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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六 起事(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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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笙原是想與長恭一道守歲的, 離席後又悄悄去了他房中找他,卻不想竟就撞見他提了酒去截兄長。連笙一時心中好奇作祟,便跟了上去,沒成想這一跟, 會跟出連日的火冒三丈來。

她站在石欄底下, 聽見背倚石欄的長恭低聲說,若他死去, 連笙便拜托兄長……

酒後話裏還透著醉意, 可一番酒後坦陳,在連笙聽來, 卻是長恭發自肺腑的真言。

他是抱著必死的信念要戰死在沙場上, 哪怕說要娶她,也不忘加上一句等到戰事結束。他哪裏是真心要娶, 他早已將一生性命付與沙場,知道沙場之上刀劍無眼,以至於連身後事都替連笙安排好了。

托付給兄長, 可笑,連笙將自己鎖在房裏,氣得抄起酒壇子便摔。那兩壇子酒,原是備下欲與長恭守歲小酌使的,如今恨不能摔它個幹凈。

酒壇子“嘩啦”一聲被她砸碎,烈酒潑得滿地都是,騰起酒氣也熏著眼睛,辣得很。連笙氣不過, 又抄一壇狠狠摔到地上。原他私心裏是這樣想的,戰死又有何妨,還要將她托付給別人!

長恭在房門外叫了一宿的門,連笙只當自己聽不見。

敲門聲空空空地響了一夜,這一宿便直到天亮,敲門聲才停。

連笙坐在床上捂著耳朵,漸漸感到外頭似乎沒了聲響,於是躡手躡腳地下床,從門縫裏偷偷往外瞧去,卻才發現長恭已然走了。

“走了!走了就別再來了!”連笙氣極一推房門,蹬掉鞋子悶聲便鉆回床上去。

昨夜除夕,平白無故生了一場大氣,竟真就白白熬了一夜。歲是守到了,人卻也守蔫了,連笙回床後蒙著被子,不多時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這一覺就直睡到了晚飯前才起。

起來仍然不見長恭的人,連笙私心埋怨憤恨,賭氣不見就不見,幹脆連飯也沒去用。可真到夜深後,她偷偷瞧著長恭臥房的方向,房門緊閉,房中卻是半盞燈火也無,心裏終究還是放不下,披衣出門。

房裏沒人,她拐道出了院子,腳步鬼使神差一般,不由自主便往他們素日用於議事的偏殿裏走。

然而才走了沒多久,迎面竟然撞見一隊人馬過來,領頭一名大將,卻是單庭昀。

連笙剛要調頭回去,已然先被單庭昀喊住:“連姑娘。”

見被逮了個正著,連笙不得已站定回過頭來:“單將軍。”

“連姑娘深夜怎還未睡。”

“單將軍不也大半夜的還在外頭。”

“我與姑娘怎能相提並論,今日一早便接營州告急,馬不停蹄忙了一日了,還未忙完,這還有批軍需未送的。”

“大年初一,營州告急?”連笙一怔,“那長……你們大帥……”

“少帥自是一早便去營州了。”

單庭昀話一出口,連笙方才感到頓起的失落,原是去營州了,難怪一日也不見他再來。她見單庭昀身後大批軍需,只忙欠了欠身,往旁站開讓出道來:“單將軍既有要事在身,就快些去吧。”

“好,連姑娘也早些休息,北地夜寒,當心身子。”

“嗯。”

單庭昀說著手一揮讓身後車馬跟上,向連笙拱手一拜,不多時便消失在了夜色盡頭。連笙望著他離去背影,憶起他方才說的話來,神色驀然起了落寞,輕輕嘆一口氣,繼而腳步一轉,卻不是回房,反向外頭行去。

鄞城城墻,此刻連笙站在墻上,遠眺營州方向,心中乍然又填滿了悶悶不樂。

傍晚時還中燒的怒火,此刻好似全被夜色吞盡了,徒餘一點對他不告而別的怨念,與牽腸掛肚的擔憂。昨夜無論如何生氣,可真到戰事來臨,心頭的惴惴不安還是頃刻間蓋過了所有。長恭說到底,也沒講錯,沙場兇險,誰又知道下一把劍會不會就刺到自己心上。連笙氣他隨隨便便就將自己托付出去,仿佛已然料定自己不能活著娶她,卻從未問過她是如何想的,可氣歸氣,仍也害怕他這一去但有不測,自己便真連最後一面也沒見著。

最後一面,還是昨夜自己橫眉豎目,連名帶姓喝罵他的一面。

心中念及此處,也不知怎的,倏忽竟起了沒來由的驚跳。

心口猛然顫了顫,一些極其不妙的預感毫無征兆湧上心來,連笙趕緊“呸呸”兩聲將腦袋裏亂七八糟的念頭啐出去。長恭自有菩薩庇佑,大難不死,逢兇化吉……

她口中念念有詞,正在禱告,當下忽卻聽到身後一聲極輕細的:“連笙?”

