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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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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直升機上跳下來的時候,老K邵三之流被驚了一下,就連邱十裏也沒見過如此陣仗。那山洞就在面前不遠處,洞口黑壓壓的,洞穴外面也是黑壓壓一片,美國警察、墨西哥警察、還有國際刑警,嚴陣以待地圍在那裏,少說也有上百個,全都荷槍實彈,邱十裏一眼就看得出來,那排步槍是自家產的。

沒走兩步,有個深栗色卷發的年輕人就擱下對講機跑過來,“Brad!”他叫道,又依次和時湛陽一行握手,“時間正好!”

事實上,根本不存在卡點的問題,此刻離老二給的時限還剩下整整兩天零兩個小時,之所以趕得這麽急,是不想讓人質在裏面活受罪。

卷發自稱Alessio,操著口意大利味兒的英語,和Brad一起簡單介紹著當前情況,無非還是僵持對峙而已,時繹舟警告過一次,要是再有警方的人進去,那就集體撕票。邱十裏側耳聽著,掃了兩眼Alessio身上的防彈背心。

這種款式是最保險的那種,也最沈,沒記錯的話,重量是4.2千克。現場有一多半人都在身上套了一件——看來警方這回確實挺緊張。

全世界的眼睛都在盯著這場大張旗鼓的藏毒劫持案。

九月初的烈日下,時湛陽還在耐心且禮貌地聽著警方提供的種種重覆細節,他看了邱十裏一眼,又看看身後,邱十裏就明白了,退身去到後方幾米處跟著的自家隊伍裏面。

“差佬兩個小時前派過無人機進去。”邱十裏一過去,人就聚了起來,五十來個,全是最順手最親近的部下,那四五架黑鷹還沒停穩,螺旋槳轉出震耳的轟鳴,他要讓每個人都弄清楚最新情況,就得擡高聲量,“人質134個,武裝人員55個,算上安東尼奧和老二。大哥的意思是,進去之後,我們絕不能先動武。”

那位小不點八仔正在伸懶腰抻筋骨,聞言,像個學生一樣舉手道:“如果對方動了,我們就能動吧!”

老K擰了他胳膊一把,“又不是進去血拼!拼了人質還能活嗎!”他又撓撓頭,“嫂子,就是解救人質這種事……”

“是,兄弟們都沒幹過,就當是貨被搶了,況且這次還有警察守在外面,要幫我們把貨搶回來啊,”邱十裏笑了笑,檢查著自己的耳麥,“這個山洞主要是沈積巖,現在風化脆了,一炸就能倒,要埋就大家一起埋了,所以別想著用炸藥。”

老K默默瞪了邵三一眼,邵三就悻悻然把裝著微型液體炸藥的手提箱卸了下去,邱十裏看在眼中,又道:“裏面規模的確不大,大概形狀也都熟悉了,就按照之前講的,大哥和我在前面,兄弟們在後面排開,最後不要進得太深,萬一出意外也和洞口有個接應,阿平,就你們四個在入口守吧。”他點了四個性子穩妥的老夥計,“還有,光線暗,把耳麥都戴好了。”

類似這樣的叮囑,每次幹點什麽兇險事,邱十裏都要正經強調一回,大家都聽習慣了,反倒有種整頓軍心的作用,使得每個人都沒那麽緊張。邱十裏又說了幾句,把事情都交代完,也試著去放松心理,緊張大腦,下意識扯了扯西裝袖口露出的那一寸襯衫。

這是時湛陽的衣裳,他穿著寬大,可他每次幹什麽沒把握的事,尤其是單獨領隊的時候,都喜歡在大哥的衣櫃裏找件這樣的給自己套上。

這次大哥也在,確切說,是大哥帶著他……可他還是沒有把握。主動權在對面,壓在一百多條人命下,他們正在做著愚蠢的、冒險的、不可控的事,可又必須去做,宛如自己爬上懸崖,又如把肚皮攤給仇敵,甚至不去討論一個結果。邱十裏當然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又回到時湛陽身旁,那邊幾個正在討論防彈背心的問題,果然,時湛陽拒絕了警方提供的背心,“說好的不動武,”他開玩笑般說道,“穿這個進去不是刺激嫌犯嗎?”

