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白玉聽到這裏，突然轉頭看了眼身後——不遠處, 馬昊正推著莫榭朝她走過來。

張梅芬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問：“那兩位是？”

戚白玉收回眼神, 自顧自地說：“......我知道了，我會給他盡快找更好的醫生——事實上我已經找到了，是非常厲害的心理醫生。”

她沒有回答張梅芬的問題。

不過張梅芬倒也不在意，她點了點頭：“那就好。”

說完, 她側身指了指屋裏：“那現在要不要進去看看他？”

戚白玉下意識的張了張嘴, 可腳下卻有幾分猶豫：“要不......還是算了吧。”

自從上次醫生說她是他發病的誘因, 和他見面可能會加重他的病情之後, 她就再也沒踏進過那扇大門。

張梅芬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可憐：“我剛才進去看過，他睡著了，沒事的。”

戚白玉小心翼翼：“那要不，我就進去看看？”

張梅芬看她這樣，鼻子也酸酸的。她是看著他們兄妹倆從出事一直到現在，一路如何艱難地走到現在, 三年了，她經歷過坐牢，出獄, 換工作。不論多麽艱難, 她都沒有放棄過。

她看著戚白玉——其實她們也很久沒見了，有半年了吧。

三年前戚白玉出獄之後來過這裏一次，後來就只有電話聯系。

看她比上次見面的時候皮膚光滑白皙了不少, 臉也圓了幾分，便知道她現在這份工作還算不錯。

“那，這樣——”戚白玉吸了吸鼻子，“您先進去，我和朋友交代一聲。”

“哎，好。”張梅芬轉身走進大門，戚白玉則是走到莫榭和馬昊的面前，說：“我要進去看個人，很快就能出來，你們要不然就去車裏等我。”她低頭看了一眼時間，說，“再過一會兒就是病人們活動的時間，我怕他們出來嚇到你們。”

馬昊倒是笑了笑：“不過是精神病人而已，怎麽能嚇到我們呢？”

戚白玉後知後覺地一楞，隨後才反應過來。

是了。

馬昊是退伍軍人，而莫榭更是心理醫生，這裏站著的三個人裏，反而還是她最容易被嚇到。

“那好吧。”她說，“我很快就出來。”

說完，戚白玉轉身走進小樓。

邁過大門的門檻，戚白玉站在原地，深深吸了口氣——空氣中彌漫著西藥的味道。

他的病房一直沒變過，戚白玉問了，三樓502。是單人病房。

即使她坐牢三年，他們也沒把他從這個病房裏趕出來，戚白玉知道，這其中張梅芬暗中幫了她不少。當年她家出事，以前父親母親那些經常上門的“朋友”一個個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張梅芬這個很久沒聯系的高中同學，一直在暗地裏還幫襯著。

說不感動是假的，但戚白玉現在一沒錢而沒權，身上還有一大堆沒解決的爛攤子，就是想感謝，也有心無力。

“白玉？”

張梅芬站在病房門口朝她招招手，“快過來。”

戚白玉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站在樓梯口。

她立刻快步走上前，雙手在身前交握在一起，緊張的全身皮膚都緊繃起來。

張梅芬讓護工都出了病房，再三確認之後，才對戚白玉說：“進去吧，他剛睡著，一般要一兩個小時才會醒。”

不過以防萬一，張梅芬還是給戚白玉遞過去口罩。

戚白玉戴上口罩，只留了一對大大的眼睛在外面。

十幾平米大小的病房，只有床上躺著的那個人。

他靜靜地睡著，蒼白的臉露在外面，如果不是胸膛的起伏，戚白玉幾乎要以為他已經死了。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怕拉椅子在地上劃出聲音，因此也不敢坐下，只是站在一邊。

看著男人略微凹陷的臉頰和紅腫的眼眶，戚白玉忍了很久的眼淚還是掉了下來。

她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扶著床邊，另一只手捂著自己的嘴：“哥哥，白玉來看你了，哥哥......”

