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鋒蹲在廚房找酒杯的時候，拉開最底下的抽屜翻了翻，一個硬紙盒子裏面裝著兩個高腳杯。洗的幹幹凈凈的，透明的像水晶。

“我買花買杯子買蛋糕是哄你開心的，你怎麽哭了？”

那天跟秦夏表白時候的話言猶在耳，被他用過那麽一次再沒見著的高腳杯原來在這兒，被秦夏洗凈包好，珍重的放盒子裏了。

“鋒哥，找著沒？實在沒有，我下去買一次性杯子好了。”黃韜性子急，扯著嗓子喊。

秦鋒蓋上紙盒蓋子，把抽屜重新關上：“去買吧，買塑料的別買紙的，會漏。”

自打大一那個寒假在火車餐車裏吃飯至今，這還是秦鋒黃韜方南第一次再度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只少了一個秦夏。

黃韜端了杯子還不死心的嘟囔，一臉不樂意：“我說方南你在我那兒住的好好的，非要過來鋒哥這邊幹啥？他這租的地方又小又破，我們都不想他住這兒呢，你還來湊熱鬧。”

方南笑笑：“挺好，三站路，上班也方便。”

講到這個，黃韜又有話了：“方南你可別生我氣，我真不是不推薦你去夏源那邊。一來我不知道他們招人，二來，他那公司太小了，我老是笑話他們就是個皮包公司。我希望你有更好的去處，穩定點。”

秦鋒這會兒聽到穩定就頭疼，端起杯子打岔：“行了行了，先喝酒。慶祝方南找到工作，跟我成了同事，一起為夏老板打工。”

三個人喝了一杯啤酒，方南有點上臉，臉頰上浮起淡淡的粉紅色：“第二杯我敬你倆，謝謝你們幫著我，現在住的地方和工作都有了，我特高興，真的。”

“小意思。”黃韜難得豪氣的又幹了一杯酒：“咱仨都是東林出來的，互相照應是應該的。方南你好好幹，等以後攢了錢在這邊買房子，戶口落下來就更好了。”

吃過飯已經快八點半了，秦鋒送黃韜下樓，順便抽根煙溜溜彎兒。

三個人喝了一箱十二瓶啤酒，對秦鋒而言是小兒科，方南也沒事，就是黃韜有點多了，走道都不走直線了。

“鋒哥，”黃韜打了個酒嗝：“你幹嘛讓方南住你這兒來啊？”

“都是東林出來的，能幫就幫一把。”秦鋒叼著煙，原話推了回去。

黃韜誇張的嘆口氣，揉揉腦門：“你別生我氣，就上次說那事兒。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沒那麽壞。可是誰心裏還沒點小陰暗呢？”

“我生你什麽氣？”秦鋒失笑，熟悉的煙草氣息夾雜著一絲絲甘冽的花香湧進鼻腔，小區裏的臘梅還沒謝，廣玉蘭又開了。潔白的厚實大花瓣一片片的，飄在地面，夜色裏很醒目。

黃韜吸了吸鼻子：“方南人不壞，可是我擔心，擔心他……那啥，你知道他喜歡男的，你倆住一塊兒……”

“你這腦袋一天天的，”秦鋒伸手推了他一把，差點把小個子推個跟頭：“除了這麽點破事就沒別的了？你就不能跟源哥學學金融看看史書？明年你不畢業啊？不找工作啊？傻麅子。”

“我不是關心你嘛。”黃韜嘟囔著：“好心當成驢肝肺。回頭他勾引你，你別後悔。”說完又不放心的補一句：“你別對不起夏哥。”

不想跟他說秦夏，秦鋒沒接話，伸手攔了輛空車：“你趕緊回去吧，守著寶藏哭窮，源哥懂的多腦子好使，你學著點。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回頭找不著工作，誰後悔還不知道呢。”

黃韜笑嘻嘻的賴著不上車：“找不著工作我就賴你這兒唄，有吃有喝，沒事，我不計較房子破。”

