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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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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外景物飛逝,青綠過後還是青綠,前路後路都是空無一物,好比一場漫長漂流,只有草坡的弧度勾出空間淌過的真實感。

邱十裏一下一下地聽著自己的呼吸。時隔數月,又這樣並肩而坐,尤其還是在嘴唇被親得發腫的情況下,他顯得有點忐忑,把腰桿撐得筆直,一臉嚴肅,雙手放在膝蓋上。

時湛陽的左手也在他大腿上,不動聲色地貼著他的腕子,把那塊褲子的布料捂暖,右邊的胳膊肘則擱在車窗外。幹燥的風呼啦啦吹進來,拂過袖口又撥亂頭發,就像很年輕的時候他們難得有空兜風,時湛陽開車也總喜歡這樣,如果窗外是顏色很好的日暮,車裏席琳迪翁的歌聲飄上金門大橋,他還要捏一捏邱十裏的手。

此時,開車的當然還是時郁楓。他自顧自地戴著一只耳機聽搖滾,加速加得挺投入,眼見著進入了沒有信號的荒蕪地界,他就關掉了停止工作的谷歌地圖。

“你認路嗎?”邱十裏問。

“不太認,隨便吧,”時郁楓道,“一直向北,沒有幾條路可以走。”

時湛陽瞇了瞇眼,搖上車窗,往邱十裏身上挨近了些,也不吭聲,對此很是放心的樣子,於是邱十裏也暫且放下從後備箱拿電腦連衛星地圖的念頭。他琢磨起該從哪裏開口,譬如剛才說的,兩個人的問題,譬如自己這兩個多月想明白了什麽……

尚未捋清思路,肩頭忽然一沈,邱十裏聞到熟悉的洗發水味,帶點淡淡的薄荷香,實際上他最近也偷偷買了那種來用,出於某種自我安慰。在相同的一秒,他又感覺到皮膚的刺撓,大哥的發質很硬,也很順滑,發梢蹭上他的下巴。

“兄上?”

只聽到均勻的呼吸聲。邱十裏明確地意識到,大哥枕在自己肩上,睡著了。

非常疲憊的樣子,簡直像是倒上去的,鼻梁磕在肩鋒上也不覺得硌,就這麽在一瞬間跌入了太沈的睡眠。

邱十裏肩頭往下降了一點,又朝時湛陽那邊蹭蹭,輕輕撈了一把,好讓人枕得更穩一些。就這樣靜坐了一會兒,他的手又輕輕覆上大哥的手,掌心摸到血管,摸到嶙峋修潔的指骨,緩緩地,呼吸凝滯地,兩只無名指疊在一起了,銅環都還穩穩當當地箍著,一碰上,就像有了磁性再分不開似的。

其實剛才就看見了,當時湛陽在機場沖他揮手,細小的金屬閃了兩下,但現在實打實地碰到,感受到,邱十裏的心才安到了實處。他並沒有如自己預想的那樣頭腦發楞身上發僵,相反,他感到放松自在,這種安逸的感覺是突然降臨的,好像全身泡進一池溶了鎮定藥品的熱水中,又好像,大哥挨著自己睡覺是天經地義,事情本該如此。

時湛陽就這麽一直靜靜地睡,時郁楓倒是挺貼心,吃糖都從嘎嘣嚼改成靜靜含了,邱十裏更是絲毫不動彈,盡職盡責地做他的人形靠枕。漸漸地,邱十裏自己也犯了困,兩個多小時過去,他把下滑的時湛陽往上撈了五六回,先前的水泥路早已走到了頭,現在硌得車子顛來顛去的是一條土坑遍地的窄道,也是唯一一條,四周成片茫無涯際的濃綠,都是被雨水澆冒了頭的紫花苜蓿,少說也有半人高,被風吹得翻湧。

