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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事,頓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了,當然說什麽都不太好,要麽得罪四夫人,要麽得罪新婦,有點兒腦子的都沒張口。

場面一沈默,楊氏就越發心虛,因為很明顯,二娘口中說的再沒有旁人,一想到大家心裏如何如何看她,她就委屈起來。

“二娘,你說話也存個依據,大家都知道我稀罕那花園子,可這種下作事如何能做?”楊氏委屈的要命,捏著帕子一直點那不存在的淚珠子,“說句不中聽的,家裏不待見三郎的人多了去了,指不定是哪個幹的,擺在我們院子之間,明擺著就是屎盆子往我頭上扣,你如何也來冤枉我?”

沈令菡被她這變臉絕技驚呆了,心說四夫人原來是這麽個畫風啊,瞧瞧那嬌滴滴梨花帶雨的樣子,就談內史那樣的性情,見了腿不軟才怪。

她倒是猜對了,眼下四夫人的確最得談老爺稀罕,一來進門晚還新鮮著,再者她水一樣的性子最可人,此時談政要是在屋裏,她能直接哭軟在他身上。

談二一瞧她這模樣就惡心,翻了翻眼珠子,說道:“我又沒點名道姓,屎盆子可是您自己扣腦袋上的,再說了,家裏誰不待見三哥了,您倒是給我透個低,我挨個去問問,到底是誰幹的。令娘跟三哥都好性兒,我若不說,這虧也就吃下了,可咱們總不能給人家種下這麽個不好的印象吧?”

自從跟著令娘混,談二這嘴皮子日漸利索起來,這一句就把楊氏堵的臉通紅,家裏人不待見三郎不假,可沒人請她當著人面說出來,尷尬的什麽似的。

“阿芷,不算多大事,你說它幹啥。”沈令菡扯扯她的衣袖,看了幾個夫人一眼,刻意給了個臺階,“家裏人都挺和善的,怎麽會幹那樣的事,對我跟三郎也寬善,昨日我們那樣不懂事,父親母親也沒責怪,我心裏感激還來不及呢。”

昨日放花枝的難堪不抵今天的當眾侮辱,這樣的尷尬叫人心酸,得是多麽大的仇怨,能叫人無所顧忌的當著面口出惡言?

“這麽說,就我是惡人嘍?”楊氏小腳跺地,當真擠出了幾滴淚珠子,“你們這樣一唱一和夾槍帶棒的,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嗎?”

這程度就能要死要活的,四夫人可真脆弱。

見要不好,秦氏出來圓場子,“瞧你說的,令娘多通情達理啊,誰也沒說什麽,你怎麽還哭上了,快擦擦眼淚,回頭讓老爺瞧見可就不美了。”

“我不怕老爺瞧,我受點委屈還見不得人嗎?”楊氏指著她哭訴,“她沈令娘小小年紀就知道攛掇二娘來挑撥,她自己會裝好人,往常何曾見二娘說過這些,你們等著吧,早晚都讓她禍害了!”

四夫人哭訴起來像是戲文裏頭那些受了多大冤屈的婦人,那手指有氣無力的指著沈令菡,一邊還要孱弱的朝人家挪動兩步,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倒在地。

通常她這樣做張做致的時候,大家都不言語,因為都知道談政就吃她這一套,只要跟自己沾不上,便只當瞧熱鬧,誰也不來觸老爺的黴頭。

次數多了,楊氏就演的心安理得,因為老爺肯定是站在她這一頭,她沈令娘今日來尋她的晦氣,就算是撞墻上了。

可萬萬沒料到今日就有人多管閑事,她那顫顫巍巍的手腕子被人一把勒住,硬生生調了個方向。

她先是驚奇,而後是不快,等到疼痛感後知後覺傳來,她怒不可遏的擡起頭,待看清站在她跟前這位,下巴險些掉地上,“你你……”

談讓面無表情的斂著眼,一個字沒說,卻無端讓人心驚膽戰。

沈令菡也給驚了一下,她都沒看見他是怎麽準確抓住四夫人手的,他能看見了?

幾個夫人皆驚奇地看著這一幕,在她們的印象中,三郎從來沒有反抗過,這居然敢去擰她的手?

“三哥幹的好,誰讓她說令娘是禍害來著,哼!”

