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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三 魂歸(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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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而起的無力之感, 連笙腳下一軟,跌坐在地。

從聖旨下達的那一刻起,心中便已隱隱清楚的事情——長恭無法抗旨,這婚事他拒絕不了。只是私心裏仍舊抱有一絲幻想, 不肯承認, 想著若他沒有答應呢?若他接旨以後再去面聖,親口回絕了呢?於是非要這樣等著, 等到經由兄長的口親口對她說出來。

偏偏長青這一句話, 終於將連笙最後一道防線擊潰。

她坐在地上,感到周身的氣力全被抽離了, 險些就要支撐不住自己。

功高震主, 帝王大忌,即便長恭拒絕了這樁婚事, 難保又會有下一樁婚事在等著他,更何況他無法拒絕。抗旨是死,拒婚是死, 即便今日僥幸,不成婚過了這關,以他如今聲望功勳,他日皇上兔死狗烹,亦是一死。

長恭不可被賜死,那這樁旨意便是板上釘釘,再沒有回旋的餘地。

她早該知曉的。

連笙心中難過至極,一面不想長恭為了自己去做無謂的掙紮, 一面卻又放不下這樣將他拱手讓人。心上仿佛架了一只石磨,任由一把尖刀割開她的心一刀一刀,片成了片,再又一片片地投進那只磨碾裏。碾成渣滓,碾成齏粉。

縱然不願承認,可是行到如今這步田地,她與長恭,大抵只是有緣而已……

有緣無份。

連笙兩眼垂垂,將目光埋進土裏。厚土深黑,埋著她眼裏的神采,也埋葬她的一顆心。西山頂上寒風呼嘯,將她被泥土覆蓋的心也吹冷了。

心冷之際,萬念俱灰。

跟前火焰還在卷著紙錢燃燒,也不知燒了多久,漸漸燒盡了黃紙錢,化作灰白的一片。連同連笙最後一絲氣力也燒盡了。

她呆呆坐著,聽到身旁長青問她:“出來許久,你可願意回了?”

連笙雙目無神,搖一搖頭。

“總這樣躲著也不是辦法,連笙。”長青轉過輪椅來,“你該去同長恭說清楚的,問一問他心中如何作想,眼下也並非是到絕境。”

連笙擡起頭來望了他一眼。

“還未到絕境麽……”

“長恭之所以有今日賜婚,無論是因少陽的幹系,抑或是如我所說的功高震主,都不是毫無退路。倘若賜婚是少陽所求,則系鈴解鈴,你與長恭該去見一見少陽,倘若只因功勳之故……”他頓一頓,“你既知曉皇上忌憚什麽,那就舍去什麽便是,如有一日告病辭官,也非不可。”

長青一言,如醍醐灌頂。連笙黯然無神的雙眸,方才重又泛起些微光亮來。

長青問她:“如何,可要回去了?”

她揉揉膝頭,緩緩站起了身子。

撣去身上沾的灰與泥土,終才默默點一點頭。

連笙隨了長青回到衛將軍府。

折騰了大半日,衛將軍府裏的人群才算漸漸散了,連笙與長青一並入府門,卻就與行色匆匆要往外頭走的長恭撞了個正著。

三雙眼睛相一照面,長恭登時楞了一楞。

手裏攥著的黃布帛聖旨驀然緊了,被那卷軸擋住的,五指極力,指甲泛白。他兩眼緊緊盯住連笙,先時見她負氣一跑,也不知究竟跑去了何處,自己被府上人等糾纏了這大半日,好不容易抽||出身來,竟卻見到她與兄長一道回來。

是與兄長,一道回來。

長恭心中“咯噔”作響,偏偏經他這樣一想才又發覺,先時連笙消失以後,府中上下竟也不見了兄長。

言下之意,是連笙與他一並走了,再一並地回。

於是一股子小氣勁兒,“噌”地便躥了起來。

舊日裏的長恭總是壓抑,壓抑自己的醋意,壓抑自己的小心眼,只因他與連笙無名無分,不過兩情相悅而已,未結連理,又有何身份要求於她。可至今日,天地跟前,宗廟之中已然交拜成了夫妻,更有夫妻之實,於是心裏驟然酸澀,覺她心中有話,不肯與自己說,反倒和兄長跑了出去。

可是於她眼中,兄長比他這位夫君,更要貼心一些?

這樣想來,竟就越發鉆進了死胡同裏,長青與他打招呼,長恭卻只冷著臉頷首一點,半聲也未應他。

及見他眼裏寒霜,長青便已明白過來。想來長恭定是有些氣惱,對自己今日這樣莽撞帶了連笙去往西山一事,可當時當下事出突然,他總不好不顧連笙,教她一人獨自跑遠了。於是半也是無奈地嘆一口氣,道:“你二人應有許多話要說的,我先行回房去了。”

“兄長……”

身旁連笙絲毫未察覺這當口的眼神交匯,刀光劍影,只知長青這一走,便要留下她與長恭獨自面對,心中忽起一些膽怯,不由便喚了他一聲。

哪裏想到這一聲喚,竟惹得長恭面色更是凜若冰霜。

“你與長恭,好好說說。”長青話畢,便再不看她,繞過長恭身邊,低下頭徑直走了。

連笙被留在原地,心尖上打鼓,一時惴惴然。然而她從長青遠去的背影之上收回來的目光,輾轉游移,小心翼翼落回長恭面上時,卻竟發覺他的眼神冰冷,漠然至極。

這一眼與她目光撞在一處,心中頓時也不知怎的,惴惴之感消失殆盡,反倒起了說不盡的酸楚委屈。

她不是折回來挨訓的,可是長恭話一開口,卻是聲色俱厲的一句:“你眼裏心裏,可還有我這個夫君?”