如果放在非洲,此類草地中一定隱藏著大大小小的沼澤,亂開就栽定了,不知在這種緯度上是否一樣,總之不能硬闖就是了,他們只能在這條歪歪扭扭的小路上磕磕巴巴地挪。邱十裏清醒了大半,仔細觀察起老四的狀態,他自己倒是還好,走一回還挺新鮮,這老四可是第二趟,大半夜被薅起來,好端端一個F1賽車手,並且是脾氣暴躁的那種,以這樣的速度在這樣的路上來回地扭……

時郁楓被斜對角後視鏡裏兩束憂心忡忡的目光盯得不自在,“阿嫂,我不會罷工的。”他眨眨眼。

邱十裏忽然覺得好笑,不知這哥倆到底達成了什麽神秘共識,能讓刺頭老幺到現在還保持溫順老實兢兢業業,反正還是大哥辦法高明。“嗯,別著急。”不想吵到肩上那位,他把嗓子放得很低。

這派和諧一直延續到正午左右,按照之前所說的四個小時,這應該是路程的最後一段,遠遠地,一大團灰蒙蒙的白色出現在前路,時郁楓的表情就立刻不對勁了。

他似乎連油門都不樂意使勁踩,車子就這麽往前滑,滑得越近,咩咩聲聽起來就越發此起彼伏,鋪天蓋地甚至擠過了窗縫,只見那羊群就是一場白茫茫的大洪水,少說也得幾千只,從東邊的草地跨到西邊,幾只狗繞在外圍狂吠,落隊的羊羔細腿打顫,還得被大的頂著才敢挪,小碎步烏央烏央的,正好堵住這條可憐的小土路。

時郁楓釘在座椅上呆滯了幾秒,隨後大罵一句英文,扯了安全帶跳下車子,看那架勢是要迎羊流而上,把牧羊倌揪出來單挑,邱十裏哭笑不得,梗著脖子追著他看,還沒瞅個仔細,耳邊幽幽傳來一句:“不是早晨那群。”

大概是因為剛醒,輕微的鼻音還在呢,邱十裏垂臉蹭蹭大哥的鬢角,因為他覺得大哥馬上就會坐直身子,“兄上看得出來?”

“這群冒犄角了,早晨的沒有。都一樣吵。”時湛陽怨念頗深,但還是挨著他的肩頭,沒有急著起來,“上次我們等了將近半個小時。”

半小時,足夠打一架了,邱十裏覺得牧民裏面兇悍的不少,這地方又人生地不熟,況且就算自家是幹那行的,也總不能去哪都大殺四方,影響多不好啊。

“……我得去攔一下小楓。”

說著他就要推門下車,時湛陽卻不答應,扣住他的手腕,“打不起來,你看。”

順著大哥指的方向,邱十裏定睛去看,時郁楓的確已經找到了羊倌,對方逆著正午的太陽坐在一匹高大的紅馬上,一身穿的也都是暗紅,看不清面容,整個人一動不動的,對時郁楓的比劃無動於衷,倒是時郁楓自己,臉上糊了頭發,身邊團簇的小羊擠來擠去,衛衣下擺都被羊犄角給勾了起來。

“鄰居的小孩。”時湛陽直接躺到了邱十裏的大腿上,舒服地枕好角度,仰臉看著他,“請老四吃過肉,是個啞巴,但已經交上朋友了。”

邱十裏認真聽著,不自覺小腹一收,臉也熱了,這姿勢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但在他印象中都是事後,有月光灑在濕皺的床單上,大哥這麽躺著徐徐抽煙,也不嫌臉側的肚子和腿根都被射得黏糊糊的,只是眼睛很亮地望過來,帶著點淡到捉不住的笑意,又攏過後頸把自己按下去接吻。

當然,現在不是琢磨這些的時候,眼見著架的確沒打起來,那紅衣少年打馬走了,融入遠處的高草和羊群,時郁楓正在餘下的羊群之中,和一只圍著他轉的黑狗糾纏。邱十裏放下心來,默默垂下眼睫,手指插入時湛陽的發絲,指肚貼著頭皮梳,“兄上為什麽會來這種地方住啊。”

“不喜歡嗎?”時湛陽笑,“我這兩個月一直在找這個地方。”

“找?”邱十裏顯出疑惑。

“嗯,目前看來沒有找錯,”時湛陽擡手擰擰邱十裏的鼻尖,反問道:“ナナ這兩個月做了什麽?”