四夫人那脆弱的心肝,哪裏受得了人家說她這些,又疼又惱怒,當即就軟在地上,眼看著要撒手人寰。

“你們,你們都來欺負我,我,我活不下去了……”

這可要了命了,四夫人哭起來,兩天兩夜都不喊累,今日這樣天大的委屈,還不得哭到明年去,別說勸,誰勸都得讓她哭進去。

談夫人的臉都掛不住了,她不能說不能勸,還得維護好家裏的安寧,便只能去說二娘,“你也是不懂事,大喜的日子提那些做什麽,令娘頭一回跟咱們好好說會話,偏你愛找事,讓人瞧笑話不是?”

“這也來怨我?我說誰了嗎,是她自己心眼小,怪著誰了!”

“二娘你少說兩句。”秦氏指派著楊氏跟前的侍女,“還不去把你們夫人攙起來,地上怪涼的,再去倒杯熱茶來,午飯的時候加一碗銀耳湯,哭久了上火的。”

沈令菡頭回目睹大家門裏的熱鬧日子,一時半會插不上嘴,這跟她想象的又不太一樣了。

這些夫人給人的印象個個知書達理,談家人在一塊的時候又一向和樂,她以為大家族的人要臉,不能跟於氏似的撒潑打諢,就算有齷齪也是暗著來。

沒想到頭一天就顛覆了她的認知,這楊四夫人哭鬧起來兼具美感與韻味,哭腔裏都帶著節奏,倒是比於氏好看多了,可這威力一點不小。此時要有個外人進來瞧見這一幕,一準兒以為是全家人欺負了她,而不以為是她在無理取鬧。

人外有人啊。

然而她還沒領教到四夫人真正的本事,等談政下職回來,好戲才算是正式上演。

這一上午,楊氏的眼睛就沒幹過,沈令菡特意觀察過她,表示嘆為觀止,不明白她是如何一滴眼淚不掉,眼睛還能保持通紅又盈盈帶淚的,讓人一看就是受盡了委屈。

“老爺……”楊氏軟在座椅上,像是被人抽幹了骨頭,“您可回來了。”

談政腦門子一跳,上前來拉住她的手,“怎麽了這是?”

這一拉手不要緊,楊氏趁機撲在他身上,蓄了半天的眼淚斷了線的往下掉,“他們,他們都來冤枉我,我知道我出身不好,家裏人都低看我,可怎麽能如此對我呢……”

這算是四夫人哭訴的慣常用詞,她娘家門檻子低一些,其實誰也沒因為這個笑話她,倒是她自己有事沒事就要拿出來說一說,不如此不能展現她柔弱的一面。

而男人就這樣,越柔弱可憐越容易心疼。談政一邊安慰一邊聽她把方才的事叨叨一遍,立刻面色不善的盯著沈令菡跟談二,還有擰她手的談讓。

跟趙氏一樣,先拿二娘開涮,“你書讀的不怎麽樣,挑事兒本事見長啊,回房間裏抄書去,抄不出一百頁不準吃飯!”

一聽要抄書,還一百頁,談二瘋了,“父親您倒是讀書多,可不講道理啊,我一沒打她二沒罵她,就是實事求是的說,您不去罰那滿心下作的人,倒來罰我,往道上擺那些玩意多麽丟咱家的臉,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家人心都不好,這又如何說!”

“你!”談政氣的要找家法。

秦氏勸道:“老爺,二娘還小呢,可不能打,昨日那樣讓她瞧見了,還給紮了手,心裏難免窩火,說來說去是咱們照顧不周,沒能及時清理了,令娘跟三郎都是通情達理的孩子,不會真怪罪的。”

“是啊父親,不怪二娘,她昨日幫我們撿枝子,任勞任怨的,紮破手都沒說什麽,抄書會更嚴重的,您要實在氣不消,罰我也成。”

“你呢!”談政看著談讓,“沒事還敢上手,誰給你委屈了不成!”

談讓斂著眉眼,好似不知道談政指的是他一樣,沒有要搭腔的意思。

“混賬!誰讓他進來的!”

一聽這句,沈令菡的火就往頭頂上竄,但她知道現在不是發作的時候,只好心平氣和的開口,“父親,您是說我們不能過來嗎,抱歉,我不懂規矩,還想著往後來陪幾個夫人說話的,竟是不可以了嗎?”

