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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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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港口的海嘯已經慢慢平息,雖然被淹沒的土地還是占大部分,然而已經不再擴散。查爾斯附屬國也松了口氣,祈禱海水盡早退去,讓無法再容納難民的城鎮緩一緩。

克維爾頓每隔十幾天就會去一趟那條小道,野生血族很少在她面前吸食,有時候過去僅僅看到一小杯血液,在地上靜悄悄地放著。

克維爾頓通常是直接喝掉半杯,然後拿出隨身帶的一小包麥片,泡在杯子裏然後舀著吃。野生血族第一次見她這種吃法,驚得差點跪下來:“你居然還雜食!”

克維爾頓滿嘴包著血麥片,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你難道不知道雜食又難吃又影響血族的力量麽?不許泡麥片吃!”

“我不。”

“……你能不能聽話一點?”

“我就不,你咬我呀。”

“……”

這些日子過去,天在逐漸在放晴,厚重的烏雲絲絲縷縷散去。

查爾斯公爵為此舉辦了一次小型宴會,邀請了附屬國內有頭有臉的貴族或軍官參加,範賽斯也位列其中,然而他神情疲憊,對這場酒宴表現出了一抹厭煩。

公爵顯然註意到了他不愉的面色,往左湊近了些:“是身體不舒服麽?”

範賽斯搖頭:“大人,難民受害數量又增加了。”

“哦?一直以來我只聽說是失蹤。”

“有幾例做得幹凈,然而有些處理不慎,我的下屬已經找到了血跡,有新有舊,而且距離都非常近,可以斷定是被殺害。”範賽斯扶住了自己的額頭,白手套讓公爵都側目了一下——範賽斯對這個宴會並不重視,匆匆趕來時連手套都懶得脫,“但如果沒有陽光和火焰,我沒有把握制服那種怪物。”

公爵聽完,只是緩慢咀嚼一塊牛肉,笑了笑:“用餐時間別想太多,我相信你能做好。”

範賽斯敷衍地點頭,拿起刀叉往烤得噴香的牛肉上切過,一縷微不足道的血絲染在刀鋒上,又極快被鮮濃的肉汁覆蓋,配餐的魚子醬在盤子邊散發甜香。

“大人耗費心思舉辦宴會,下官失禮多處,還望包涵。”

“無事。”

… …

某一天陽光終於突破雲層透過窗框,克維爾頓嚇得躲到床腳,用披風把自己包起來。

這幾個月來,她與丹金父子依舊很少交談,唯一多話的時候是定時的飲血夜晚,那個血族會特別感興趣問她關於“依布烏海”的事情。只存在於諾丹羅爾傳說裏的遙遠國度,對於他這個一生沒接受過血族正統教育的野生種,總有著莫名的吸引。

這種情況下,他都非常激情澎湃:“你不覺得連總督都必須尊崇敬畏的統治者,那種舉手投足能毀滅一座城池的權能,非常令人向往麽?”

克維爾頓幹巴巴嚼著麥片:“不覺得。”

“那你覺得什麽?”

“覺得你說話有點二。”

“……”

血族哼了一聲,抱著手臂靠在墻上,幽幽地說:“你遲早會認識到這種力量的重要性……你現在就該意識到,你想去找你熟悉的血族,然而連他們在哪裏都不知道。”

克維爾頓眨了眨眼睛:“總會找到的,我可以活得很久,他們也可以。”

“也可能活不到那個時候。”血族涼颼颼的,“幾百年前人類把海女一族殺得七零八落,聽說過麽?好像血族之王還暗中插手,強行救下了一部分,嘖,不然她們就要滅族了,不過至今沒再聽過有海女的消息,無論怎麽誘惑她們都沒再見過,沒準真的滅……”

“沒有,我見過她們。”克維爾頓輕聲說,“她們幫過我,很溫柔。”

“那又有什麽用?擁有輪回永生,依舊被殺得瀕臨滅絕。”血族微微擡頭,“天快亮了,你回去吧,可能今天是一個晴天。”

克維爾頓順從地戴上了風帽,拉好肩扣,隨後轉身踢著石子:“那我走啦。”

“等……”血族忽然叫住了克維爾頓,張了張嘴,又伸手撓了撓額角,撇到一邊的眼神中竟有一絲失措,“沒事,就是想再聽一下依布烏海的事,不過你下次說也一樣。”

克維爾頓轉頭看了看他,忽然想起自己似乎還沒有跟他說過“依布烏海已沈睡”的事情,猶豫了一會,聽見血族已經隨隨便便地嗯了一聲:“有點想去。”

“你不能去。”

“……用得著你強調麽?我只是想想。”血族垂下了眼神,沒等克維爾頓再說話,轉身就閃進了小道深處,一陣風卷過,很快就沒有了身影。

克維爾頓楞了一下。

她不是那個意思。

“下次再跟你說吧……待依布烏海蘇醒之夜,凡血族者,皆理應歸國。”

然而她終將無法以夜鶯王女的身份說這句話。

三天後的清晨,屋外喧囂一片,克維爾頓睡眼朦朧捧著麥片粥,扭頭出聲詢問。

丹金說:“軍務官大人抓到了一個吸血鬼了,今天正巧出了太陽,中午應該會聚眾燒死他。”

… …

克維爾頓第一次太陽的天空下行走,比真正的血族稍微好一點的是,她可以看清白燦燦的陽光照射之處,在房屋遮掩的陰涼處依舊可以穿行,只是不能直接接觸。

她的頭腦混沌一片,也許不該在白天跑出來,但是她想再跟那個血族說些什麽……她至今不明白可以各取所需的事情,為什麽血族和人類要這樣殺死彼此,你死我活。

行刑地通常在圓形廣場,克維爾頓把自己裹在披風裏,靠近了觀望的人群,廣場中心堆滿了澆了油的柴木,騎士們嚴陣以待守在各個道路口,陰影處是一個大鐵籠子。

“快殺了他!”