她的嗚咽聲很小，但還是驚醒了床上原本應該“一兩個小時之後才醒的人”。

床上的男人緩緩睜開眼睛，可此刻垂著頭悶聲哭泣的戚白玉並沒有註意到。

“......白玉，是你嗎？”一道略有些沙啞的男聲從頭頂響起。

戚白玉猛地擡頭，看到原本應該睡著的男人如今竟然坐在自己面前，還叫著自己的名字。那一瞬間她的第一念頭，就是自己出現幻覺了。

但是等她楞了幾秒，發現那“幻覺”還在的時候，戚白玉才反應過來，眼前所看到的竟然都是真的。

她嘴動了動，說不出話，直接手一撐床邊站起來，猛地撲進男人的懷裏。

門外張梅芬看到這一幕，忍不住眉頭一皺，轉身囑咐護工：“你們在這兒看好了，等會兒要是齊素青發起瘋來，你們就抓緊進去，知道嗎？”

說完她擔心地朝裏面看了一眼，意外的，齊素青並沒有向以前一樣一見排斥戚白玉，而是坐在床上，靜靜地任她抱著自己。

張梅芬收回視線，轉身下了樓。

病房內，就連戚白玉自己也不敢相信。

她抱著的哥哥沒有像以前一樣瘋狂地推開自己，她意識到這一點之後，突然欣喜若狂。

“哥哥，你是不是想起我了？”

快四年了，戚白玉不敢相信自己只有在夢裏才能奢望的事竟然在現實中成了真。

她雙手捏著齊素青的肩膀把他推開，眼睛直直地盯著他。

從他棕色的瞳孔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還有那多年未見的，熟悉的溫柔。

“.....白玉......”齊素青看著對面的女孩，垂在身側的手擡起來，輕輕擱在她的頭頂，“我們很久沒見了，你——”他眼中劃過一絲調皮，“你的頭發怎麽少了這麽多？看看頭頂，都禿了。”他的聲音雖然很輕，還帶著大病未愈的虛弱，但眼神中卻有著堅定，“這麽多年辛苦你了。”

戚白玉好不容易收回去的淚水又噴薄而出。

“哇——”

她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戚白玉的哭聲把外面的人全都引了進來，包括在樓下正在和人交談的張梅芬，聽到哭聲之後也飛快地跑上樓，一進門就看見戚白玉抱著齊素青的手臂哭得昏天黑地，而齊素青雖然一只手攬著她，但是眼神明顯有些渾濁。

“白玉，白玉？”

張梅芬趕忙上前捏著戚白玉的肩膀，微微用力把他拉起來，“齊素青剛醒沒多久，身上也還有傷，你讓他好好休息一會兒。”

戚白玉聽到“傷”這個字，突然反應過來。

她胡亂擦了一把眼淚，問齊素青：“哥哥，你傷哪兒了，嚴不嚴重？”

張梅芬指了指齊素青的腹部。

戚白玉立刻起身——怪不得她剛才覺得齊素青的臉色一直發青，原來是她一直壓著他的傷口。

她一臉歉意地看向齊素青“對不起，我，我剛才太激動了，忘了你剛收了傷。”

“沒事。”齊素青打了個哈欠，眼裏泛起水光，“抱歉，我實在是有點累——白玉，讓我先睡一覺吧，好嗎？”

戚白玉有些無措地看向張梅芬，後者解釋道：“他是因為剛打了針，藥物有副作用，所以才覺得想睡覺。”

聽完解釋，戚白玉忙點頭：“那你睡，那你睡。”她幫他把剛才被自己弄亂的被角重新掖好，“我哪也不去，我就在這兒守著你，你睡吧。”

齊素青雖然無奈，但也知道自己妹妹的性子，一旦決定了的事就算撞了南墻也會繼續走下去，更何況只是簡單的陪床呢。

“好，那你就在這兒，別累著自己。”說完，齊素青就重新躺下，眼皮很沈的他很快就入睡，白玉在旁邊坐著，忽然覺得剛才發生的事情就像是自己做的一場夢。

“張阿姨！”

戚白玉回頭一把抓住張梅芬的白大褂，“剛才，剛才我哥哥他是醒了，是不是？”

“是。”

張梅芬拍拍她的手，“他還讓你在這兒陪著他。”

“天吶......”

戚白玉捂住嘴。

原來是真的，她沒做夢。

她倏地起身沖了出去，沖到門口，靠著墻慢慢滑坐在地上。

三年多了，她無時無刻不在幻想著這個場景。

坐牢的時候，每天面對灰色的墻壁和一張張光怪陸離的面孔，支撐她堅持下來的，就是齊素青。

輪椅的輪子在地上滑動的聲音響起，莫榭操控著輪椅從病房對面“走”到她面前停下。

他等了她一會兒，發現她確實沒有什麽話要對他說之後，轉身就像離開，在轉身的瞬間被人拽住腿上的毯子。

“等一下。”

戚白玉因為剛才的痛哭，此刻頭發是亂的，眼睛是腫的，鼻頭也是紅的，整個人看上去比那天晚上在樹林中還要狼狽。

“先別走，能不能幫我個忙？”

莫榭重新轉回來，靜靜地等著他開口。

戚白玉的腦子逐漸清醒，已經準備了很久的話也終於有機會說了出來，“我想讓你幫我治療我哥哥，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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