“我計較。滾。”秦鋒把他推上車，大力關上門，揮揮手轉身回去小區。

黃韜趴在車窗上盯著他高大的背影，一直看一直看，一直到車子拐了彎什麽都看不見為止。

……………………………………………………

過了一個多月，夏源約到了濱江管委會的賈主任。哪怕快到期末考試，出於重視，秦鋒還是跟著夏源一塊兒去了，加上業務員小葉和職場新丁方南，齊刷刷的陪財神爺吃飯。

賈靜巖四十多歲，挺高大一男人，濃眉大眼的長相端正，就是一臉看過去被酒色掏空的虛浮樣，權力放縱了褲腰帶的典型代表。

小葉那姑娘嘴巴甜人又伶俐，酒桌上一口一個賈主任的叫著，殷勤幫著夾菜敬酒。

同樣差不多的年齡，這點秦鋒自認做不到，跪舔哪怕是為了錢，他也真彎不下那個腰。

反觀方南就正常多了。不卑不亢表情自然，該敬酒的一杯不少，沒事也不亂獻殷勤，安靜坐著，一點不像個職場小白鼠。

是以當酒席散了，賈主任很客氣的擺手拒絕了第二場而離開後，夏源表情隨意的在車上跟秦鋒說了句，老狐貍看上方南了。

差點沒嚇死秦鋒。

“這怎麽可能！”秦鋒心裏很不舒服，那種憎惡一點都不掩飾。

“你以為他會看上小葉？”夏源邊開車邊笑，半點沒往心裏去的表情：“小葉還嫩了點。光是想著有競爭，害怕肥肉落到方南碗裏。殊不知這種老狐貍最吃方南那一套。”

“你想多了，方南不是那樣人。”秦鋒記得方南來面試時候那句話：“源哥，就算這種事情難免，總得你情我願吧？”

“你又怎麽知道方南不樂意？我操！”夏源踩了一腳剎車，按下車窗探頭出去，對著前面急剎的車子比了個中指：“傻逼！”

“賈主任是大魚，他今晚鐵定不會一場連著二場，直接讓咱們搞定。”夏源升起車窗後又繼續剛才的話題：“有沒有下一次說實話我也沒底，就看方南意思了。小鋒，我不管方南是你和黃韜同學，賈靜巖對我來說很重要，你不要壞我事兒。我可以跟你保證，我把話攤在明面說，要怎麽選擇方南自己決定，你別插手行嗎？”

夏源很少跟他這麽說話，差不多算是破天荒頭一次。秦鋒心裏堵的要死，偏偏什麽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夏源瞟了他一眼，居然還有心情開他玩笑：“你放心，要是真那麽不幸，賈靜巖看上你，我就是豁出去不做他生意公司破產，我也不會點頭的。秦副總，哥夠意思不？”

按下一點車窗，初夏微涼的夜風鼓吹進來，吹得秦鋒瞇了眼睛。

作為一個見慣了社會各種陰暗面的老油條，夏源有他鐵骨柔情的一面，也有其冷漠無情的一面。什麽人是他護的死死動都不能動的，什麽人是可以用來利益交換的棋子，他門兒清。人性的覆雜，善和惡並沒那麽絕對。

沖動來的很突然，秦鋒那句話想都不想就問出了口：“要是黃韜呢？”

夏源聽的分明，眉毛挑了挑，似笑非笑：“你覺得呢？”

“我看不懂你。”秦鋒直言：“有時候我覺得你是好人，有時候我又覺得你……”

“壞透了是吧？”夏源接過話，籲口氣：“小鋒，坦白說，我跟黃韜的關系，我也不知道怎麽定義。他要是不想跟著我，一句話的事兒，我不會攔著他。他要是留下，我也不會對不起他。今天這事兒如果攤上他，我不會為了自己的利益犧牲他，僅此而已。”

秦鋒忍不住：“你別老是在我面前裝的無所謂似的。從你跟他在一起，外面會所夜總會的你都不鬼混了，連叫人陪著都能一晚上讓人家扮木頭樁子。承認真心有那麽難嗎？你不說，黃韜怎麽知道你怎麽想？”

“說什麽？說我是一心一意跟你好好過日子，你別離開我？”夏源嗤笑，目光專註的看著路面：“就那麽個小孩，你說我逼他幹什麽？毛都沒長齊還沒個定性，他知道什麽？”

“你就裝逼吧。”秦鋒揉著太陽穴，酒精沖的疼：“哪天黃韜跑了，看你哭去。”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夏源難得文縐縐來了一句：“小鋒，你願意當情聖，我不勸你分，勸了也沒用。你要是能等到，我為你高興，你要是等不到，也別太難過。這社會，就那麽回事。誰離了誰還不能活？”

夜色太重，壓得誰又能恣意呼吸不受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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