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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醒在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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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雨柔紛綿,濛濛一場霧濕。

木信天又去看親人了。

當年他出門行獵,心緒不寧,一不小心失足掉落山坑。待次日天曉,他才醒轉過來。他爬出深坑,回到家中時,才知家中大變。不過才一日,兒子早亡,兒媳哭泣過哀,帶著身孕隨之而去。

原以為老來得子,不料兜兜轉轉,他們於同一天雙雙故去,而他依舊是孤家寡人。

木信天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走到一處山中,他放下竹籃,開始動手清理墓前的雜草。理畢,焚香祭奠,經文福音。

兩座墳身相連,上面都種著黃花。同一片花,不同的是,一座常開,一座長青。

年年如此,已是八載光陰。盡管木信天精心照顧,也無法改變這一現象。他隱約明白,這是白墨的怨氣不散,團結所為。

天地之間隱隱悲聲,木信天伏在地上痛苦,天理仁心,果報不虛。當年他年老身衰,哭鬧也無非是自傷根本,不動敵皮毛分毫,於是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人無奈無法,唯有信天。

信天心正道,報應至理。

於是在木天二字中添上一字,改名作木信天。

如今蒼天終醒睡夢,一切全報。

木信天仰天叩頭,大感,“果真陽青天不曾辜負了我們。”

他看著碑字緩緩說:“天地至公,神明終靈。白墨,前債索清,冤仇已了,你該安慰了,輪回去吧。”

“是啊,的確大塊人心,他終於得到了報應。”

木白墨冉冉地出現在側,一身白衣晃晃蕩蕩飄飄搖搖。她看得見木信天,但木信天卻看不見她。

木白墨支著傘躲避陽光,她望著木信天身前的石碑。

雨在油紙傘外。

木信天不見幽魂在前,以朱砂描紅碑字。

木白墨還是決定現身相見,未料木信天並不受驚嚇。

他說:“你來了。”

木白墨解釋說:“因為四柱純陰命盤,極易吸納陰氣,是以得滯人界。”她大哭而拜,“此為我凡世留戀的最後一日,我該走了。”

木信天說:“你是該走了,麥秋一定等得久了。”

木白墨淒然說:“我只是很後悔,當年沒能保下孩子。”

木信天拄著杖說:“他叫木桑,很善良,很健康,很像麥秋。”

木白墨楞住了,呼吸哽咽,眼裏泛出喜悅的光,“他不是木安成和言夏的孩子嗎?”

情緒激烈,動得塵土飛揚。

木信天詳細地說:“當年我回到家,麥秋和你一齊亡故,後來我突然聽見墳土中傳出嬰兒的哭聲。那個孩子剛出生時,右邊臉上以及手上有兩大塊白跡,就連眉毛和眉毛和手指甲都是白色的。後來幾天,顏色才慢慢地消退了。”

又說:“當時安成和言夏的孩子也出生了,孩子剛出世,膚色異黑,被以為不祥,丟棄山中,後來我聽到消息趕去時,他就已經死了。這個時候我看見言夏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我突然間生出了一個想法,就把兩個孩子交換了。”

“言夏把孩子帶了回去,安成見他已是個正常的孩子,也就同意了。”

木白墨紛紛落淚,說:“原來是他。他真的很像麥秋。有他在,我也可以放心了。”

十八年遠隔,夫妻相聚,團圓相守。

“天荒地老,此情不滅,生生世世得為夫婦。”

木白墨的陰身逐漸消失掉,裊裊的氣消融進麥秋的墳體,從於地下。

陰雨散去,所有的鬼氣都消失掉了。

怨氣化凈,陽光歡喜地人間游戲。

兩處黃花連,滿山遍野灼。

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妖,不是鬼,而是人。

人之惡勝妖之性。

……

小透從瓶中倒出一粒丹藥,取水化成褐色的湯藥,餵入木桑口中。餵完藥後,又將他身上的包紮解去,重新敷上藥粉包紮妥當。

信天爺爺的藥靈效無比,木桑這幾日精神好了許多。

小透包紮好傷口正欲收手,卻被木桑抓住。小透一下子脫開,收回手去,動作太大,扯疼了木桑德傷口,他失聲吸了口氣。

小透過意不去,低下了頭。兩人沈默了很久,一室的安靜。

木桑突然說:“忘了他,好好地活下去。”

小透低著頭,“我忘不了他。”

木桑頓了頓說:“不會忘不了的。”

“我永遠了忘不了他,我也……”小透將句子咬了回去。

木桑情急,脫口而出,“可他已經死了!”

