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論過後，塵埃落定。

走出天星洞，站在洞口的平臺，路生心中沒有了來時的惶恐不安，腦中雖然有些殘餘的空白和激蕩，心，卻安靜了很多，他擡頭看了一眼伸手可觸的星空，又目光下移，落在向遠處翻滾延伸的雲海上。

半月高懸，被夾在雲海和星空的中間，發出柔和靜美的光，萬千縷月光中的其中一縷月色，擦過雲層和星空，射入少年的眸子深處……

高處不勝寒，原來是假的！

他嘴角微微抖出一絲冷笑，心中自言了一句，想到剛才面對路沖據理力爭的畫面，忽然有一種虛實不定的感覺。

“風堂主，少堂主，請！”

兩個總堂弟子奉命送路榮和路生回去，站在總堂弟子操控的仙器上，烈風呼嘯、長發飛揚、衣衫飄蕩，可無論多烈的風，都沒有吹開路生略帶空白的思索。

回家。

時辰已經是半夜。

咯吱！

推開房門，與門正對的墻面上掛著一幅有幾分仙風道骨的人像，左手低垂，右手拖著一個類似棋盤的古物，棋盤上有一個小鼎，古色古香，這便是天丹門的開派祖師。

天丹門弟子，只知道這是祖師爺，卻無人知其名字。

祖師畫像下方的方桌上擺放著一盞油燈，燈光昏暗。

方桌的左右擺放著兩把椅子，看到兩人進來後，母親路凝從椅子上坐起，一半身子被油燈照的發黃，另外一半身子處在黑暗中，自從丈夫跟兒子離開後，她一直在這裏等著，當看到兩人進來時面色有些落魄，她心中緊張卻沒有急著詢問。

路榮過去坐下，什麽話也沒說，只是將手中的拐杖又緊握了幾分，身體前傾，似乎迫切的需要另外一個支點。

路生將紅色賽令放到油燈下方的桌子上，在昏暗的燈光反射下，賽令兩個字顯得十分刺眼，讓他略感虛脫的身子有些眩暈，他畢竟只是一個練氣三層的小修士，在掌門的洞府中，在幾個靈境層的長老和堂主的註視下，跟一個靈境層修為的堂主那樣針鋒相對，心中還是有些懼怕。

只是那個時候，他忘了這些懼怕。

“生兒，剛才……我們算是得罪死路沖了，就連總堂恐怕都給得罪了。”路榮開口道，心底帶著擔憂。

邊上，母親路凝眼中的焦慮更甚，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路榮心中雜念橫生，沒有理會路凝的問話，而是對著空空的屋子嘆了一口氣，自顧道：“現在，我們拿了賽令，駁回路沖和總堂，是贏了一口氣，可大賽怎麽辦？別說勝出，連個能參賽的人都沒有，這神風堂還得交出去啊……十五年了，我也累了，不知道是神風堂拖累了我，還是我拖累了神風堂，就這樣了吧！”

路榮言辭中充滿豪傑末路的哀傷。

路生擡起頭，昏黃的燈光映在他眸子深處，照出幾縷堅定和自信，道：“大賽，我去便可。”

路榮苦笑著搖搖頭，道：“賽制規定你也知道，只能是練氣三層到練氣六層的弟子才能參與，逼著你修煉了這麽多年，可是……”

“爹，我可以！”路生忍住激動，淡淡的道。

“為父知道，不過沒事……”路榮認定了短短數日，路生不可能突破練氣三層，所以沒有細想路生所言，便急著去安慰路生，同時也安慰自己。

倒是邊上的妻子聽的清楚，一把抓住路榮的右臂，用一種無比驚訝的眼神看向路生，這一抓之下，路榮也有些楞然，盯著路生，顫聲道：“你說什麽？”

整整四年，路生等這一刻等了四年。

四年的屈辱，四年的痛苦，總歸結束！

在父母驚訝難以形容的神色下，路生帶著淡然的、一個少年人應該有的激動，道：“爹，我說，我可以參加這次的選拔賽，我突破了練氣三層！”

聲音不大，可卻如同霹靂！

路生不待父母下問，神念頓起，身上練氣三層的靈壓湧向四周！

久久，激動之下，路榮的身體有些顫抖，若不是執掌神風堂多年，心智堅定，定當老淚縱橫，路榮半天憋出一個字：“好！”

這夜，廖雲峰下的這戶人家徹夜無眠，在路生的記憶中，父親從來沒有這麽高興過，他原本顫顫巍巍的身體也輕盈了幾分。

無論能否勝出，總算有個能參賽的人，有了觸及希望的機會。

夜，更深。

路生盤膝坐在床上，身邊的攤開著一張獸皮，獸皮上放著幾樣東西：有黑色匕首般的法寶，有一截綠色樹幹一樣的枯藤，有一些符紙……

這是父親半個時辰之前給他的東西，按照父親所言，這幾樣東西是他目前修為下能用上的，至於自己還能修煉什麽法寶，或者什麽功法，或者什麽陣法……這些要他自己去神風堂看看。

當年從神風堂搬家到廖雲峰下，本就沒帶多少過來。

路生將獸皮折好，放入身側的一個包袱中，順手又拿起一塊令牌，令牌上有一道風型印記，這是神風堂的神風令。

父親告訴他，每個分堂都有一塊這樣的令牌，天丹門大部分禁制可以用神風令打開，同樣，神風堂所有的禁制都可以用這塊令牌打開，自己要是想去神風堂的那些個洞府尋找什麽的話，可以用到。

當然，如果大賽不能勝出，那就代為父將這塊令牌交給總堂，不用帶回來了。

這是父親告訴他的話，也是他自己要做的事情。

夜，再深。

漆黑的屋子中，依然聽不到一絲聲音，年輕的眸子看著窗外，天星洞的一幕在他心頭掠過，重振神風堂是自己的使命，也是命……這不光是父親說的，也是需要自己去做的。

那些面對眾堂主、長老和掌門說出的話，更是自己要一一去實踐的。

此刻，他心念更堅。

路生將攥出幾層熱汗的神風令塞入懷中。

那一絲實物劃過胸口的觸感讓他踏實。

廖玉峰下，漆黑的屋子中，他手握結印，氣息有規律的吐納……

夜，終於消失。

路生輕輕的呼出一口氣，散開手中的結印，張開眸子，擡眼看向窗外，窗外有了微光，也只是微光而已，在這蒼茫的大山中，晨曦尚未完全散開。

微光，只是千萬縷晨光中的一縷，而已！

路生收回目光，伸開雙腿，從床上下來，緊接著，屋子中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雜響，他在收拾東西，要去天丹門報名。

將所有用到的東西放入自己的包袱中，又將包袱斜跨在肩上。

咯吱！

房門輕響，路生悄悄的邁出房門。

咯吱！

院門輕響，他用同樣輕巧的動作，悄悄的踏出了籬笆院，似乎擔心驚動到什麽，他腳下也很放的很輕，一夜無眠，並不影響到他細心周到的做事習慣。

他做事細心周到，向來如此。

可是，這一夜無眠的人又豈會只是他一個人，在他剛剛踏出籬笆院時，虛掩好的籬笆院門後面，就傳來一聲低沈的嘆息。

屋子的窗戶後面，兩道目光看著他離開。

十四歲少年的背影雖然倔強，剛強，但總覺得有些單薄，似乎，他所承載的這些東西，對他十四歲這個年紀來講。

有些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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