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大比結束, 各門各派卻未離開無爭山莊，他們在等三日後, 羅剎教和中原武林的“友好交流”。

濃霧起時, 沒人認同玉羅剎的話, 也沒人反駁。不是不想, 而是無法。

這是中原, 而且在無爭山莊之中。可他們或者是他來得這麽輕易，走得那麽輕松。沒有動手，甚至沒有露面, 僅用一句話，給了中原武林一個不得不接的下馬威。

這並不讓人驚訝，玉羅剎本就是最神秘又最可怕的人。

曾“見”過玉羅剎一面的陸小鳳感受最深, 他相信郭九曲, 又忍不住擔心。

屁股下突然一空，陸小鳳跌坐在柔軟的地毯上, 一臉懵地看著腳上勾著椅子的郭九曲。

司空摘星趁機踹了他一腳, 笑道：“你想什麽都寫在臉上呢。”

西門吹雪放下筷子，冷聲道：“無需擔心，她會贏。”

其他人沒說話，但都表達出了同樣的態度。陸小鳳悶悶嘀咕道：“這搞得就我一個人不信任她似的。”說完他眼珠子一轉，笑嘻嘻道：“我這不是擔心郭顏他們嗎, 尤其是永元，她雖然排名最末，但也得上場。”

令人意外的是, 永元還沒來得及反應，尹放先小臉一皺，哭唧唧道：“我不能上場！”話音一落，說哭就哭。

郭九曲眼神一凜看向陸小鳳。

尹放這小孩這幾天情緒都低落的很，丐幫的人輪番上陣才好不容易哄好。

陸小鳳幹笑幾聲，被迫接過哄孩子的工作。

其實，尹放早想明白了，他知道自己難過無用，只能勤練丐幫武學。這幾日的情緒低落都是裝得，現在也是只幹嚎不見眼淚。

不過沒關系！

只要幫主一發話，陸小鳳就能變傻！

一頓飯下來，陸小鳳失去了他兩撇視如珍寶的小胡子。

但他沒沮喪多久，因為“友好交流”的前一天晚上，郭九曲單獨找了他。

夜色之中，她帶著笑意的雙眼明亮如星。大氣的聲音在晚風中悠悠響起，似乎也帶了些別樣的溫柔。

“就像沒人敢說一定能打敗我一樣，也無人能說一定能打敗玉羅剎。而且，我和他真的放手打起來，點到即止也像個笑話。但你別忘了一件事。”

陸小鳳註視著郭九曲，無比的專註，似是天地之間，他只能看到這一人。過了很久，他垂下眼簾輕笑道：“我記得，你的笑醉狂。”

郭九曲支顎笑道：“還擔心嗎？”

他應該說不擔心，可他不想騙九曲。

所以陸小鳳握緊了拳，低聲道：“還是擔心。”

總有這樣一個人，無論你多麽理智的思考，也做不到徹底剝去心中因她而存的感性。對陸小鳳而言，他知道九曲不會死，甚至堅定地相信她會贏。他擔心的，僅僅是九曲將與玉羅剎交戰的這件事。

一件他已確定結果的這件事。

這麽想著，陸小鳳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蠢。

“你確實很蠢。”

對上陸小鳳錯愕的視線，郭九曲樂得笑出了聲。她摘下手套輕按上陸小鳳唇上的光潔，眼帶笑意道：“聰明絕頂的陸小鳳，你在我面前，從來都藏不住事。”

陸小鳳只覺自己的心猛地一跳，飛快握緊郭九曲的手，急道：“因為我不想藏。”

他只藏了一件事，一件希望九曲看出來，又害怕她看出來的事。

你看出來了嗎？

這個疑問陸小鳳簡直像寫在了臉上。

她早看出來了。

郭九曲笑容直達眼底。

可能是因為古人的含蓄，更可能是因為陸小鳳心懷恐懼。他從未明確說過他心中所望。而郭九曲並不介意做那個先開口的人，她也覺得是時候了。

所以她抱住了陸小鳳，在他耳邊——

“我心……”