小透突然擡頭,聲大反駁,“他不會死!”

木桑不再言語了,好半天才開口說:“對不起。”

小透道了一聲歉,轉身跑出了屋。

世界雨澤,巫山塵洗。

小透睹物傷情,不由淚落,傷破芙蓉面。“你一定會回來的。你舍不得讓我傷心。”

天地之間一場大空寂。

天降嚴寒,百年難遇的一場大雪,前無舊例,後無來者。

大地蒼茫,流風回雪,泗水長流永恒。

歲月流光,春夏秋冬,如此又是一年。

小透不知不覺在竹屋中度過四時,她又於一夜不知不覺走到泗水。

泗水九曲,繁星璀璨。

小透睡臥在泗水浮石上,她把臉貼在冰冷的石面上,靜靜地躺在天高地厚間。

明月相思,夢中同心。睡臥圓石,淚滴泗水。

第二日,陽光如紗,流風輕回在小透的臉上。

泗水的波光蕩滌,漣漪輕擺,斑斕反覆。

小透忽然聞到一縷薄薄的香氣,如煙似縷。這分明熟悉的香味令小透滿目水煙,潸然淚下。

她循著香味的隱約快步奔到巫山深處,見清風頻動,萬象漸回春。

一派大好的春光,照耀天下土地,恢覆出昔日的生機。

小透聽見了花開的聲音,看見風送花發,乾坤世界滿是春,紅塵滾滾。

小家碧綠的油青細葉兒,溫柔秀婉的桃紅花骨朵兒,層層疊疊,蓬蓬勃勃。鮮鮮妍妍,轟轟烈烈,隨風搖曳到千樹萬枝,擠挨著匯成汪洋的海。

百裏花海,年少嫣紅。香味綻放,佳景無窮。

如此璀璨爛漫,如火如荼,燒得只餘些許青翠淺淡。

大片繁花開荼糜,千層錦繡意盎然。

花兀自嬌嬈,灼灼其華。一朵一朵相擠著,叢叢繽紛痊愈了大地所有的傷。

紅翠嬌軟,芳菲浩蕩,超越極限的視力。

小透聞著重香氣,“花開得真好。”

壯麗豪景,濃烈馥香。

陽光充滿雙目,小透淹沒於馥郁的香氣。她繁色沈淪,琳瑯沐浴,走走停停,念念憶憶,刻骨相思。

蜜蜂兒哼著曲飛忙,蝴蝶兒款著舞勞碌。雙雙成群,對對結伴。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蝶相陪。

只是人不同。

既然相離,又何必相識;既然相識,又為何相離。

小透佇立無言,她張開手掌,當風揚灰。

一小把灰飛揚追逐,羽化飛升,一去無蹤。這是蒼肆燒灼燼時,她用力抓住的一把,而今,她張著手讓它們隨風飄走了。

花香強烈,他的存在,漫山遍野。閃閃藍色熒光,散到一朵小花上,一對小小的黃蝴蝶飛湊過去。

小透從懷裏取出一束發,纏在樹枝上,淚在喉中有聲。

執子之手,白頭相守。繾綣一句難忘,小透感覺到空氣中有隱隱約約的熟悉感,使得心頻密跳動,“肆,是你嗎?”

小透呆了一會兒,輕輕地說:“肆,你會回來找我的吧。白狐多尾,也該多命。”

你不會去極深的地下,也不會到極遠的天上。

普天陽光同應,光明澄澈。

“我會很好的,我會好好等你,等著你回來。”

小透俯首輕嗅,摘一朵花自簪。

她的一輩子,容下了一個人,守上了一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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