剎那之間,那股委屈之意層層翻湧,迅速占滿她的心頭。

她是委屈難過,可是氣性也大,於是凝眉凝睇,眼中蒙霧,面上卻是結冰,張開口反問他:“那你呢?你眼裏心裏,可又有我這個妻子?”

話畢低頭,雙淚一滾。

眼前的朦朦朧朧霎時又見清明了,目光一匯,偏偏卻落在他手心的聖旨之上。聖旨反卷,握在他的手中,不偏不倚卻落出“鎮國公”三個大字來。

鎮國大將軍,鎮國公。一等忠勇,一等功勳,一等的衛長恭,也該賜有一等的姻親。

“你可是覺得,我已然不配做你的妻子了……”

她低著頭喃喃自語,竟又從那滿心的酸澀當中,生出無盡的卑微來。

不知從何時起,悄然種在她心底的卑微。許是初見少陽時的相形見絀,許是那日立在兗陽城的鐘鼓樓下,當她望見鐘鼓樓上長恭叱咤天地,英姿風發的剎那。心底裏暗暗埋種的自卑感,終於在這一刻破土滋長,遍纏心田。

如今的自己,已然再配不上如今的他。

唯有少陽,唯有少陽與他,才是天造地設,門當戶對的一對。

連笙話裏幾多哽咽,低低的頭,鬢角一絲落發隨她強忍的哭噎微微顫著,長恭忽然便覺他話裏嚴厲太過。可是連笙低著頭,沒有瞧見他眼中服軟。

長恭伸了伸手,想要攬過她的肩,將她抱在懷裏,然而只手還未碰及她的肩頭,卻先已聽到她的一聲:“不若你便一紙休書,我退出便好了。”

懸於半空的手一頓。ugliness arrangement

長恭忽地又覺有些生氣:“你與我結發為夫妻,在你這裏,竟是視作兒戲?”

連笙心中苦澀,半是嘴硬,半是自嘲,只應道:“兒戲不兒戲的,於鎮國公又有什麽打緊。反正你我也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無鳳冠霞帔紅轎來迎,不比聖旨賜婚,多麽風光……”

長恭登時語塞:“當日,當日不是你求的?說不問時辰,娶你為妻……”怎的如今卻拿不曾風光迎娶說話,我既已許你八擡大轎,便定是作數。

可他還沒能說出口的後半句話,反卻先惹得連笙無地自容。

那一個脫口而出的“求”字,當場教她面紅耳熱,羞憤難當。

可是在他看來,這場婚事,只是自己求的?

細想一想,也沒有錯,一向是她死皮賴臉,貼著長恭。於是驀一擡頭,眼角含淚,話裏卻是深深藏怒,連笙幾乎是強抑著心中崩潰決堤,問他:“是,是我求的當日成婚,是我心急怕你反悔,於是不擇時日嫁給了你,論起最初,也是我苦苦先起的糾纏。所以你現下可是後悔了?”

她逼問聲聲,長恭一時有些急了:“你何必這樣無理取鬧。”

兩行清淚倏然一滾,“是我無理取鬧。”連笙垂下頭又黯然道,“那便連休書也不必了,既然無人知曉你我婚事,我離開便是。”

話畢一刻也沒有勇氣再留,她一轉身,便已足尖點地越過府墻,向外飛也似地逃走。

長恭二話不說上前去追,可是連笙足下飛快,七繞八拐下,竟跟丟了她的人。

人在街頭立著,茫然四顧,也不知怎的會與她爭吵,惹到這步田地。手裏聖旨還攥著,他本是要進宮去,哪怕見不到聖上,只看若能傳一句話到後宮給少陽,也是好的。

少陽心有所屬。

長恭確信那日在南陽城,最後的出征以前,見到她與單庭昀眉目之間含情脈脈,定然無錯。少陽與單庭昀,當日只因連笙未去相送,還曾勾起過他滿心羨慕。於是心裏暗罵了一聲高懿,這樣亂點的鴛鴦譜,何止棒打了他與連笙這一雙人。

可是連笙,連笙眼下卻又跑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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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笙躲開長恭,於永安城的街上漫無目的地繞著,止不住湧起的淚水溢滿了兩眼,落下,拭去,覆又填滿,滑落。

腳下亂走,沒有方向,可是拐過一條街,眼前瞧見街口一棵歪脖子老樹,竟卻步子一頓。

沒成想彎彎繞繞,竟會走來了這裏。

齊皇宮往南六條街,車水馬龍之地,曾是永安城裏最熱鬧的一處所在——長樂坊。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也有加更,加更,加加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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