Alessio還是有些猶豫,“時先生,我們還是考慮您的安全——”

時湛陽打斷道:“你們現在大概只顧得上人質的安全。他的目的在我。”說罷,他指了指洞口,確實像之前承諾的那樣,有不少武器被送了出來,主要都是槍支,看來時繹舟已經知道他們到了洞口,至於這些武器是不是全部,那倒還是不好說。

邱十裏這邊也和Brad最後確認了一遍,他的耳麥直接連著Brad的,按照約定,洞裏只要有什麽意外發生,目前的“和平”被打破,警方就會第一時間沖進來援助,“請您務必留意我的信號,”邱十裏再次和他握手,“謝謝。”

Brad重重地回握了兩下,“是我們感激不盡。”

邱十裏又挨到時湛陽身後,默默把自己隨身帶的那枚禦守塞入了大哥的褲袋。時湛陽沒有說話,只是攥了攥他的手指。

山洞內部的溫度比外面至少低了十度,邱十裏踏進去幾步,方才悶出的熱汗就冷了。光線也的確沒有,手電筒的白光打在裏面,就像一小撮鹽撒入了深海。

他走在第一個,盡管用步數丈量著長度,但宛如深埋地底的黑暗還是給他一種空間上的扭曲感,聽著身後窸窣的腳步聲,以及咫尺處大哥沈穩的呼吸,他才覺得自己的腳踏在了實地上。

先前無人機勘察顯示,人質所在區域位於洞穴腰部一塊較大的橢圓形空間,後路不通。更為奇怪的是,那麽多人擠在一起,地方只占了一半,靠近通路的另一半空空如也。

對此時湛陽說過兩種猜想,第一,為了留出回旋餘地,第二,那一半地面根本不能站人。

邱十裏更偏向於後者,這塊荒漠上經常冷不防出現流沙,不懂的人踩上去那就是百分百被吞噬。沒有岔路,所有人都安靜著,大概走了七分鐘左右,前方出現光源,再走,果然有發電機在工作,燈在亮著。

方才一直纏在鼻尖的腥臭味也霎時間濃重起來,只見巴掌大小的地界上,奄奄一息地躺滿了被綁著的女人和孩子,與邱十裏隔了一片砂質空地,那邊到處都是嘔吐物和排洩物的痕跡,他一眼看去並沒有發現安東尼奧。而時繹舟則躺在兩根石柱之間的吊床上,搖搖晃晃地打著招呼,“好久不見啊,三弟。”見時湛陽從陰影中出來,他就直接跳下了吊床,嚇得幾個小孩開始大哭,又被看守的人踹了兩腳。

“大哥!”時繹舟竟是笑著的。

邱十裏默默蹲下去,摸了那沙地一把,沈且松軟,果然是流沙。他心中猛地一收,雖然靠近對面的沙地上擺著類似皮筏的東西,但這麽多人都是靠那幾個小筏子運過去的?少說也得個把小時,他不相信時繹舟會做這種明擺著的無用功。

那麽,會不會,後路實際上是通的……這條山洞不止有警方控制的那一個出口?如果存在的話,看守和人質極有可能是從反方向進入的洞穴。

他沒來得及再細想,更沒機會把這猜測告訴時湛陽——大哥已經和老二聊了起來,也是笑著的,“我們見一面,要費這麽大力氣嗎?”

隔了三十米左右,時繹舟的面容在昏燈下也看不真切,聽聲音倒是十分苦惱,“沒辦法,我就是喜歡刺激的。”

“也好,”時湛陽毫不著急,周圍靜得出奇,他的回音都能聽見一點了,“現在,我來了,你是要找我談家事?”

“家事?”時繹舟又躺回吊床,左右晃了幾遭,“對!家事!”

