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九曲確有千軍萬馬之勢, 也有堪比千軍萬馬之威能。但終究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已三日三夜不眠的人。

而遠**隊不懼千軍萬馬, 因為他們足有數十萬人。他們只是被郭九曲所駭, 又在軍令之下，強忍心中震驚與恐懼前仆後繼如撲火飛蛾。

他們之於郭九曲, 如螞蟻之於大象, 之於長堤。千裏之堤會潰於蟻穴，螞蟻多了也能咬死大象, 更何況他們那方還有宮九, 還有他手下無數高手。

若無增援，郭九曲必死。

朝廷不會派增援，她也讓郭顏阻止丐幫弟子前來。

死局已定，但在這之前……

滿身汗珠在秋日無甚熱度, 卻依舊燦爛的陽光下閃爍, 郭九曲手握打狗棒迎上宮九的驚鴻一劍。

巨響之中, 四目相對。

宮九的眼神很覆雜，看著郭九曲的時候, 他眼中從未褪去情意，只是此刻還有不解與傷感, 還有他無法控制的驚艷。

此時的郭九曲太過耀目。

她臉上, 眼中，是極純粹的，極痛快的笑意。如一團熊熊烈火，要將所有靠近她的人, 包括她自己……一起燒得屍骨無存。

她願化曇花，在盛放後雕零！

……

另一邊陸小鳳從永元口中得知宮九所謀，又知道郭九曲已率眾趕往平陽城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想沖過去，與她並肩奮戰。

可他不能，九曲讓永元來通知她就是已將中原武林亂局交給了他。若他不管不顧，如何還有臉面去見他。

做事向來胸有成竹不緊不慢的他第一次跟火燒屁股似的，飛快聯系各處，以最快的速度平息了武林亂局。

然後他聽見了真龍天子之說。以他的聰明才智，立刻就猜到了是誰推動，也立刻意識到了宮九想做什麽——

宮九想以皇帝的忌憚，推郭九曲去他那方。

然而陸小鳳雖急迫，心中卻沒太多擔憂。

他知道郭九曲不可能會因這樣的事叛國。皇帝就算心中生起忌憚，也總不會拿平陽城來開玩笑。退一萬步說，就算皇帝沒有派援兵，各地丐幫弟子也會增援，總能打退的……只是丐幫怕是要傷亡慘重。

想到此處，陸小鳳咬牙一夾馬肚，速度再次加快，又突然一勒韁繩。他身下黑馬嘶叫著近乎站起，而他並未穩住身體，反而一躍下馬，走向了載著赤箭的裏飛沙。

他睫毛顫著，扯了下嘴角道：“九曲……為什麽讓你們來。”

話音一落，陸小鳳猛地敲了一下自己腦袋。赤箭聰明到似能聽懂人言，但不會說人話啊！他問什麽問！

赤箭……

讓裏飛沙來此可能是為了讓他更快，可她為何要讓從未離開過她的赤箭也一起過來。

陸小鳳心頭突然升起了不知何來的恐懼。心仿佛被一只漆黑的手掌狠狠掐住，陣陣抽痛著將被拉入黑不見底的深淵……

她想幹什麽？！！！

陸小鳳一躍翻上裏飛沙的背，向著平陽城的方向絕塵而去。

用他原來那匹馬，到平陽城不算吃飯的時間也要足足兩日多，而用上了裏飛沙，第二天早晨他就趕到了平陽城外。

然後遇見了同樣快速趕來的一批人。王十袋、西門吹雪、花滿樓、無情……都是陸小鳳的朋友，可他現在不止一個招呼都沒打，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就已經策馬入城。

司空摘星撓了撓頭嘀咕道：“他這是怎麽了？火燒眉毛似的，不過他現在唇上的眉毛沒得燒。”

有些賤兮兮的調侃卻無人發笑，尤其無情四人神情尤其凝重。

“我有不好的預感。”

說完這句，鐵手推著無情飛快入城。其他人雙雙對視一眼，也沈下了臉色，緊追而上。

他們很快看見了城墻上站在郭顏身旁的陸小鳳，奔上城墻，又發現陸小鳳是被郭顏緊緊拉住，而他想躍下城墻。

放眼看去，只見數百米外，屍堆如山，郭九曲浴血站於其上。那背影搖晃了一下，又打狗棒一撐脊背再次挺得筆直。

明明是遠國一方的慘況，卻讓他們震驚不已。

司空摘星張了張口，聲音幹澀道：“她……一個人打了多久。”

眼帶血絲又滿面胡茬的胡鐵花席地而坐，遙遙看著那個背影眼中欽佩，唇邊卻是苦笑，“三天三夜……不，加上之前的，她已六天六夜不眠不休，而這三天，甚至是不吃不喝。”

她還是人嗎？！

司空摘星在心中驚呼一聲又難以置信地看向郭顏道：“你們就一直在這看著？”

郭顏臉頰繃緊如刀刻，不知是不是因為過於用力，他冰冷的聲音有一絲顫抖。

“幫主有令，待她死後，我……”