有些懵懂的質問,讓談政啞口,他當然不能說不讓來,也不好說方才就是沖談讓,小夫妻現在是一體,他再不待見,也不好明著區分對待。

話頭一堵,方才被愛妾煽動熱乎的腦子稍微冷靜下來,新婦過門當日發生那樣的事,的確不像話了點。

談夫人道:“你父親哪裏是這層意思,好孩子別掛心,往後你能來陪我們說話,求之不得呢。”

沈令菡通過一上午的觀察,琢磨出了這家人對待四夫人的態度,那就是別搭腔,就算從中調和,也盡量避著她的話說,因為四夫人很擅長訛人。她原本想替談讓辯解幾句,一想到這裏就沒提,索性裝傻充楞的圓過去。

然而四夫人又不幹了,她嚶嚶著拽著談政的衣角,“我知道大家都客氣,不好當著我面說什麽,可無人站在我這裏說話,心裏分明就認定是我幹的,我這心端的難受,您可要替我做主。”

這難受仿佛會傳染人,談政聽來無比揪心,其他人聽著無比惡心,皆感不適。

“父親,丟花枝子的事我看要細查,不可姑息。”談樾進門來,環視一圈,不溫不火的就把高低起伏的聲息壓了下去,“三郎是家裏的兄弟,理應一視同仁,既是有人輕看他,就該論究。”

細查的話一出口,四夫人的嘴角幾不可見的閃過一絲笑意。

042挖個坑

在談家,大公子談樾很有話語權。

這是沈令菡通過上午的鬧劇得出來的結論。

成親當日給新人這樣的難堪,怎麽看家裏人都該給個說法,甭管是不是四夫人幹的。可居然沒有一個人提出來細查,連談夫人這個主母都沒提一句。

她分不清是大家顧忌四夫人,還是實在不待見她跟阿讓,總之很叫人不舒服。

而當談樾提出要細究的時候,沈令菡仿佛明白了根由,她發現談內史很不高興。

原來家裏人不提,不是因為四夫人難纏,也不光因為阿讓無所謂,是怕談政不高興,而談樾之所以敢說,大概是真的想為三郎爭一爭臉。

談政此人雖是世家大族出身,骨子裏卻盡是酸腐氣,看人講究學問禮儀,治家講究上下和睦,最不喜歡在家中制造是非的人。

在他看來,三郎跟新婦受了不平待遇,理應懂事的擔待著,這才是大度的表現,如今不但發了牢騷出來,還把家裏弄的跟公堂似的。他在公廨處理雞零狗碎的破事不夠,來家裏還要斷一斷是非,所謂細查,必定要弄的家裏雞飛狗跳。

關鍵還有個受盡委屈的愛妾要安撫,怎能不糟心。

愛妾被小輩當眾下臉,臉上過不去,談政先罰了二娘背書,後又讓談讓道歉。二娘不情不願的扭頭走了,也不知背不背的出來,而三郎幹脆拉著新婦回了自己小院,不予理睬,把談老爺氣的夠嗆。

談樾私下裏勸道:“父親,三郎跟沈令娘心裏有委屈,家裏應當替他們做主的,新婦剛進門,正是籠絡人心的時候,斷不可輕視。至於四夫人,您還是多勸兩句,小夫妻蜜裏調油的時候,怎能當面說人家不是,我看道歉就免了吧。”

有一個任何時候都平和冷靜,頭腦清楚的長子,別提多有福氣了,談政每每頭腦發熱,他都能從旁勸解,正是碗辦公居家必備的良藥。

“家裏發生這樣的事的確不像樣,我雖不主張因此生了嫌隙,倒也該借此給家裏人提提醒,一家人和睦為上,背地裏使絆子是斷不能做的。”談政心累的擺擺手,“你便去查吧。”

“父親說的是,不過既然要查,不如借機讓三郎磨練磨練,往後在府衙上職,少不得要接觸這些事。”

談政捏著胡子沈吟片刻,“你說的也有理,便叫他去查吧。”

“阿讓,大哥方才來做甚,怎不進門那?”

談讓送走了談樾,打院子裏進來,說道:“說那件事要我來查。”

“要你查?”沈令菡放下碗,眉頭擰了起來,“這不是明擺著讓四夫人有話說嗎?”