“那就把外人都放了吧。”

“對哦,我要言而有信——”時繹舟懶散地拖長尾音,“我可沒想殺他們!避孕套都是安東尼奧塞的。對了,大哥,你帶了多少人進來啊。”

“和你一樣。”

時繹舟笑道:“那這樣吧,我撤一個,你撤一個,兩個人一起帶幾個人質出去。我知道你不會耍陰招的,相信我一次,我也不會。”

“好。”時湛陽看著他,沒有任何情緒。

這件事居然就這麽實施了,順利得讓邱十裏頭皮發麻,讓他握著腰後的槍托也無法感覺到安全。時繹舟那邊的人個個都聽話得很,仿佛心甘情願出去被逮捕,卻沒有一個戴著耳釘。他們就像按程序辦事的機器人似的,拽著幾個人質上了皮筏,從流沙上滑過來,又與邱十裏擦肩而過,進入來時的那條低矮的穴道。

邱十裏執著地擋在時湛陽前面,隨著皮筏的往返,他的耳麥中不斷傳入自家部下撤離的報告聲,他恨不得用每一顆細胞去感知纖毫的危險,卻沒有人耍滑頭,也沒有人多說什麽,撤離的行動總共持續了一個小時左右,Brad那邊傳來人質全部獲救的說明。

“我這邊空了哎。說好的和我一樣?”時繹舟終於又從吊床上跳了下來,邱十裏總覺得他在打量自己。

“算了,你們兩個還是都別走了,”他又嘆了口氣,“確實也是我要見你們啦。現在,我的目的也算達到了。”

邱十裏能感覺到,隨著人質和部下的出洞,大哥明顯地放松了不少,可他自己還是沒有放松,正是大哥的這種無所謂似的坦然最令他不安。方才他趁亂給老K下了留在洞內的指令,現在收到了回覆,老K就藏在離他們不足五米的穴道之中。

那回覆同樣出現在時湛陽的耳麥中,但他還是毫無波動,語氣照樣是閑聊的樣子,“這兩年你變化不小。”

“是嗎?確實很大吧,”時繹舟來回踱著步子,笑道,“我結婚了哦。就在去年,和江口理紗子,當然,這本來是個秘密。”

“你們知道剛才幫我的都是誰的人嗎?還有,你知道為什麽安東尼奧不在嗎?”他又輕快地補充,“理紗子幫我把他帶走了,畢竟他還有點用處,大約一個小時之前,猜不到吧,我背後也是有通路的,很窄的一條,蠢警察發現不了而已。”

果然,果然。邱十裏攥著五指想。你也可以跑。

實在太靜了,他找不到機會把另一個出口的事情傳給Brad。

自從“理紗子”三字從時繹舟嘴裏出來,時湛陽臉色就很差,“恭喜。”他說。

“哈哈,很夢幻吧?我也能結婚,”時繹舟靠在石柱上,低垂著腦袋,“但是好沒意思啊,你今天也很沒意思,你的寶貝ナナ更無聊——都啞巴了嗎?”

時湛陽反問:“你還打算出去嗎?”

“出去?出去被警察抓住,然後死在監獄裏?”

“你可以請最好的律師,打上幾年官司。”

時繹舟笑出了聲,“大哥,這可不像你該說的話,像我這種壞東西,在你看來……不就是該死?”他遠遠地蹲下身子,細細地瞇著眼,“你過來這裏,可是抱著死的決心吧,帶著你的寶貝,還有你養的一大群狗,隨隨便便走進我低級的圈套,為了幾條素不相識的爛命,你沒辦法,你不能自己活讓他們死,你可真是活菩薩啊。”

“我更想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時湛陽把手插進褲袋。是邱十裏塞禦守的那個。

“啊?我們有什麽問題?活菩薩覺得自己可以救人,我就讓他救成功咯,我這次也沒有反悔吧,”時繹舟慢慢地點著頭,“哦,對了,耳釘我還戴著呢,你一直有機會直接殺掉我,放著不用就是為了過來和我聊天?我不信。”

