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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 非夢(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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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站著的小姑娘, 一身淺紫紗衣,月牙兒的眼睛,笑起來彎彎的似初七八的月亮,咧開嘴露出一對機靈的虎牙來, 伴著嘴角兩只梨渦, 驀然倒覺得與單庭昀有幾分相投。她站在連笙跟前,兩眼盡是又驚又喜, 含笑問道:“你可正是連笙姐姐?”

“你認得我?”連笙一時詫異, 擡手朝向自己指了指。

“我自當認得。”少陽忽一伸手,拉住她的十指, “將軍哥哥說了, 會爬樹的連笙姐姐。”

她說著又將她兩手向外撐開,一面上下打量於她, 一面嘆道:“姐姐當真好身段,想來將軍哥哥定是所言非虛了。”

她一口一個將軍哥哥,連笙再如何愚鈍, 也該明白過來她話裏所指,應是長恭了。

想到長恭,心裏頭便不由春風化雪般地軟了軟:“他都說了些什麽?”

“說你爬樹的本事天下第一。”

語帶驕傲的,連笙一時又有些汗顏:“他如何會與你說到爬樹上去?”

“自然是我貪玩,在荊州時爬樹掏鳥窩,不想笨手笨腳的竟會被將軍哥哥撞見。他當場笑我,因我氣不過與他爭了幾句,便才說起他認得一位姑娘, 就在鄞城城中住著,名喚連笙的,最會爬樹。”

她說著又拉了連笙的手轉一圈:“姐姐,何時教教我可好?”

連笙聽她毫不加掩飾地說起,心頭一時只覺好笑,想這小姑娘實在天真得緊,話裏多少俏皮可愛,想必在王府裏也是頂招人疼的。又見她拉著自己的手分外熟稔的模樣,便教她對生人的一點戒備防範也蕩然無存了。只是心頭唯一一點奇怪的,長恭何時轉了性子,見到一個小姑娘笨手笨腳爬樹竟會停下來笑話於她?她與長恭相識已久,又何曾見過他與一小小女孩兒鬥嘴。

心下正在暗自詫異,就見府裏又迎出一位氣宇軒昂的男子來。

這男子身姿凜凜,相貌堂堂,見了少陽一招手:“少陽,過來。”

又下了臺階幾步,站到他們一眾人等跟前。

“殿下。草民拜見殿下。”先是長青一怔,立時坐於椅上躬身行禮,連笙一聽方知眼前這人便是豫王高懿了,遂忙也跟著見禮一拜。

正彎腰低著頭,便聽側旁長青接著又道:“寄居殿下府上,本已不勝惶恐,竟不想殿下還以親身相迎,草民惶恐之至。”

“長青公子不必多禮。”豫王高懿已然上前扶了他起身,一並示意旁人免禮,“當初威遠大將軍在時,本王便是仰慕不已,如今衛帥又在我麾下,為我大齊正統征戰四方,公子與我,本也親如一家,不必見外。”

他說著又側過頭來向二位先生略一頷首,連笙便在一旁靜靜候著,可不想見他目光逡巡一周,最後竟會落到自己身上。

“連笙姑娘。”他笑一笑。

連笙驀然便只覺心頭一顫,也不知長恭在外竟都說了些什麽,光是一個小姑娘認出她來也就罷了,怎的連豫王這樣身尊位貴之人也知曉她的大名。於是硬著頭皮應了聲:“連笙見過殿下。”

“舍妹自到南陽,便一直盼著姑娘來,與本王提了數次,要與姑娘同住一處。本王實在拗不過,是故前日著下人撣塵清掃客房,便擅自主張在舍妹院中給姑娘留了一間。未能問過姑娘意願,還望連姑娘莫要介懷。”

他話裏帶笑,雖是與她商榷的話,卻又明擺了是一錘定音,不容她再辯駁分說的。

連笙如今寄人籬下,不比在趙皇宮中,聞言慌忙又低下頭去:“殿下是說哪裏的話,殿下既已安排,連笙客隨主便,自是別無二話的。”

她話畢悄悄擡眼又盯了少陽一眼,少陽只乖巧站在長兄身邊,見她擡眼向自己望來,沒皮沒臉地朝她報以粲然一笑。

是副天真爛漫的模樣。

連笙心裏有些好笑,只覺這小姑娘沒心沒肺的,光是聽了長恭片面之詞,竟就對她熱情至此。可是心念裏也不知哪根弦被撥得一動,“崩”得一聲,她竟忽而憶起幾年前的自己來。

沒心沒肺,熱絡如斯。

這根心弦剎那斷了,在心頭上豁然割開一道缺口來,驀地竟有些發疼。

連笙呆呆望著少陽,少陽面上的笑容模模糊糊,隱約仿佛還有當年自己的影子。當初那個妙手空空闖江湖的小姑娘,快意逍遙,只為十幾年夜夜入夢的一位少年郎,就敢只身尋遍江南江北。她初見他時,也是這副模樣,死皮賴臉,熱絡熟稔像已同他結交了八百年。然而怎的一晃眼,原是自己悄然間變了……