連笙詫然回頭,便見長青正在身後不遠處,他許是早已來了,沿著城墻轉了許久,身上披一件大氅,沿邊還沾有更深露重的一點水珠兒,見到連笙滿眼驚詫:“你怎會在此處。”

連笙並未答他的話,只一低頭,喚了聲:“兄長。”

長青方才推了輪椅上前:“晚飯時遣人去喊你用飯的,回來說你人有不適,現下可已好了?”

傍晚時分確夥房的人來喊她,連笙當時在氣頭上,推說自己吃不下,隨口便稱病將人打發了,卻不想兩個時辰後又會在這裏碰見兄長,只得訕訕抿了抿嘴道:“好些了。”

長青到她身旁站定,知道她是為何沒去用飯,也不再拆穿,只與她並肩望向遠方。

“兄長何以不睡……”

“睡不著。二位先生一並隨大軍去了營州,我無事做,便出來看看。”

“二位先生也去了營州?”連笙一時詫異,就聽長青在旁接道:“是,我請二位先生一並跟去的。昨夜長恭與我喝了半夜的酒,後又守在你門前到天明也未睡,今早接到營州告急,我恐怕戰事兇險,長恭不曾有過片刻休息,定是難捱,才請二位先生務必一並跟去。”

長青說得稀松平常,連笙聽來卻登時紅了臉。

她光顧著自己生氣,竟也忘了,昨夜將長恭晾在門外整整一宿。他本就軍務繁忙,白日裏只怕連坐下歇一歇的功夫也無,縱然沒有營州戰事,也已不可開交,自己卻還一心使小性子,教他又是一夜不能合眼,如今戰事突起,也不知他現下如何了。

想著,心中一時又是慚愧又是自責,默默然沒了聲響。

周遭漸而安靜下來,衛家軍被調了大部前去營州支援,城墻上原本守衛減了許多,此刻四下無人,唯餘他二人站在墻上。

北風呼號,吹來方才長青的話還言猶在耳。

方才他終於當著她的面提起了長恭,連笙昨夜立在石欄下,聽到的他二人之間交談,想起時忽又低了頭,瞧見他的雙腿,心中隱隱一絲不忍,終於還是喃喃了一聲:“兄長……莫要生我的氣。”

長青卻驀地淺笑了一下,側過臉來:“我為何要生你的氣。”

“因我,因為……”

她一時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作答,便又聽到長青輕輕笑道:“我不生氣。你自一開始便未瞞過我,我為何要生氣。就像現在這樣吧連笙。”

連笙乍然擡頭,只見他雙眸沈靜,合一合眼,微微笑道:“就像現在這樣,這樣也很好。原本也是如此,不過是我庸人自擾罷了。你依舊過你想要的生活,不必因我而感到歉疚,只是若有一天,若你需要我時,能夠記得我還在等你,若真有那樣一日,你來了,也請你沒有負擔地來。”

連笙一怔。

“你不必感到對不起,是我不願見到這個滿腹心事的你,寧可你是歡喜地守在長恭身邊,至少你們是相愛的。至於我如何,”他忽然笑出聲來,“就是長兄而已。”

連笙望著他的笑靨,似有苦澀,似有釋懷,也不知是否北地風沙太大,連笙眼裏竟被吹得泛起迷蒙薄霧。

“兄長……”

長青擡手拍了拍她的腦袋,望她小孩兒一般:“往後仍是兄長。”

她趕緊別過臉去,默一低頭:“好……”

夜已深了,剛過年關的夜,冬雪未除,北地風急,夾著雪氣颯颯吹來。城墻上地勢高,此刻無人開闊,更顯疾風的冷。

長青不由緊了緊身上大氅。

連笙餘光倏忽瞥見了,忙要推他回房,可不想長青卻擡手制止,欲要再留一會兒。連笙方才想起,自己與他在這城墻之上已然站了許久了,竟也未曾仔細問問,兄長是為何要上這兒來。

然而這一問,卻教她心下暗自吃了一驚。

長青答說:“營州告急,我擔心這其中,恐怕有詐。”

“兄長,何出此言?”

長青便皺了眉道:“不過一點奇怪的念頭罷了,大年初一的,朝廷軍連年都不過了,如此著急出兵,卻是為了一個小小營州?豫王與長恭手中,如今五個州裏,北向岳州,西向益州,都比營州來得重要,即便是與營州相鄰的並州,往南連結雍州襄州,朝廷軍應也先要阻斷並州才對,為何卻會出兵偏居一隅的營州?還以告急之勢。”

“那兄長認為是……”

“營州告急,若非有詐,便是佯攻。若有詐,長恭此役定當兇險,但若佯攻,恐怕……”

長青望向遙遠的營州方向,心頭驀然湧出一點不妙的預感來。連笙眼瞅著他的面色憂思凝重,遂也無端地只感到忐忑不安。

這樣不安一直持續到大年初三,不想竟真被長青給料中了,大年初三一早,連笙還在睡夢中,忽就聽見城外震天的炮響。

是朝廷軍來攻鄞城!

連笙聽到動靜,抓了衣服胡亂穿上便沖出門去。

作者有話要說:小連笙莫怕,明晚就來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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