確實不是,邱十裏心想,這個辦法不是沒考慮過,只是怕你橫死洞中你那些嘍啰魚死網破地撕票。

“跟我出去吧。二弟。”時湛陽冷冷地說。

時繹舟也突然沒了扯淡的耐心,拔槍沖著時湛陽的方向,同一秒,兩個槍口也對準了他。

邱十裏只覺得手臂有千斤重,眼前更是暗得像地獄,但他還是瞄準了,並有信心一擊即中。

然而他卻遲遲無法扣動扳機。時繹舟幾乎在狂笑,一步步往石柱邊上挪動,“我們還真有默契!來,開槍啊,ナナ小朋友,快點開槍!你大哥是不會開的!他就是這樣,該狠的時候偏偏像個女人!偽善!當然他開了也是死!我也是會打槍的!”他上下挑著槍口,嘴裏模仿著出膛的聲音,“哦,如果你開了,對著我,我也開了,對著大哥,我們都死了,你活著。哇,這樣比殺了你更爽,對不對?”

這時耳麥響了,“我開!我開!”老K的嗓子壓得極低,時湛陽和邱十裏卻都聽得清楚,他就這麽躲在陰影裏,“三、二、一!”

槍聲炸響,邱十裏本能地向時湛陽撲去,幾乎是同時也有另一聲槍響,來自流沙對面——那子彈竟擦過他,還是落在了時湛陽身上。

他們誰都沒有快過子彈的本事。

邱十裏甚至沒空去看大哥哪裏受了傷,時湛陽也沒空去顧及,兩人瞬間爬了起來,密集的槍聲連著串兒爆起,時繹舟躲在石柱後面,並且有兩把手槍,而他們這邊沒有任何阻擋,老K也停止了射擊,邱十裏怎麽叫都不回。

“請求支援!Brad!Brad!”邱十裏又夾著耳麥吼。

竟沒有回應。

只有巨大的槍聲如同玻璃罐裏的彈珠,在這方圓洞穴中失控地滾動炸響。準頭擺在那裏,時繹舟再有死角去躲也還是中了好幾槍,他逃往洞穴另一端的路也被子彈的射程封死了,他開始歇斯底裏地狂叫,“你永遠洗不白的,時湛陽,永遠,你別做夢了!”他竟隨手丟了兩把手槍,頹然靠在石柱背面,“時家就是個鬼窟!我就是你最難洗掉的汙點!”

“閉嘴!”時湛陽又換了一個彈夾,他左胯正在冒血,半邊褲子都濕透了,可他仿佛感覺不到疼,被巨大的憤怒充滿,子彈擦著石柱的邊往時繹舟身上彈,每一槍都狠絕,那石柱甚至都染了紅。

“該結束了!”時繹舟居然自己爬了出來,低低地伏在地上,大笑著,笑得淚流滿面,他好像已經死了,“時湛陽……大哥!很多很多年!我和你的問題,都該結束了,在這一天就很好!很好!”

邱十裏的呼吸已經跟不上射擊的節奏,身上也有幾處擦傷,正劇痛著,更被那些鬼話刺得生疼,還是打中了時繹舟的肩膀。子彈沒了,他正要換,被槍聲震得嗡鳴的雙耳忽然聽到極其細微的聲響,有節奏地從後方通道中傳來……

定時炸彈!

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爆炸聲已經響起,那不是完全的爆炸,更像是被什麽東西悶著,得到了一定的緩沖。然而一切還是都碎了,狹窄的閉塞空間內,石塊崩落,沙土四濺,天地都被撕扯,而他被及時壓在地上,被時湛陽嚴嚴實實地擋著,而時湛陽此刻一動不動。

有血,滾燙的,流到邱十裏的腿上,又剎那間順著他的腿流了一地;還有一雙眼睛,張得大大的,明亮的,正對著他,裏面蓄著的潭水燒沸了,開始跳動了,黑得像是濃縮的血……潭水在說,我好疼!我疼!

“哥……哥!”邱十裏不能動,他也疼著,疼得要死了,他目眥欲裂,他哭喊,他好比一頭野獸,或者一個啞巴,他在這哭喊中用一秒就失去了物種和定義。

而那雙眼睛還是默默地看著他,沒有任何遺憾抑或憂傷的神情,溫柔得仿佛在道歉,在無奈地,輕輕地和他說著話,隨後便緩緩地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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