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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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詳談的地點選在了何岸家附近的咖啡廳。

靠窗的四人卡座,鄭飛鸞與程修坐一側,何岸獨自坐另一側。程修當助理賣老板,犯了職場大忌,裝也要裝出個嚇破膽的樣子,於是抱著公文包可勁兒抖,屁股只敢坐半邊,很符合男科小廣告上尿頻尿急尿不盡的癥狀。

何岸倒是安安靜靜的,手裏捧著一杯冒氣的熱可可,溫柔的目光流連在鄭飛鸞臉上,睫毛偶爾輕顫,眼底滿滿的都是暖意,仿佛望著相愛已久的戀人。

他們認識了一年零三個月,誰說不是相愛已久呢?

就連手中這杯香味四溢的熱可可,也是鄭飛鸞主動叫來服務員為他點的,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禮物。味道那麽好,他舍不得咽下,只想一直含在口中。

昨晚他被折騰得很慘,又受了凍,體溫一度一度往上攀升,唇面發幹,臉頰燥紅,早秋天氣就穿上了加絨厚外套,還圍了一條米白的毛線圍脖。六個月的肚子藏在外套底下,弧度不太明顯,胎動卻比往日頻繁了。

是因為離爸爸近了嗎?

他低著眉眼,隔著衣物安撫孩子,心裏哄道:乖,別急啊,也給你喝一口爸爸送的熱可可就是了。

便將舍不得咽的那一口咽了下去。

咽完又覺得冷,於是低頭補喝了一口,這回悉數抿在唇齒間,讓味蕾充分享受,不再咽下去了。密長的睫毛顫了顫,含情脈脈地擡眼望向他的Alpha。

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鄭飛鸞清醒的模樣了。

事實上除了倉促的第一面,鄭飛鸞在他面前一直是神志昏亂的,只會壓著他不停地做,鮮少開口說話。他並非不愛床上的鄭飛鸞,作為一個Omega,渴望被侵占的信息素就銘刻在基因裏,偶爾配合得好了,他也會舒爽得哭出來,可這到底只占據了男人極小的一部分靈魂,終究是不完整的。

當鄭飛鸞褪去失智時的暴戾,才會顯出成熟的本性。

剛才程修出門買了一套臨時換洗的衣物回來,鄭飛鸞當著他的面換上,立在鏡前,認真調整著襯衣袖扣。何岸魂不守舍地坐在床邊,根本移不開眼睛——那是他在雜志上追逐的鄭飛鸞:黑白硬照,衣著考究,眼神沈澱,舉手投足十二分紳士作派。光影凸顯著場景的質地,男人僅僅是站在那裏,每一個角度就散發出令人難以抗拒的禁欲和性感。

他所愛的Alpha此刻尋回了清醒的靈魂,正坐在對面,皺著眉,閱讀一份去年開出的診斷單。

“陣發性自律失調尋偶癥……尋偶癥?”手指從這幾個字上一劃而過,帶出了一條墨痕。鄭飛鸞說:“解釋一下。”

程修連抽三張紙巾,邊擦汗邊背定義:“尋偶癥,指的是Alpha在極端負面情緒下陷入意識喪失狀態,自發但不自知地尋找Omega伴侶,與之發生半強迫性行為,獲得情緒平覆並遺忘全程的一種自我保護癥狀,大多發生在……”

鄭飛鸞一敲桌子:“通俗點。”

“呃……”程修語塞,擡頭望向天花板,身體抖得更像那麽回事了。何岸笑了笑,善良地為他解圍:“我來解釋吧。”

鄭飛鸞瞥他一眼,翻開掌心,做了一個禮貌而公式化的“請便”動作。

何岸扶腰坐直了一些,耐心地說道:“這個病……也不能算作一種病,你別看他叫做尋偶癥,其實一點也不傷身的。你遇到工作壓力大、身心疲憊的時候,就會到我家裏來。我們做兩到三次,做完以後程修接你回去,你好好睡上一覺,第二天心情就會舒緩很多。我問過醫生,醫生說,尋偶癥可以歸類為心理需求,不需要行為糾正,更不需要藥物治療,只要Omega伴侶……也就是我,一直陪伴著你,滿足你的性欲,就不會有問題。無論長期還是短期,對你的健康都有益的。”

為了解釋,他免不了把性事說出了口,又覺得羞怯,便低下頭去,把臉埋進了可可蒸騰的熱氣中。

鄭飛鸞用審視的目光打量了何岸片刻,疑慮非但沒有消解,反而更深了:“我的Omega伴侶為什麽是你?”