上班,喝果汁,在油管上瀏覽搞笑視頻,夜間自`慰失敗,百無聊賴地塗指甲油?邱十裏實在是沒什麽可說的,“……沒做什麽。”

“你幫我賺了好多錢。”

“要看好家啊,”邱十裏被時湛陽撓著嘴角,笑了,“我不能再做蠢事了。”

時湛陽聽到這話,目光暗下去幾分,支起身子坐直,但還是離邱十裏很近,他看著自己交叉的雙手,“是啊,我也不能再做了,”他又倏然把眼擡起來,直視邱十裏的目光,“ナナ,上次你說的很對,我一直在騙你,給自己找過很多根據和理由,現在我發現,這是我最近幾年做過最錯的事情。”

“這也不能說是錯。”邱十裏盯著褲子上的褶皺,慢慢搖頭。

“就是錯。”時湛陽專心把他看著,“現在我要把它改過來,但你也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邱十裏一楞,終於繼續起方才的對視。

“你無論知道了什麽真相,心裏是什麽感受,都不能傷害你自己,也不能對自己產生任何的懷疑,這是我們兩個改正錯誤的第一步,”時湛陽頓了頓,又道,“當然,現在我看著你,你不會再去紮自己的大腿,但我的要求是,你連這種念頭都不能動。”

邱十裏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翼,“我知道了。”

時湛陽並不滿意:“答應了嗎?”

邱十裏舉起右手,“我保證。”

時湛陽的面色已經完全沈了下來,他把邱十裏的每個神情都仔細收入眼中,還是斟酌了一會兒,才下定決心說道:“第一件事,關於你的心臟。”

“嗯。”邱十裏沈穩地接過大哥遞來的手機,他其實早就差不多猜到了一點,畢竟他之前的美夢就是在心臟手術之後崩壞的,崩出了第一顆碎石,隨後稀裏嘩啦地垮。他一睜開眼,昨晚守在床邊的大哥就消失不見,之後他日日琢磨,夜夜揣度,帶著莫名的後悔,想不通自己有什麽可後悔的,只是隱約猜測出,是手術的問題,是手術奪走了寶貴的平靜。

但他沒有猜到屏幕上的內容——他當然沒有!秦醫生筆記的掃描件他是讀過的,但那幾頁現在只是個比對,他快速地瀏覽下去,讀到新的記錄,新的手術報告,新的各路專家的新的分析,個個用詞嚴謹,簡明直觀,日期就在三個多月前,他甚至看到自己心臟的照片……最後邱十裏茫然卻又清晰地意識到一件事,沒有任何東西,從自己的心臟裏,被取了出來。

沒有任何東西。

“空的。”他的眼睫在顫抖,透過它們,邱十裏困惑地望向時湛陽。

“是。”時湛陽握住他的手。

“空的。”邱十裏用力抓回去,平時他絕不會用這種力度去握大哥的手,他知道會疼,可他現在控制不住,他覺得時間大概扭曲了,自己在一瞬間之內失去了某種定義。

時湛陽只是一把抱住了他。

邱十裏眼睛睜得幹疼,也閉不上,下巴安靜地棲在時湛陽肩頭,他試著把自己手擡起來,環抱大哥的腰,他成功了,耳邊的呼吸和他一樣,很沈重,很動蕩,但潑在腦袋上的那種天旋地轉竟迅速平息下來,他就像是得到了一顆颶風的風眼。不知何時,車外的喧囂也停止,羊群不見蹤影,空留一片浮塵,時郁楓插著兜走回來。