“燒死他!”

“往他的嘴裏塞上磚頭,割掉他的耳朵!”

人們掰下墻角的水泥,用力往籠子裏扔去,看守士兵確保了門鎖的牢固,漠然轉過身。

克維爾頓聽見鐵索嘩啦啦的響聲,還有血族似乎在含混說話。

一塊堅硬的泥塊打中了他的臉,喧鬧聲淹沒了他的話。

“餵。”

克維爾頓擠開旁邊叫囂的人,拿手指敲了敲鐵欄。

野生血族擡頭,瞇著眼睛打量了她很久,似乎才認出了她,笑了一聲。

“你不怕我把你拉下水?還白天出來,真是不要命了。”血族聲音很低,有人上前想把克維爾頓拽走,然而她堅持靠近籠子,只有這個距離才能聽清血族在說什麽。

“你對我很好,我相信你。”克維爾頓輕聲說,“而且你喜歡依布烏海。”

“那又怎樣?”

“從心底向往依布烏海的,不會太壞。”

“那又如何?”

“修沃斯王連失去理智的反叛者都沒有下令格殺,他不會殺你這樣的子民,依布烏海絕對接納你,只是現在它出了點問題……”

克維爾頓還沒有說完,血族卻示意她不必再說了,擡起眼瞳的樣子定格了很久,他的面容已經不再年輕蓬勃,然而這一剎那卻像是一個樹林裏迷路的木偶。

像是從夢中猛然驚醒,他紅色的瞳仁一片純然,後挪了幾步,然後用力撞向了鐵籠的鋼索,這狠狠的一撲嚇得圍觀群眾齊齊往後退了一步,聚集在他身邊的狂風還是沒有停歇,他蓄力再撞了一次,臉部的軟骨裂開,暗沈的鮮血流下,浸染了他的嘴唇。

克維爾頓震驚地看著他:“你做什麽?”

“我想去依布烏海。”

“你現在不能去!你現在也去不……”

“我說過不用你強調,你懂什麽?你只是一個小孩子!”血族發狠地沖撞,在白晝他的力量削弱得太多,然而縱使牙齒崩斷也在所不惜,“你知道燒死是多麽痛苦又殘忍的事情嗎?我做錯了什麽?難道讓我餓死就是對的麽?我做錯了什麽?貓吃鼠,鼠吃麥子;我吃人血,人吃動物,是誰錯了?”

他的血瞳在白天的亮色下漸漸黯淡。

“我想去依布烏海。”

“如果不讓我去,至少讓我死在去那裏的路上。”

鏗鏘有力的腳步和馬蹄聲逼近,發瘋的血族讓人群楞住了,騎士們破開包圍入內,陽光灼熱照耀,廣場中心的木柴被燒得吱吱作響,這個角落裏爆發出困獸一般的嘶叫。

克維爾頓呆呆地望著他,鮮血染紅了他的尖齒,頭骨扭曲變形,士兵們握著劍靠近,想拉住鎖鏈勒緊他,然而捕捉他時死傷了太多的同伴,這一刻沒有人敢上前。

一時間天地寂靜,唯有瀕死之音。

仿佛成了一幅又一幅靜默的水彩畫,赤黑色的血,白金色的光,灰石色的墻,騎士們用馬扯著鐵索將裏面的血族拽了出來,爆裂的皮膚和焦卷的頭發,空洞血肉,烙紅的土地。

克維爾頓茫然地站在原地,她聽不見任何聲音,世界孤獨得只剩下自己。

一陣風吹過,地上的骨灰被搓去,人們的頭發被掀起,失去了雙手攥著的風帽也飄然落下。

尖利的叫聲忽然大喊:“怪物!”

後腦猝不及防被重重一擊,克維爾頓眼前彩色的一片轉為黑暗。

… …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是一個陰冷的監牢,克維爾頓默默地坐了起來,先扒著窗子下面看了一會月光,然後轉向欄桿外面。

穿著大氅的範賽斯眼神覆雜地看著她,凝視半晌後,公事公辦地說:“你跟那個吸血鬼有點不同,目前不能判斷你是否為人類,你有什麽需要說的麽?可以作為證據移交上去。”

克維爾頓沈默。

“好吧,等公爵大人的審判書。”範賽斯轉身離去。

克維爾頓慢慢將額頭抵在鐵欄上,蜷成小小的一團,雨水般的瞳仁仿佛幹涸。

她想起多年以前,那個蘇路曼義賣的夜晚,淺藍月光鋪滿修沃斯王的銀發,她曾經用那麽固執自傲的口吻,對那位依布烏海的君主立下了一個誓言。

她說:“以後我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多年以後,不自量力想奪得繼承權的是她,闖入九大深海封鎖的是她,眼睜睜望著王國被毀滅荊棘覆蓋的也是她。

原來死亡是那樣的啊……真殘酷……

“我能做什麽?”她疲憊地垂下頭,無力地捫心自問,“我到底能做什麽?”

什麽也做不了。

我曾發誓讓任何人都不能傷害你,但我卻忘記,我所能做的,也僅僅是說出一個無用的誓言而已。

這個世界不會憐憫沒有能力抗爭它的人。

所以怎麽哀求都沒用,它愛你,但這愛太寬廣,也太吝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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