“啊,因為信息素契合度!”

程修終於碰到一道會答的題,打了個響指,從公文包裏掏出了一份信息素報告:“鄭總,尋偶癥屬於罕見癥,只有極低概率發生在高契合度的Alpha和Omega之間,您與何岸的信息素契合度正巧特別高。”

鄭飛鸞接過報告翻開,不以為意地哂笑道:“特別高?能有多高?”

程修回稟聖上:“百分之百。”

“百分……”

鄭飛鸞猛然扭頭,一道凜冽且充滿懷疑的眼神直直射向了程修。在得到一個“您瞪死我也是百分之百啊”的無辜表情後,他轉而看向何岸,眼神中多了一抹濃烈的譏諷。

程修見他不信,只好苦口婆心地勸他接受現實:“這是第一綜合醫院信息素化驗科出的正式報告,去年七月七日您第一次出現尋偶癥,何岸打電話向我求助,我就帶他做了一次血檢。血檢結果表明,你們的信息素契合度確實是百分之百,也就是俗稱的最佳契合。您也知道,最佳契合的Alpha與Omega本身就少,年齡還不一定匹配,匹配了也不一定有機會認識,真正能標記成功的,大概每百萬人中只有……呃……”

他繼續在公文包裏掏啊掏,掏出一本皺巴巴的宣傳冊來,左翻翻,右翻翻,卻怎麽也找不到那個不起眼的數字了。

“兩對。”鄭飛鸞用手機搜索出了結果,“萬分之零點零二的概率。”

說出這個數字的同時,他並沒有表現出喜悅,而是下意識反感地皺了皺眉頭。溫順的Omega卻點了點頭,唇角浮起一抹幸福的笑,輕聲道:“嗯,像我們這樣……是很難得的。”

這份《生物一類性信息素契合度報告》不長,只有兩頁,鄭飛鸞一目十行地掃完了。

他的信息素是Alpha 482(L9)型,屬於優秀的領導性格。Alpha 482型在人群中其實不算罕見,罕見的是濃度:封頂9級。

真正稱得上鳳毛麟角。

鄭氏家大業大,出於挑選繼承人的考量,給初生嬰兒做了信息素檢測。正因為這天然使人臣服的可怕濃度,鄭飛鸞尚在繈褓中就打敗了五歲的哥哥,獲得了繼承家業的資格。

而在何岸的信息素那欄,赫然寫著這樣一行字:Omega 90795(L9)型,數據庫未收錄,推測為安撫奉獻型性格。

90795。

鄭飛鸞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靠後的編號。

一種信息素的編號越靠後,代表它的初次發現時間越晚,也代表它越稀有。“稀有”在通常情況下是“珍貴”的同義詞,但涉及信息素匹配時,“稀有”卻是一個毋庸置疑的壞消息,因為越稀有的信息素,越難找到匹配對象。

常見信息素的匹配曲線呈平滑的山丘狀,愛情不至於刻骨銘心,好在隨處可遇;

少見信息素則呈陡峭的凸峰狀,緣分難尋,好在愛起來足夠深刻;

而稀有信息素的匹配曲線,無一例外都呈現銳利的尖峰狀——他們是甘願用生命去交換愛情的那類人,只要遇到,必當愛入骨髓,終生不渝。

“愛入骨髓”聽上去很美,現實卻很殘酷,往往只肯給予他們“遇不到”的下場。

鄭飛鸞有一個信息素編號3910的Alpha下屬,成天抱怨在相親市場遭受歧視。人家3號4號信息素亂點鴛鴦譜都能匹配個七七八八,他這種四位數的,相親十個才能遇到一個勉強飄過及格線的,對方選擇面往往還比他寬,不一定願意交往。

四位數尚且如此,更不必提何岸這樣的五位數。

五位數的Omega是一只落單的孤雁,此生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被一個沒人要的Alpha撿去,湊合著對付發情,湊合著標記,湊合著生一窩臟孩子,渾渾噩噩地過完一生。鄭飛鸞想不到,這樣一個被愛情拋棄的Omega,竟會匪夷所思地成為他的最佳契合。

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鄭飛鸞擱下紙張,抱臂後靠,觀察著面前脾性溫順的Omega,試圖找出一點“最佳”的跡象來,但是——太普通了,真的太普通了,普通到與他之前交往過的任何一個Omega相比都毫無勝算。

人是趨利的動物,都有向上的欲求,嗅過了玫瑰,如何再愛柳花。

鄭飛鸞就坐在那兒不動聲色地看著何岸,情緒平穩,胸膛裏的心跳單調如初。

這就叫最佳契合?