當他打開車門,那個擁抱已經停止,他還想著剛才的黑狗,有點一頭霧水,通過大哥大嫂握在一起的兩只手判斷出來,令人頭痛的吵架應該是煙消雲散了。

繞過前方隱約可見的石頭山坡就是住處所在,行程只剩下十幾分鐘。邱十裏知道,事情還沒完,他的文件還沒有翻到頭,自覺做好了準備,就劃開手機,繼續瀏覽起來。

他看到一張照片,女人躺在床上,身邊是兩個繈褓裏的嬰兒,看到一個日期,平成2年5月5號,還看到兩個名字,えぐち しゅん,えぐち ナナ。

江口瞬,江口虹生。

一個從未見過,一個抗拒太久。

這感覺非常不好。邱十裏隱隱起了層雞皮疙瘩,轉臉看向時湛陽,才發覺對方一直在看著自己。時湛陽要他再翻下去。

剩下的就只有一張了,那是張類似全家福的東西,邱十裏對拍攝時間沒有任何印象,但是認出了祖母,認出了養母,也認出了自己——他留著長發,穿著幼時常穿的那件夏季浴衣。

接著邱十裏的目光掃過後排,又緩慢掃過前排,就像本能地、刻意避開什麽似的。但他最終還是看清了那張臉,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剪了短發,笑得張揚燦爛,一個小男孩。

邱十裏定了定神。

江口瞬,江口虹生。江口瞬,江口虹生。他不斷想。

這都是什麽東西。

此時山坡已經越過,這邊牧草生得遠不如陽面茂盛,車輪碾過毫無阻力,一條閃閃發光的河流在坡下迤邐,幾片低矮的民居鋪展在眼前。

作為出手幹脆闊綽的買主,一行三人受到了極為熱情的接待,氈房是流動的家舍,最好的那兩間給了他們,邱十裏的行李就放在時湛陽這兩天睡的床邊。在這個流動的村莊裏,懂英語的只有一個,說得磕磕絆絆,倒也足夠交流,拉著他們說個不停,對新來的邱十裏尤為重視,領著他轉遍了各個居住區域。這邊天黑得早,剛剛簡單安頓下來,鄰居就已經宰好羊羔開烤,張羅著準備晚飯了。

奶酒、奶茶、大餡餅、叫做“別爾巴什馬克”的手抓肉,還有支在鐵架上的一整只焦酥的小羊……這晚餐口味濃郁,的確豐盛。一眾人不論相熟與否,在棚頂下面痛快豪飲,連時郁楓都瞪著那個中午不搭理自己的紅衣少年喝下去兩碗奶酒,邱十裏卻滴酒不沾,只喝了一碗鹹奶茶。他知道,自己現在舉起酒杯也註定會被大哥拿下來,所以也就沒有這個必要了。

等到滿桌意興闌珊,新的肉還沒上來,連翻譯都紅著臉開始吐詞不清,時郁楓皺著眉,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教紅衣少年打撲克,時湛陽就在一邊笑瞇瞇地看著。邱十裏環顧四周,套上從大哥箱子裏拿的薄夾克,悄悄退出了氈房。

剛一撩開門簾,他當頭就撞上落日,一顆橙紅的蛋黃磕碎在天邊,漫天流得都是,暮色映在河流中、莽原上,正濃烈。

就近找了塊背風的石頭,邱十裏默默蹲下,靠上那些被風化了大半的棱角,又猛地站起,弓腰扶起膝蓋,望著這壯麗美景,嘔吐不止。

他其實沒吃太多東西,胃裏最多的就是奶茶,那一道道牧民獻寶般端上來的美味,也確實都是美味,吃下去的時候,他的味蕾感覺到真實的刺激,可他現在的嘔吐也是真實的。桌上的羔羊讓他想起自己練刀時用匕首刺死的那些,一群人其樂融融地聚首,又讓他想起那張全家福的圖像拍在他腦門上的毛骨悚然。