她感覺這主意十有八九又是談樾給出的,不大能理解他的意圖,這是替阿讓出頭還是難為他啊,這種渾水,淌不好就要沾一身臭,這怕是家裏沒人肯查才推給他的吧?

談讓重新洗了手坐下來,繼續吃那半碗冷飯,“本來也沒少說,不礙事。”

他倒是看的開,沈令菡舀了一勺熱湯給他,“用熱湯泡一下再吃吧。”

他頓了一下放下碗,“好。”

她偷偷摸摸端詳他的眼睛,很想問問他今天是如何抓住四夫人手的,可有點問不出口,她認為對著一個失明的人,問你是真瞎還是裝瞎的話實在欠扁。

何況從小裝瞎也不太現實,不能僅憑一時的巧合就斷定他能看見,說不定是靠聲音分辨的呢,畢竟阿讓是很聰明的。

“不過阿讓,這件事你準備怎麽查啊,明擺著是四夫人叫人幹的,查到她頭上,豈非又是一樁亂子?”

且她覺得,四夫人是有恃無恐不怕查的,她知道談內史不高興家裏有矛盾,甚至故意攛掇他查明真相,這是為了給阿讓挖坑。

談讓慢條斯理的吃完飯,似乎並沒有多大困擾,“還吃得慣嗎?”

“唔,很不錯啊。”比在何家吃的好多了。

“如果吃不慣,咱就自己開火,想吃什麽告訴我。”

他以前是自給自足的,因為成親搬來了新院子,才跟大家一樣吃廚房裏做的。

“好啊,餓了的時候咱就自己加餐,不過我是個門外漢,只會買現成的。”

談讓失笑,“我去給她送吃的。”

她就是談讓的生母林氏,以前是談讓照顧她吃喝,分開了也只認他送的吃食。

“阿讓,我不知道該不該提,與其這樣麻煩的送來送去,不如把她接過來一起住啊,反正房間夠用。”

“沒關系,她不怎麽習慣換地方。”

不習慣換地方啊,“那以後我替你去送飯呀?”

他彎嘴笑,“沒事,我認得路,她只認我。”

沈令菡便不好再多問了,心想阿讓也挺不容易的,從小被家裏人討厭,好容易有個相依為命的母親,還是這樣子。

“你等我,下午我們出去。”

“去哪啊?”

“去哪都好,在家裏怪悶的。”

他肯定是怕她悶的,他一個整天不跟人說話的小別扭,哪裏會悶。

“好啊,正好我出去打聽一下變賣嫁妝的事,給你做幾套衣裳,再去瞧瞧老張先生。”

“好。”

“可是阿讓。”沈令菡叫住他,“那件事你不要查嗎?”

談讓意味深長的歪動嘴角,“不著急,明日再說就是。”

他好像胸有成竹的樣子嘛,不對,應該是無所謂的樣子,也好像都不是。沈令菡有點琢磨不透他對這件事的態度,要說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就算他見慣了不平事,也到不了聖人的地步。在明知道是四夫人的前提下,是趁機查出來出一口惡氣呢,還是睜只眼閉只眼的得過且過?

反正換做是她的話,兩樣都不太說的過去,自己沒站穩腳的時候,別妄想著一下絆倒誰,且她一般不會做太絕,畢竟四夫人算不得大奸大惡,但要她忍氣吞聲,那也不能夠。

就算眼下不得不忍著,或早或晚,都是要討回這口氣的,不知道阿讓是不是跟她想的一樣。

可談家大哥的考校又怎麽辦,難道隨便找個人出來頂罪?

談讓拿著一個小食盒來到小偏院,熟門熟路的來到林氏門前,輕輕敲了兩聲,“是我。”

屋裏很久才傳來一陣細微的悉索聲,聽聲音,應該是來到了窗下,而後響起林氏清淡卻又幽深的聲音,“晚上再來收吧。”

“嗯。”

談讓面無表情的應了,轉身離開。

他沒有立刻返回新院子,而是來到小後門,也就是以前他慣常走的那道小門,若非這裏去新院子比較不方便,他肯定還會選擇走這裏。

看來應該在新院子那邊開道門。

這邊平時沒什麽人過來,反正只要跟他沾邊的地方,自動會變成無人問津的去處,倒也清凈。而這會兒他查看門鎖的時候,卻發現有輕微撬過的痕跡,門閂上亦有些許劃痕。

他想了想,將外面的門鎖拿走,只插上了門閂。

去到書院的時候,老張先生難得在授課,講的是學習的要義。

他問:“你們都來說說,讀書習文的目的是甚?”

