無法跟那些權貴比姓氏家族,但他能通過席勒皇家學院的嚴格選拔,成為這些養尊處優的貴族子女的老師,這一點足以讓他飄飄欲仙,自以為已淩駕於貴族之上。

兩年來這些貴族學生都非常省心,幾乎沒有人在他的課上跟他對峙,通常都是低頭記筆記或是自己預習,成績永遠不必擔心,假期來臨之前還會派管家送來一份精美的小禮物。

但自從他念出那個名字的一刻,所有的貴族學生都停住了手中的事,慢慢擡起了頭,他們的眼神並非他想象的那樣謙虛敬佩,而是沈默漠然,甚至帶著一絲高高在上的憐憫……

盧奧茲教士茫然得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他翻過名單,看到了這位小姐的未來爵位——公爵,他依舊覺得沒什麽,這裏還有好幾位公爵繼承人,他見多不怪。

一片沈寂中,終於有一位轉著筆的貴族少年出聲:“教士先生,你道歉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門課自'固玟邇時期'之後,由格洛歐大人參與編攥,她的確不是來學習的。”

另一位貴族少女也低聲接道:“作為高階爵位的繼承人,身邊任何人的簡歷我們都閱覽過。教士先生,只要你不針對我們,我們也對你的冒犯報以了寬恕與貴族禮儀……但很可惜,你越來越自大了。”

盧奧茲教士微抖著伸手擼了一把頭頂上的汗,他被連番打擊後有點虛脫,他第一次看清這群貴族子女的嘴臉,他們平日低著頭並不是馴服,而是懶得擡起帶著殺氣的眼眸與利爪。

能讓他們一直對外的原因……

盧奧茲教士再一次看向了端坐著的未來公爵,格洛歐微斂下顎,陰影顯得她眼角輪廓更深,雙手肘搭在兩側扶手,凝視久了後,那雙看起來暖黃色的眼瞳,竟帶著一絲嗜血的紅。

他打了個寒噤。

此刻,格洛歐拿起筆,在稿紙上隨意劃了兩下,零散的血族語隨著她的筆畫組成了兩個人名。

正是剛才隱形向她示好的兩位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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