她一念瞬起,竟就感到無盡的黯然泛上心來。

這幾年流離輾轉,歷經人事,教她已然忘卻了自己的舊時模樣。直到眼前的小姑娘,咧著嘴角,笑得幹凈純粹,才讓她驀然想起,倏忽時已逝,人全非。

於是眼裏瞬而落寞黯淡,再不想擡頭,只低低地垂了腦袋,跟著豫王進府。

長青與二位先生居於一院,便同過去在衛將軍府上一樣,一人一屋,連笙則是豫王先時已然說定的,被安排去了少陽院中,就住在她的隔壁。

院子不大,只光照倒很足。

然而即便是滿庭日光,此刻落在連笙眼裏卻也是晦暗一片。自打府門口驟然間失魂落魄後,她便一直打不起精神來。謝過了豫王與少陽,只一人獨留於房中收拾屋子。

時已過午,她將隨行帶來的物什一一歸置完畢後,正端了盆子要去水房打水,一回頭,卻見一人正倚在門口看她。

未著鎧甲,只是一身便衣,嘴角微微勾起,眼落繁星,眸光深深。

手中的銅盆一個沒拿穩,“咣當”一聲砸落在地。

“身子已好了嗎?”長恭踏進門來,立於她跟前,擋住她眼前所有日光。

他背光站著,映出的輪廓瘦了,清減了不知有多少圈,臉上還帶一絲疲憊神色,唯獨眼神卻分外地亮。

連笙眼底發紅,默默點了點頭。

明明應當極高興的事,不想心下卻會更加悵然一片。想起自己先時的神思黯然,並非是她傷懷多思,眼下看來,她心中感慨的物是人非,實在是不無道理。若在過去,與長恭這樣久別重逢,數年前的她定然早已是飛奔著撲上前去了,可如今也不知怎的,竟就呆呆立在原地,只默默由著眼圈發紅,埋頭一聲不吭。

終究是自己變了。

“我去往鄞城的信,可都已收到?”

心頭一聲嘆息,聽見頭頂長恭這樣問她,便又將頭點了點:“嗯。”

“今日軍務有些忙,沒能去接你們,一路可順利?”

“嗯。”

“怎的不高興?”他察覺到她的異樣情緒,忽然伸手擡了擡她的臉。

連笙心中思慮,無法道與他聽,便只黯黯垂著眼道:“沒有只是……許久未見,卻不知該從何說起,我……”

然而半句話還未道完,便忽地被他低頭堵了住。

別後一吻,帶著濃濃相思,落在她的唇上。

連笙一時不能言語,轉眼卻已被他攬入懷中。長恭將腦袋緊緊貼在她額畔,吻了吻她額邊鬢發,低低道了聲:“我很想你。”

附於耳旁的喑啞低醇,連笙驀然只覺眼圈更紅了些。

兩手輕輕攀上他的腰身,環住,哽咽嘆道:“我也想你……”

“從在襄州安定下後,我便無時無刻不在等這一日,要將你接來襄州。”他頓一頓,“你呢?可有無時無刻想到與我再見這一天?”

剎那間心頭情絲百轉,纏纏繞繞,將連笙原本飄忽不定的心纏住,與他拴到了一處。

親吻擁抱與情話,拆解心墻。

心墻坍塌,於是別後日苦,數度難捱,一一浮現。

終於在他這一聲問後翻出來的無盡思念,忽然層層洶湧襲來。一直沈浸在己身傷感之情裏的連笙,驟然卸下心頭的結,環臂抱緊了他,輕聲道:“有。”

“我聽不清,你再說一遍。”

“有。”

他忽而便笑了,揉揉她的腦袋低頭捧住她的臉。

一雙杏眼帶淚含情,凝望於他,長恭擡起手別好她鬢邊一絲亂發,剛要開口,耳朵裏卻聽見身後極細微的一點腳步。那腳步聲聽來做賊一般,躡手躡腳地從門邊往外移去,他驀一回頭,便見一張人高馬大的背影。

“庭昀?”

長恭一聲喚,單庭昀立時站住了腳,回過頭來極其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個,大帥走時匆匆忙忙的,落了衣服,我給送來,這就走了……”

他手上還另抱著一件外衣,連笙兩頰一紅,趕緊松開環抱在長恭腰上的手。

“我又不住這間院子,你送衣服,送到這兒來?”長恭回身走出門去,狐疑的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

單庭昀正在撓頭,卻見隔壁屋子,房門開了條縫,少陽聽見外頭響起的動靜,探了個小腦袋:“將軍哥哥——”

看見院子裏頭站著的人,兩眼倏忽閃了閃,跟著身子也從門裏鉆了出來。

長恭見到少陽,忽一楞神,便向她微一點頭:“少陽公主多日未見。”

“我前幾日到的南陽城,聽聞你們在忙,也不敢叨擾,沒成想今天竟一齊見到了。”她說著又側眼望向連笙,言下之意喜出望外。

可在連笙聽來,心頭卻泛起一絲怪異之感。

從在府外初見時便隱隱縈繞的奇怪感覺,少陽前後幾番話裏,顯然不是第一次見長恭了,甚至聽來與他分外相熟,而她驀一擡首,便見少陽眼裏閃爍飄忽,不敢直視。那樣的眼神,連笙自己也有過,是再熟悉不過了。

她心間不由自主“咯噔”了一下。

“我來南陽城已有幾日了,卻從未出門逛過,既然今日遇見,將軍哥哥可有空帶我去逛一逛?”少陽捏緊了兩只手,話一出口,又救命稻草似地喊住連笙,“連笙姐姐陪我去吧?”

連笙方要推辭,卻先已聽見長恭開口道:“我還有事要辦,留庭昀陪你。至於連笙……”

他回過頭來,“姐姐要去的,要去的。”少陽已忙不疊地奔上前來,挽住連笙的手。

連笙擡眼望向長恭,見他眼裏溫柔顏色,心頭頓了一頓,方才低低應下:“好……”

作者有話要說:馬上就到三十萬啦,忍不住先來提前慶祝一下哈哈哈,第三個十萬字,撒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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