樹下的小娃娃們爭先恐後,“先生,是為了出人頭地!”

“為了升官發財!”

“為了不當個睜眼瞎被人笑話。”

“為了不讓爹打屁股。”

“……”

老張先生恨鐵不成鋼的縷他那三兩根毛,不知道自己教了一幫什麽玩意。他冷不丁瞧見站在不遠處看熱鬧的兩只小崽子,沈吟了一聲,“你倆來說說,讀書為了甚?”

沈令菡拉著談讓走過來,沒正形的說道:“我認為說不讓爹打屁股的那位非常有前途,說實話這就是我最初的動力。”

雖然沈先生不會打她,但最怕他臉上露出不明笑意,每次見他這樣笑,都覺得自己不讀書,將來就會前途黑暗。

老張先生氣的想脫鞋抽她。

“你又來做甚,去去去跟你小夫君回家玩去!”

“來看您老人家啊,特意領他來的呢,你怎麽上來就趕人,很影響好感度哦。”

談讓掩嘴輕笑,輕聲說道:“該學以致用才對,學無用之學是為浪費時間。”

“嘶……”老張瞇起眼打量他,“這娃娃有前途,有前途。”

老張先生這種問題,放在大賢輩出的年代裏就等同反人類,不免有功利之嫌,當然就是現在,一般先生也不會問這種有可能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話。

譬如拿談內史這樣的人來說,你問他讀書有什麽目的,他會覺得你在侮辱書本。而貴族人崇尚讀書,是因為讀書可以區分階級,彰顯身份,他們永遠不用為生計發愁,有的是時間精力疏散閑情逸致,咬文嚼字的讀幾本酸書就是消遣,還能提高品格。

可庶民卻要兼顧生計,靠讀書出人頭地者少之又少,不讀不可,但如果一味追求學問,無疑是浪費生命。

談讓的意思,那就是用有限的精力讀可用之書,如此或被視為急功近利,不求深知,但卻最為實際。因為首先要學會自我取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達到什麽目的,才好有的放矢。

這個道理,老張先生用了大半輩子才想明白,當然,有時不見得是真不明白,只是難以舍棄本身想要追求的那些功名,才名。

頭腦冷靜,思維清楚,懂得取舍的少年人可不多見。

便是沈約在這個年紀,大概也為功名驅使過。

老張重新審視他,看著看著,便發現他面相有幾分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小郎君,你生母可是楚地人?”

043瞎不瞎

老張這個糊塗蛋,不是告訴他阿讓母親的情況了嘛,沒事問這個做甚?

沈令菡偷瞄談讓一眼,“阿讓你餓了不,老張頭這裏有好吃的,我帶你去找啊?”

老張先生橫眉倒豎,“你休想!”

“我不餓。”談讓對她搖頭,“方才先生問我生母,她不是楚地人。”

“啊!不是好不是好,我在楚地有個死對頭,最討厭那地界的人,不是就好辦了。”老張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沈令菡狐疑,心說她怎麽不知道老張還有這毛病,見人先問出身。

“張先生,我以後能常來請教您問題嗎?”談讓問。

老張翹著蘭花指捋須,“請教問題可要帶下酒菜的。”

沈令菡捂著嘴跟談讓解釋,“跟去墳頭帶祭品一個意思。”

老張頭耳朵好使,哼道:“以後去墳頭不用帶,你們還是趁我沒進坑裏的時候孝敬給我吧。”

“好。”談讓好脾氣道,“您有什麽忌口嗎?”

“除了青菜,我什麽都不挑。”

這就夠挑了。

老張先生被沈令菡氣了小十年,沒想到弄來個聽話又善解人意的小夫君,簡直無比滿意,他偷偷跟她咬耳朵,“這小子不錯,以後常帶來給我解解悶兒。”

“想的美,除非你肯把肚子裏的東西掏出來,別老藏著掖著的。”

“我那是想藏著嗎,還不都因為你不學無術!”

