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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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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青年“嗬”了一聲,仿佛看見什麽新鮮玩意兒。

“你這丫頭看著文文靜靜,嘴皮子還挺利索,膽子不小啊。”

周綰綰道:“我是在跟你講道理。”

男青年點點頭,摸著下巴上的胡茬,流裏流氣地笑了起來。

“我也喜歡講道理,大家都是講道理的人,絕不胡攪蠻纏。這樣吧,昨晚大雨把村南邊的矮墻沖倒了,攔在路上。村子裏青壯年去田裏放水了,留在家的都是老弱病殘。你們扶貧辦一心為百姓做事,不如幫幫忙,把那些石頭挪開,怎麽樣?”

身為扶貧辦的一員,幫村民做事自然不算什麽。

可是周綰綰盯著他看了半天,忍不住問:“你是老弱還是病殘?”

男青年嘴角抽搐,懶得跟她解釋,白眼一翻走回院子裏,丟下一句話。

“你們要是不去搬石頭,下次主任來視察時我就告訴他,自己看著辦吧。”

這麽囂張?

周綰綰目瞪口呆,下意識問唐德才。

“唐主任,這人是誰啊?”

唐德才半低著頭,表情訕訕的。

“他啊,村長的兒子張振國。”

張振國。

名字取得倒挺大氣的,可惜本人太不入流了。

周綰綰腹誹了一句,忽然想起那個少年,回頭看去。

路邊早已沒了對方的身影,走得悄無聲息,仿佛又是她的幻覺。

唐德才擡頭望了眼天色,“走吧,咱們先去吃午飯,吃完再去搬石頭,為村民把路面清出來。”

這是自己報道後的第一份工作,又有副主任陪同。

周綰綰沒有異議,跟隨他朝桂花嫂子家走去。

本地物質資源匱乏,交通不便,夥食想必不會很好。

進屋前她已做好了準備,但看到桌上可憐兮兮的幾盤菜後,還是有點心酸。

一盤清炒紅薯絲,一盤腌菜炒蘿蔔絲。

一小碗花生燉臘肉,便是她、唐德才,與書記一家四口的午餐。

飯也不好,水分太多,吃起來有股陳舊的黴味。

周綰綰端著碗,與唐德才坐在一張長木凳上,桂花與書記熱情地招呼。

“來,多吃點肉,自家做的臘肉可香了。”

肉統共也就不到十塊,她吃了他們吃什麽?

周綰綰低頭假裝扒飯,心中已經開始惦記起晚餐來——她家小區外有家巨好吃的烤鴨店,希望下班回去還沒關門。

唐德才壓低聲音說:“書記家裏也不寬裕,這些飯菜算好的了。你委屈點兒,等下個月發獎金我請你吃大餐。”

接觸得越多,周綰綰便越覺得這個副主任是好人,簡直給她一種爸爸的感覺。

她爸爸在她出生前離家出走了,自落地以後,就由母親獨自撫養長大。

想到自己從未謀面的父親,她鼻子開始發酸,幸好書記家的碗又厚重又大,遮住她的臉,沒人發現她眼眶紅了。

午餐結束,唐德才向書記借了鏟子鐵鍬等工具,又回扶貧辦倉庫翻出勞保手套和圍裙,帶著周綰綰去了村南邊。

穿過幾條小巷,一條泥路映入眼簾。

旁邊的矮墻倒塌了將近四五米,無數碎石磚頭堆在路面上。最要命的是,上午大概有人牽著牛從上面經過,稀裏嘩啦地留下好幾堆,與灰黑色的淤泥混在一起,包裹住碎石,不分你我。

周綰綰才吃下的午飯差點吐出來,不敢相信地問:

“唐主任,咱們真的要清理這些嗎?”

唐德才看著她白白凈凈的臉,心生憐憫。

“我來吧,你本來也沒做過這種事,不擅長,在旁邊搭把手就行。”

周綰綰大大松了口氣,心底十分感謝他。

但是當他真的走進泥裏開始清理,她又無法心安理得地站在旁邊游手好閑了。

唐德才的襯衫濺滿了泥點,褲腿與膠鞋上糊著牛糞。

他臉上的皮膚很黑,發紅的黑,衣領下偶爾露出的皮膚卻是白的,顯然是因工作才曬成這樣。

人家是副主任,尚能親力親為,她有什麽理由偷懶?本來也不是嬌生慣養的人。

周綰綰擼起袖子戴好手套,一言不發地走過去,開始搬磚頭。

唐德才看了她一眼,讚賞地笑了笑,沒有說什麽客套話,而是傳授她幹活的技巧。

“你別光手指用力,得靠手肘出力,這樣才不會那麽累。”

周綰綰按照他說得做,果然好很多。

碎石太多,清理起來很費時間,一晃一個下午就過去了。

期間張振國叼著煙過來看熱鬧,見兩人累得氣喘籲籲,幸災樂禍。

“扶貧好,扶貧妙,扶貧呱呱叫!唐副主任,我代表全體村民感謝你們的幫助,再接再厲,哈哈!”

張振國走遠了,但嘲笑聲仿佛還在耳邊。

周綰綰氣得把石頭往地上一扔,罵道:“簡直不知好歹!”