“她幹嘛找死？！”

郭顏猛地看向司空摘星，布滿血絲的眼駭得司空摘星被自己下一句話噎住。他又用這雙眼睛看向了無情等人，眼中是沈沈的怒意。

他咬著牙道：“幫主死後，皇帝就算還心存忌憚也會收手，更是立刻就會派兵來援。到時丐幫弟子只需守住平陽城等援軍到達，死傷便不會過於慘重。”

丐幫弟子謹遵教義，不懼身死。但在這之前，他們更遵幫主之命，幫主……不希望他們死。

丐幫乃武林第一大幫，幫中已粗淺掌握丐幫功法，躋身前三流高手的人數在武林中人眼中簡直駭人聽聞。然而即便如此，他們正對上以十萬計數的遠國鐵騎，也太過勢弱。

就算能僥幸獲勝，也必定會付出難以承受的慘重代價。

郭九曲算不上聖人，只是她既然曾願為西門吹雪、葉孤城和陸小鳳這些朋友冒險，自然也願為親如手足的數萬丐幫弟子舍自己一命。

說到底，都是為了成全心中俠義。

“你真的決定了？那樣涼薄的皇帝，值得你這麽做嗎？”

“他當然不值得。”郭九曲帶著血的唇角漾開一抹笑，“但我又不是為了他。”

宮九站在她對面，同樣是一身狼狽。在他看不見的時候，郭九曲又變強了，甚至可以在殺死圍攻的遠國士兵的同時，將他逼得一身狼狽。

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喜歡她了，可她的心中，為何從來無他。

“那你是為了什麽？”

郭九曲抽出插在地上的打狗棒，因疲累聲音格外沙啞，眼中卻是明亮的笑意。

宮九聽她笑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他其實知道郭九曲的心中為何無他，只是他一直不願正視。不願正視……他與郭九曲從一開始就不是一路人。

然而郭九曲這聲音量不大的話，生生拉著他看清了這個事實。

今生今世，他們之間沒有一絲可能——

宮九脖頸上青筋瞬間暴起，他看著郭九曲，眼中是濃郁的情意與瘋狂的殺意，他舉起劍，聲音近乎嘶吼——

“殺了她！！！”

似要破音的沙啞聲音如一道驚雷劃破天際。震得另一邊城墻上的人猛地一顫。陸小鳳猛地瞪大了眼，眼中倒映雄偉無比的龍頭擊飛了宮九，而宮九的劍，也沒入郭九曲的胸口。

不止一把劍……還有四面士兵手中的武器，似要將她淹沒。

“陸小鳳！你幹什麽！”

司空摘星看著陸小鳳的神情驟然楞住。

他已經見慣了陸小鳳因郭九曲失控的時候，特別是那次假結婚之前，他近乎崩潰般的痛苦與難過。

而此刻……司空摘星一時找不到任何詞來形容現在的陸小鳳，只覺得那一雙從未流過淚的眼睛下一秒就要流出血淚來。

不，陸小鳳流過淚，在所有人都還不知道他喜歡……愛郭九曲之前，就在萬毒門的藏寶地為郭九曲流過淚。

司空摘星聽追命所言，當時他們中了毒藥，身體各處都很難控制。

當時是控制不住，現在……

也快控制不住了，因為郭九曲……

司空摘星看著陸小鳳眼中淚花，驚得下意識放松了手上力道。

陸小鳳瞬間如折翼之鳳，義無反顧墜下城墻。

司空摘星猛地伸手，卻連衣角都沒抓住，只能大喊道：“九曲已經死了！你去了不過再白搭一條命！”

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即使他們不願這樣想……

在那樣的情景下，無人能活……

陸小鳳也知道，但他心中還有一絲希望。一絲火苗一般的希望，在出現的下一秒猛然竄高。

他聲音顫抖著，卻堅定又高昂——

“她不會死的！！！”

九曲有笑醉狂，只要他將她帶回來……

他眼前士兵如山如海，但他越過萬千阻礙只看著那一個人。

他的身法從未如此敏捷過，如游魚一樣滑過網上尖刺，自投進了漁網。他攬住了郭九曲軟倒的身體，將今生最愛、最在乎、最重要的她，輕柔又牢固地護在了懷中。

然後他回頭，要再次躲開無數鋒利的刀刃，帶著懷中人逃出生天。

他不知道自己手臂上背上中了多少刀，但沒關系，只要不砍在九曲身上，他就感覺不到痛。

他甚至沒看見沖來掩護他的花滿樓等人，只想著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每快一秒，九曲就多一絲活下來的可能。

他終於回到了平陽城中，終於得空看一看懷中的人——

只一眼，他整個人楞住。

他懷中已是個血人，一身的傷口觸目驚心。似是只有那張臉無人舍得傷，卻也被混著汗水的血跡覆蓋，只看得清輪廓，看得清眉眼。

在眼眶中一直轉著的一滴淚終於落下，陸小鳳哽咽著低喃：“九曲……你的笑醉狂呢。”