“你怎麽不說你不會教啊?”

“去去去,趕緊走!”老張直接下了逐客令。

沈令菡撅著嘴哼了一聲,“阿讓,我們走。”

老張瞇縫著眼,盯著談讓的小瘦背影,嘴裏喃喃道,“像誰來著?”

兩人趕著夜禁之前才進家門,順道去前院打過招呼,把街上買的小食分給大家,得了幾句言不由衷的好,這才回了自己小院。

廚房今日送來的是幾樣素菜,因著談夫人跟談內史二人口味皆清淡,故而府上都將就他倆的習慣,晚食通常都喝粥吃素。

談讓一回來就在小院裏搭建竈臺,看樣子準備自己開火。

不過東西都是現成的,是他從原來的偏院裏挪過來的,很好收拾,天黑之前就弄好了。

沈令菡跟著打把小手,覺得他挺神奇,幹起活來行雲流水,跟長相完全不成正比,除了偶爾問問她東西在哪,沒有任何磕絆。

“阿讓,這些都誰教你的?”

“自己琢磨就會了,沒什麽難的。”

就沈先生那樣的,教也教不會的,不過他有何東家疼,不會也沒關系,阿讓就可憐了,從小沒人照顧,所有的一切都得靠他自己動手。

她決定在跟他搭夥的日子裏多疼疼他。

“那你教教我生火啊,我想學。”沈令菡蹲在小竈臺跟前,求知欲非常旺盛。

談讓讓開位置,“你按照你理解的生一次我看看。”

“我通常都會燒成仙境,你確定要我來嘛?”

“沒關系,我會糾正你的。”

那她可就看著辦了,她做家務的天分跟沈先生一脈相承,空有一顆勤勞的心,沒有一雙聽話的巧手,總之十分慘不忍睹。

費力點了火,生怕燙著似的,一股腦把能塞的玩意都填進竈裏,然後蹲在地上靜候,她歪頭,認真而又誠懇道:“這就是我的生火方式,所以,為什麽它不著?”

談讓:“……”

不著也就算了,偏偏還茍延殘喘著冒煙,沒一會兒整個院子都煙霧繚繞起來。

“掏出來重新點火,不要一次塞很多,等火著了慢慢加。”他好脾氣的跟她解釋。

嗆到人眼淚鼻涕橫流,沈令菡一邊捂著口鼻,一邊拿棍子往外扒拉,恨不得找盆水澆上去。

“哎呀!”

一塊帶著火星子的柴火掉到腳邊,那半死不活的火苗見了她的裙子就興奮,蹭一下寮到裙角,一股灼熱隔著衣裳傳到腿上,心說完了,這下要烤豬腿了。

就在她考慮要不要幹脆跳水桶裏的時候,談讓一腳把柴火踢開,直接用手撲她裙角上的火星子,抖落了幾下,火滅了,裙邊缺了一塊黑漆漆的角。

沈令菡奇怪的看著他,撲的這麽精準,他是開了天眼嘛?

一次是巧合,兩次就不可思議了,這程度的瞎子,那不是跟正常人一樣?

“燙著沒?”談讓彎著腰收拾殘局,沒看見她審視的目光。

“沒事,讓我看看你的手,那麽熱你撲它做甚?”她強行掰開他的手,見沒什麽異樣,這才放心。

談讓笑,“撲火將就技巧,這點小火星子燒不疼的,你在旁邊看著吧,我教你一次。”

“哦。”她捧著腮幫子蹲在旁邊看他生火。

漂亮的手指動了沒幾下,方才被她搞得一團亂的竈臺馬上聽話的燒著了。

真神奇。

“餵餵餵!你們在幹什麽呀,嗆死人啦!”

外頭忽然有人喊,聽聲音是小四郎。

剛才那把神仙煙一路飄到他們院子裏,威力一點不減,不知道的還以為院子著火了。

沈令菡去開門,果見小四郎掐著腰,兇神惡煞的瞪著她,“你們在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我要告訴父親,你們要燒房子!”

“沒有的事,我們在燒火做肉呢,你要不要一起來吃呀?”