唐德才習以為常,勸她。

“咱們做好咱們的工作,別管他。扶貧究竟是好是壞,明理的人心中自有分曉。”

眼見著天都要黑了,兩人加快速度,緊趕慢趕,總算趕在李大剛來接他們時完成任務。

周綰綰用塑料袋裝了高跟鞋,拎在手裏,另一只手提著包走上小巴車,隨便找了個位子坐下,累得近乎癱瘓。

唐德才在旁邊揉手腕,李大剛看著二人的慘狀,不禁笑道:

“怎麽累成這個樣子了?看來工作很多啊,還好小周來了。”

唐德才說:“那可不,小周是我的救星。”

周綰綰對他們笑了笑,扭頭看向窗外。

天已經徹底暗了,山路更加危險。

樹木變成一個個黑夜,宛如在夜間游蕩的鬼魂。

小巴車亮著前燈,像狂風巨浪裏的一葉扁舟。

有句話藏在心裏,她不知道該怎麽說。

她不想來上班了。

周綰綰做過心理準備,知道基層工作是辛苦的,可沒想過會這麽辛苦,還要跟牛糞打交道。

最重要的是,村民並不領情,覺得他們傻,當長工差遣。

這跟預料中的差別太大,毫無成就感。

再加上錢又少,不如另做打算。

一路上李大剛和唐德才都在聊天,周綰綰沒好意思說,打算回去後再給唐德才發信息,商量辭職的事。

大概是歸心似箭,回去的路仿佛短了許多,沒多久就進市區。

唐德才先下車,特地叮囑她回去用熱水泡腳,免得感冒。

她點頭道謝,心裏五味雜陳。

小巴車抵達扶貧辦,周綰綰告別李大剛,實在沒力氣擠公交,打車回家。

下車已經是深夜十點,烤鴨店早已關門,她累得沒力氣覓食,把臟兮兮的綠膠鞋脫下來扔進垃圾桶,換回高跟鞋,高一腳低一腳的回家了。

打開門,客廳裏居然還亮著燈,程文雅趴在桌上打瞌睡,被開門聲吵醒,看見她露出欣慰的笑容。

“綰綰,下班回家啦,第一天上班累不累?誒,你身上怎麽……還有你的鞋……”

“媽——”

她可憐兮兮地喊了一聲,撲進她懷裏。

程文雅立刻知道情況不妙,撫摸她的頭發,低聲安慰。

“怎麽了,是不是在單位受委屈了?有委屈跟媽說。”

周綰綰紅著眼睛搖頭,聲音很小,悶悶的。

“沒有,有點累。”

“剛去肯定會有點不適應,以後習慣就好了。”

程文雅目光下移,落在她的鞋跟上,“你鞋為什麽壞了?衣服還那麽臟。”

“下車的時候太急,摔了一跤。”

“疼不疼?受傷了嗎?”

她繼續搖頭。

程文雅不放心,檢查了她的膝蓋和手肘,確認沒有傷痕才扶她起來。

“快去洗澡換衣服,你吃晚飯沒有?我留了點吃的給你,現在給你熱熱,洗完出來吃吧。”

周綰綰沒心情吃,想拒絕,眼角餘光瞥見桌上盤子裏裝得東西,正是她心心念念的烤鴨。

她點點頭,去房間洗澡,熱水沖刷著身體,緩解了一天的疲憊。

邊洗邊在心裏琢磨辭職的事,她還在實習期,沒有正式簽合同,辭職應該沒什麽影響。

但如何說服程文雅接受這件事,則是一個很大的難關。

這兩天對方正在興頭上,突然告訴她要辭職,恐怕打擊太大。

不如先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再提出來,這樣會更容易接受一點。

在找到新工作之前,可以時不時向程文雅抱怨下單位,降低她的心理閾值。

不知為何,牧羊少年的臉突然在腦海中閃過。

他看起來十四五歲,身邊這麽大的孩子都在上中學,他卻在山裏牧羊割草,合身的衣服都沒有。

算了,跟她有什麽關系呢?世界上的窮人多了去,她自己都窮,幫別人脫貧不如幫自己。

打定主意,周綰綰換上睡衣,再次回到客廳。

誰知餐桌邊多了個人,她的舅媽王芳。

兩家人住在一起,已經十多年了。

這套老房子一百多平米,三室一廳,是程文雅父母,也就是周綰綰外公外婆的財產。

二老走得早,臨死前見女兒獨自一人養育孩子,沒有正經工作,於是把房子留給她。

兒子也沒吃虧,分得一套小商鋪,與十萬購房資金。

母女二人頭幾年過得還可以,不料程文雅三十歲那年檢查出乳腺癌,沒有現錢做手術,就把房子賣了一半給自己的弟弟,得到那十萬現金,填補了手術費的虧空。

手術很成功,她幸運地活了下來,代價是從此以後喪失自由的空間。

她帶著周綰綰住主臥,弟弟和妻子女兒占據兩個次臥,客廳衛生間廚房都是公用的,時常需要排隊。

起初兩家人分開做飯,後來王芳嫌煩,用每月六百的價格雇傭程文雅當保姆,做一日三餐。

接著衛生也懶得搞了,多加二百,讓她包攬所有家務。

這價格到市場上是請不到人的,但程文雅圖方便,又缺錢,於是堅持幹了下來。

“舅媽。”

周綰綰打了個招呼,在程文雅身邊坐下。

王芳穿一件真絲睡衣,燙紫紅色的卷發,紋眉眼線美甲一樣不落,是個很趕時髦的婦人。

斜眼瞥著唯一的外甥女,她笑得陰陽怪氣。

“喲,這不是咱們家的大公務員嘛,下班回家啦,今天為祖國做了什麽貢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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