哪怕離開了,落荒而逃了,他還是止不住回想。

於是只能劇烈地咳嗽,眼淚和鼻涕一塊流,邱十裏簡直要把膽汁也吐出來,他已經只能考慮一件事了,那就是千萬別把大哥的外套給吐臟掉。

風獵獵地吹,天地間一片洶湧呼嘯,地平線上濃雲翻滾,這一切又迅速地暗了下去。

邱十裏覺得自己不可理喻,他怎麽又這麽狼狽?大哥還在身邊啊,是自己跑了,膽小地躲在這裏,滿腦子漿糊,像條活在犄角旮旯裏的老鼠。尊嚴這種東西,怎麽找,在哪裏找,又找不找得到,邱十裏忽然想不明白了,老天又到底要他怎麽做,才肯讓他像人一樣活著?一條埋在地下的鐵線突然拔地而起,就這樣連帶著碎土渣似的疑問崩了滿身。

他甚至連匕首都沒帶,不能通過刀刃來清醒,他答應了大哥不能,那就絕不可以食言。

嘴裏已經發苦,膽汁大概真的出來了,邱十裏很想停下,可他除了嘔吐之外不知道還能做什麽,手揪在草根上,兩指粗的雜草一拔就掉,他的嘔吐終於轉變為幹嘔。

也就在這時,搪瓷碗盛著的熱水被遞到面前,邱十裏恍然擡起臉,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天空是發黑的青藍色,在這天空下,時湛陽整個人黑黢黢的,包括他的衣裳,他的眉眼和發絲,他的拐杖。邱十裏卻知道他在看著自己。

“漱漱口。”時湛陽低聲說。

邱十裏站直,穩住重心,雙手接過那個大碗,背過身子漱口。開始還咳嗽,到最後一口,他就完全平靜了下來。

他心裏明白,要找人也不會帶著熱水找,大哥這是折返過一趟,用一條腿和一只拐。給了自己發洩的空間,沒有叫別人來送,沒有讓別人看到自己剛才的樣子。

“兄上,我好了。”邱十裏抱著那只還有餘溫的碗。

“我知道。”時湛陽道,“我看了很久。”

說完他就沈默了,邱十裏也沈默,兩人就這麽無言了好久。

“對不起。”然後又是異口同聲。

邱十裏縮了縮肩膀,低下頭,他對自己感到無可奈何,捂住眼睛笑了一下,摸到詭異的濕潤,溫度和氣息卻忽然湊近,睜開眼睛,時湛陽近在面前,“別哭。”

“我不是想哭……”邱十裏搖頭。

“ナナ,別哭。”一個吻馬上就要覆上來了,時湛陽現在那麽溫柔,那麽小心翼翼,連同那個正著萌生的親吻,就好像是他們多少年前的第一次,在他剛剛因嘔吐而大張的嘴上。兩片嘴唇都皺了,風把它們吹得麻木,只有一點點幹裂的疼痛。

“……兄上,我……我是誰?”邱十裏不想被親吻,他漱過口,可他仍然不覺得自己幹凈,下意識退了半步,“我是被選上的那個?沒被選上的那個?我是假的嗎?我是江口瞬嗎?”

“不是。”時湛陽便前進半步。

“我是江口虹生?”

“不是。”時湛陽直接摟住了他,連拐杖都丟了,他撬開嘴唇又被躲開,“你就是你,”第二次親吻,“你是我的,”第三次親吻,“你是我的你。ナナ,你說話,你點點頭,好不好?”

第四次親吻。

邱十裏沒有再躲,他的話語被匆匆堵住了,就點著頭把自己交到時湛陽的雙臂之間,他現在就是堅固的拐杖,是風中屹立的石塊,但他也是一個人,他活著,他的尊嚴也活著,他被這世上唯一的、自始至終把他當做人看的那個人,緊緊地抱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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