有肉?小四郎眼睛一亮,口水不由自主的泛濫起來,他探著小腦袋往裏瞧,心裏做著思想鬥爭。

晚上的粥菜一點味道都沒有,他根本不愛吃,雖然填了幾塊點心,可一聽見有肉,馬上就餓了,可是可是……

“來嘛小四郎,肯定餓了吧,口水都要出來嘍。”

小四郎經過一番艱難的心理鬥爭,最終很有骨氣的掐起腰,對著門口呸了一聲,“我才不吃你們院子裏的東西,吃了會變傻,哼!”

他擡頭挺胸的撅著小屁股走了,走兩步還不忘再回頭呸兩聲,仿佛身後的院子是多麽不堪的地方。

沈令菡搖頭嘆氣,“好好的娃娃,從小就給帶歪了。”

小孩子的成見總是沒有道理可講,小四郎從會認人時起就把三郎視為遭爛貨,在真正懂事之前,恐怕很難轉過彎來,再加上有個恃寵而驕的娘,更了不得。

於是當天晚上,他就跟談政告了狀,說三郎跟他媳婦瞧不上府上的吃食,自己生火做飯,還差點燒著了他們的房子。

不過這都是第二天的後話,等火燒起來,談讓燒了一碗肉,吃的沈令菡直翻白眼。

“阿讓,你怎麽不吃啊,別凈叫我一個人吃,那麽大一碗呢!”她一邊給他碗裏夾肉,“瞧你瘦的,多吃點。”

夾到碗裏的,他低頭吃了,見她還要夾,他擋了一下,“我其實不怎麽吃肉,吃不完沒關系,明天早上炒飯吃。”

怎麽還有人不愛吃肉呢,沈令菡不大理解,上年紀的人也罷了,少年人長身體,不吃肉哪裏行。再轉念想想,他以前日子過的緊巴,省吃儉用也是有的,肯定是不舍得吃。

“不吃肉長不高啊,你得習慣吃,我一個人吃不香,你陪我吃點。”沈令菡連哄帶蒙的又給他夾了一大塊。

這家夥一定不好意思花她的錢,她想說她對錢沒什麽概念,有的用就隨便用,沒有的時候想法子賺,更不必分你的我的。但這話不能輕易說,提錢容易傷人自尊,談小讓這人悶聲不坑的,心裏裝的事就多,心自然也重,有時候不經意的一句話就能說到他心裏的敏感處。

“好。”談讓笑著答應,看不出為難,也沒有敷衍,仿佛他吃肉,就只是為了讓她吃的更香,跟他愛不愛吃肉一點關系沒有。

跟談小讓相處兩日發現,他真的是相當好說話,性情溫和,一點脾氣都沒有,她說什麽就是什麽,他即便不讚同也不會反駁,跟她想象的太不一樣了。

看他平日的樣子,別扭擰巴還特別軸,總之就是個不通人情腦子還不肯轉彎的家夥,一個表情就能把人懟到天上,要不是長得好看,每天能叫人打死好幾回。

但他溫和起來的時候又特別招人喜歡,像是個只會寵人的大哥,會對人百依百順,笑起來就更好看了。

好像比沈先生還好看那麽一點點似的。

一碗肉,到底沒剩下,在她攛掇下,他吃了不少,估計一晚上能長二兩肉了。

“晚上要送飯嗎?”她想起來阿讓的母親還沒吃。

“她每天只吃一頓,我待會去一趟收碗筷,你早點休息。”

“哦那好,夜裏慢點走呀。”

他笑笑,“好,我知道了。”