他可不是什麽容易受騙的小處男。

眾所周知,Alpha和Omega產生性羈絆的根源就是信息素,契合度高或低,見面第一眼,身體的反應就會給出最真實的答案。

三年前,鄭飛鸞與一個初涉演藝圈的年輕Omega在久盛酒會上結識,四目相對一剎那,他只覺頭皮發麻,身體過電,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烈占有欲擊潰了他的克制。他們半途退場,在酒店房間裏激烈做愛,Omega甜美的氣息從每一個毛孔鉆入他的肺腑,讓他置身於天堂與夢境。

當晚,他完全喪失了自控力,荒淫無度,饑渴得堪比發情期。那種從呼吸到律動都極端默契的滿足感,令他至今回想起來都心癢難耐。

他們的交往持續了九個月,期間鄭飛鸞投入無數資源,將心愛的Omega從默默無聞的十八線小藝人捧至熒屏新秀,甚至還送了兩個頗有分量的獎項平息質疑。然而就在求婚前夕,對方主動提出了分手。

原因很簡單,Omega遇到了契合度更高的Alpha。

85%的契合度,輸給了89%的契合度。區區四個百分點,他提出用巨額的財富與資源彌補,對方卻一去不回頭。

這段感情開始得熱烈,結束得決絕,給了他一場循環留駐的春夢,也教會了他一件事——在信息素契合度面前,一切情分都是空談。

85%契合的戀人尚且無法釋懷,100%契合的戀人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他願意把生命交付給對方,喜怒哀樂全由對方主導;意味著他會像最無能的懦夫一樣懼怕對方被人染指,舍不得讓其承受懷孕的痛苦;意味著如果對方為他生下了孩子,他必定會成為一個不可救藥的溺愛的父親……

而絕非現在這樣,連最起碼的一點心動都感覺不到。

鉛印的數據可以偽造,但身體不會說謊。所謂最佳契合,要麽血樣有誤,要麽檢測出錯,要麽就是眼前這個Omega心懷不軌,蓄意造假。從他近似於無的情欲反應來看,他們的契合度恐怕連及格線都過不了。

上了床、懷了孕又怎樣,只要他不心動,對方的算計就已經落空了——有時候,信息素的作用就是這麽直白。

鄭飛鸞冷靜地註視著何岸,對程修說:“我想單獨和他談談,你先出去,十五分鐘之後回來。”

“啊?喔,好!”

程修抱著公文包站起來,又有點放心不下,擠眉弄眼地向何岸遞心思。

何岸笑了笑:“我沒事的,你去吧。”

卡座裏只剩下兩人無聲對坐,何岸剛想說點什麽打破沈默,鄭飛鸞忽然起身,幾步走到何岸面前,擡起他的下巴,彎腰吻住了他的唇。

一秒,兩秒,三秒……

強悍的Alpha氣場如同海嘯震懾天地,掀起十米高的駭浪驚濤,幾乎拍暈了何岸。

他昨晚才接受過標記,Alpha的氣息對他而言具有絕對支配力,就像一只巨大的手掌迎面籠罩下來,鼓動血液與神經,抽空了停滯的思維。他無力抵抗自己的Alpha,心跳急遽加快,呼吸失速,身體瞬間癱軟,狼狽地跌靠在了椅背上。

他的臉頰很紅,既出於羞恥的記憶,也出於被強迫喚醒的熱度。體溫灼燒起來,吞沒了感官,大片迷茫的霧氣開始在濕潤的眼中彌漫。

許久吻畢,鄭飛鸞向後退開。

何岸難受地小口喘氣,想扯松脖子上枷鎖似的圍巾。

“飛鸞,我好熱……圍巾……緊……”

他喃喃哀求。

然後他的手被抓了起來,按在了對方微涼的手腕上。指腹所觸之處,脈搏貼著皮膚跳動,平穩,緩慢,節奏單調,如同佛寺裏千篇一律的晨鐘。

何岸不明白鄭飛鸞的意思,困惑地望著他。

而對方神情寒冷。

“百分之百的契合度,接吻十秒,我的心跳沒有加快,呼吸沒有變急,也沒有其他生理反應。”鄭飛鸞用力捏緊何岸的下巴,逼問他,“告訴我,你到底撒了多少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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