他恍惚著似是看見那幾次生死危機之後，郭九曲笑得張揚對他道：“我可沒那麽容易死，我有笑醉狂哦。”

然而醒過神來，他只能看見面容沈靜的郭九曲。

這樣的她，多了一絲別樣的溫柔，美得驚人。

可他不喜歡！

他喜歡她的眼睛！喜歡她的笑容！喜歡她的聲音！喜歡她總是那麽肆意地囂張！

陸小鳳低下了頭，拳頭狠狠按在地上，底下的砂礫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已染上血跡。他聲嘶力竭地大喊道：“郭九曲！你的笑醉狂呢！！！”

依舊沒有回應。

花滿樓他們難過嗎？

當然難過，他們之中同樣有人對郭九曲心懷情愫。

然而最愛郭九曲的，至少此時看來，顯然是陸小鳳。

他明明一聲又一聲地嘶吼著，眼中卻那般悲涼，再慢慢變得茫然空洞。失去郭九曲，讓他宛如失去自己的世界。他甚至已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因為他的整顆心，早已不知在什麽時候落在了郭九曲身上。

現在她帶著他的一整顆心死去……

嘶吼聲戛然而止，陸小鳳宛如被抽空一般，眼神空洞地低頭看著郭九曲。

他突然勾起一抹笑，低聲道：“等這的事結束，我就去找你，你要等我。”

他慢慢放下郭九曲，站起，轉身。

與此同時，誰也沒看見郭九曲的嘴唇輕輕蠕動。即便看見，也無人能聽見，因為那聲音實在是太小。

但系統聽見了，他一直在等著這句話！

“輔助…釋放……笑醉狂……”

酒香，水聲，剛猛拳法掀起的風聲。

陸小鳳整個人楞住，卻不敢立刻回頭，他害怕這又是自己的幻覺。直到他聽見一聲輕笑，聽見深深刻在他腦海中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下地獄你也要跟著我？你這個跟屁蟲也太敬業了。”

陸小鳳猛地轉身，向前一步便緊緊抱住了郭九曲。

碰得到的，是真的，是溫熱的……

他又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了，只是跳的太快，他甚至感覺到了疼痛。又立刻被近乎瘋狂的喜悅蓋過，那喜悅順著心脈蔓延全身，深入骨髓，他似能聽見身體的每一處都在讚頌著劫後餘生的狂喜。

郭九曲輕輕推開了陸小鳳，註視著他的眼睛，輕聲道：“你真的很喜歡我。”

“對……”陸小鳳搖了搖頭，苦笑道：“我愛你，愛慘了你。我知道你不愛我，只希望……”

“誰說我不愛你。”

【宿主！】

熟悉的劇痛席卷全身，郭九曲咬牙跪倒，又被從震驚中回神的陸小鳳抱在懷裏。

【宿主！你想幹什麽！】

老娘死都不怕了，還怕痛？

系統這次沒再嚷嚷，郭九曲滿意一笑，又很快被痛得嘴角一抽。只是看著驚慌失措的陸小鳳，她眼中的笑意止不住。

“其實我一直中著一種毒。”

“毒？！”

陸小鳳立馬看向郭顏，又被郭九曲轉了回去。

只能看著她，聽著她道：“你聽過情花毒嗎？”

他抿唇想了一會後才點了點頭。

“想到心愛之人便會受斷腸之痛，你知道我現在想的是誰嗎？”

陸小鳳一楞，過了一會才小心翼翼道：“誰。”

郭九曲抓緊陸小鳳胸前衣物，眉頭緊擰著，眼中卻帶笑。

“我在想我眼前的人，一只怎麽甩也甩不掉的跟屁蟲。”

……

陸小鳳一直是一個喜歡享受，懂得取悅自己的人。打賭贏過司空摘星他會高興，破獲一個大案他會高興，端午節吃到臥雲樓的粽子他會高興……他會為太多太多的事情高興，但這所有的，他以往所有的高興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此刻的歡喜。

他甚至突然覺得自己來到這世上，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

他幾乎要被沖昏頭腦，又在聽見郭九曲的一聲悶哼後醒過神來，結結巴巴道：“那……那怎麽辦……郭顏能解嗎？我現在離開你會不會好一點。”

說完他居然真的準備走。

郭九曲被氣笑了，一把將人拽回來，“你現在怎麽這麽蠢啊！”

陸小鳳耳根有些泛紅，盯著郭九曲輕聲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在你面前……”

他猛地瞪大眼，看著郭九曲近在咫尺的，顫抖著的眼睫。

一聲驚呼。

王十袋罵罵咧咧地扭過了頭，又偷偷用餘光看著。不久前趕到的永元和尹放看得就大膽多了，永元捂住了尹放的眼睛，卻很貼心地給小孩留了極大的指縫。最光明正大的則是西門吹雪與葉孤城，完全沒有回避的意思，只眉頭都皺了起來。

郭九曲與陸小鳳，在眾目睽睽之下擁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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