談讓從院子出來,一路順遂的來到小偏院,好像知道他馬上會來一樣,林氏門口剛剛擺好了中午吃飯用過的食盒。

緩緩走到門前,他半蹲下來,揭開食盒的蓋子,裏面端正的放了一只小口碗,夜色下,碗中濃濃的藥湯汁泛著柔和而充滿惡意的光。

他如往常一般大口喝下,純苦的味道一直蔓延到腹腔,即便習慣了這種口感,可濃墨重彩的苦意還是讓他輕輕皺了下眉頭。

苦味過後還是苦,沒有一絲甘甜的回味。

難耐地味道頑固的沖到頭頂,絲絲麻麻的痛感讓他睜不開眼,沒多久,他便歪倒在地上。

半刻鐘後,小門吱呀開啟,一只尖瘦的腳踏出了房門。

044磕破臉

翌日早,沈令菡被一陣不知道是什麽聲音給驚醒。

她猛地睜開眼,分不清那是夢裏的還是現實的,定了定神,才隱約聽見院子裏有輕微的響動。

想起談小讓,她不放心的起來去看,一開房門,就瞧見談讓蹲坐在地上捂著腦袋,面前散了一地的柴火。

剛才的動靜,就是他被柴火絆倒嗑在竈臺上發出來的,那柴火是她昨晚上拿過來,預備他早上用的,可是忘記提醒他,他不知道那裏有東西,才會絆了。

“阿讓!你沒事吧?”她快跑過去扶他,發現他額頭在滲血,“呀,都撞破了,怪我怪我,下次我移動了什麽一定告訴你。”

“不打緊,撞習慣了。”談讓反過來安慰她,“從小到大,不知道撞了多少回,一個人跟兩個人的時候難免不一樣,我會慢慢適應的,能幫我拿塊手巾來嗎?”

“哦哦,我去拿。”

沈令菡手忙腳亂的回房間找手巾,記得自己小箱子裏還有一些藥膏子,分不清是幹嘛的,一股腦翻了出來。

可能要適應的不是阿讓,應該是她,畢竟她沒有照顧人的經驗,雖然談小讓看起來跟個正常人沒兩樣,但他的生活中當是充滿不便的,都怪她忽略了。

之前還總懷疑他是裝瞎,想想真可惡。

她胡亂抱了一堆急救東西跑出去,先把手巾摁在他腦袋上,“你等著啊,我給你找藥包紮,要是血止不住,咱就去找郎中。”

“沒那麽嚴重,小口子而已。”

“傷在臉上還是仔細點好,那麽好看的臉,破相了可咋整。”她終於找到一瓶熟悉的,之前她摔破腿的時候,沈先生給她用過,“唔,找到了,忍一忍啊可能會疼。”

談讓笑,“你是不是把我當三歲娃娃了,破不破相對我來說沒什麽區別,沒事的。”

他自己大概沒見過自己長什麽樣吧,沒見過這麽好看的臉,實在可惜。

給他上藥的時候才發現,額角處有一道疤痕,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樣子,可能是小時候磕傷的,“你不能這麽想啊,你得想想人生一張好看的臉是很有用的,比如要挨揍的時候,別人可能會手下留情。”

這個理由他竟然無言以對。

“小麻雀,你挨過揍嗎?”

“我啊,誰敢,除了何東家沒人敢打我,還有泉哥辟邪呢,所以以後跟我混,保你不吃虧。”

談讓拱手,“失敬失敬。”

“好啦!”她笑嘻嘻看著自己的傑作,“還不錯,沒影響美觀。”

他看不見,她說好看就好看了吧。

當然如果他有機會往鏡子裏看一眼,大概就不會信她了。

“小麻雀,今日要煩你幫個忙。”

“好啊。”

答應的真痛快,也不怕把她賣了。

談讓今日要審問幾個侍女隨從,具是成親那日負責在這邊走動的,需要她在旁幫忙觀察。

說是審問,其實就是問幾句話,而且,他沒指望能審出什麽來。

當日總負責是個年紀稍長的侍女,是談樾叫管家特意指派的,看起來辦事很穩妥,詳細的給他倆說明了那日的調度情況。

“院子跟房間都是提前三日收拾布置的,當日只往裏添一些吃食茶水之類,所以不需要太多人忙,一早掃灑庭院的時候走廊各處都好好的,這邊忙完了,我們大部分都去前院幫忙其它的,只在吉時前半個時辰我親自來查驗過。”

沈令菡註意觀察這十幾個人,看模樣皆不像惡人,在她看來也並無什麽異常,好似都沒有問題。

當然幹壞事的不一定在他們之中,如果那日不是時時有人盯著,鉆空子的機會那就太多了,再者若當真是四夫人,她有的是法子把人掉開。

談讓琢磨了一下,問道:“之前這裏的花園子可有專人負責?”

“有的,府上每一處花園子都有專人負責。”

“那這裏平掉之後,之前在此勞作的人都分去哪裏了?”

那侍女想了想,回說:“據我所知,除了總管事分派到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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