兩個字剛剛出口，郭九曲突然變了臉色，飛快放開陸小鳳，手暴起青筋按上了石桌。

只聽一聲巨響，石桌在她的巨力下轟然坍塌。

與此同時，她跪倒在地，眉頭緊皺，嘴唇緊抿，卻還是洩露一聲悶哼。

被巨大的動靜吸引過來的丐幫人士，看見的就是郭九曲全身繃緊的背影，和她身邊錯愕又驚慌的陸小鳳。

王十袋本就對陸小鳳意見很大，此刻眉頭猛跳，怒喝一聲——

“陸小鳳！你……”

他一邊說著一邊手握短棒打了上去。

然後短棒沒打到人，話也沒說完。

郭九曲架住了王十袋的短棒，繃緊的臉頰上，是前所未有的難看神色。聲音也是從牙縫裏擠出，乍一聽似是怒極。

“都回去！”

說完她率先煙雨行與躡雲逐月齊上，飛快消失在了眾人眼前。

王十袋還是氣，但收起了短棒，只咬牙切齒看著陸小鳳道：“你幹了什麽？！”

陸小鳳神情恍惚看著郭九曲消失的方向，直到聽見王十袋又一聲怒喝才回過神苦笑道：“你覺得我能幹什麽？”

連自己的心意都不敢說出的他，又能幹什麽？

王十袋冷靜下來也想明白了這點，正想冷哼一聲，卻看著陸小鳳的表情無法開口。

他早與陸小鳳是朋友，何時見過陸小鳳這幅模樣？恐懼又驚慌的失措模樣，看不見一點他平日胸有成竹的隨意。

陸小鳳是真的栽了，他愛慘了那個女人。

若他愛的那個人不是他們幫主，王十袋可能都忍不住想出手相幫了。而現在，他只是長長一嘆道：“放棄吧。”說完便帶著一眾丐幫弟子離開。

在所有人眼中，郭九曲是個眼中心中都無情愛的女人。

陸小鳳也這樣覺得，可是……

他獨自站在夜涼如水的庭院中，站了許久才默不作聲離開。

王十袋說的不對，從未努力過，又何談放棄。他所期望的，只是能跟著郭九曲到天涯海角，一生一世都看著她罷了。

另一邊，郭九曲一回房間就將自己砸進被窩，緊握著拳恨恨罵道：“系統！”

【我早說過會有懲罰的。】

郭九曲知道會有懲罰，可不知道是這樣的，深入骨髓的劇痛。讓她感覺自己回到了前世，似是被車一次次碾過，碾碎每一寸皮肉骨骼。讓她一次次感覺自己下一秒就會死去，差點……讓她已舍棄掉的脆弱與恐懼回歸。

疼痛終於漸漸退去，郭九曲長呼一口氣，手摸上額頭，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她臉色黑沈，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全身肌肉繃緊，帶著怒意的霸氣連系統都能感覺到。

讓他忍不住懷疑，若自己有實體，郭九曲應該會按著他狠狠揍一頓。而現在的宿主……還真讓他有點害怕。

系統一陣輕咳，似是辯解——

【這個懲罰不是受我控制的，上頭直達。我倒想提前通知你可也沒想到你告白的這麽突然啊。】

“好了，閉嘴。”

郭九曲喚來無爭山莊的下人，沒過多久，她在微燙的浴桶裏放松開身體。升騰的熱氣中，她自言自語道：“明日還有一場硬仗。”

她現在很自信，卻絕不自負。嘴上可以蔑視任何對手，而心中，她會認真對待每一個對手。

特別是玉羅剎這樣的對手。

第二天，郭九曲站在最高處，最首位，看著四面又起的濃霧，輕閉上眼。好一會後，她唇角一勾自言自語道：“不是錯覺。”

那日，她在濃霧之中，聽見了若隱若現，極其輕微的鈴鐺聲。

遮天卻不蔽日，這並不奇怪，因為這濃霧本就不是真的！

郭九曲氣沈丹田，笑容張揚。

“玉——羅——剎——”

三字悠長洪亮，比不上龍吟震耳，卻每個字都撞上所有人都聽不見的鈴響。

是的，所有人。連原隨雲與花滿樓都未曾聽見。

他們只看見濃霧驟散，看見數個極美的女人肩架一頂奢華非凡的轎子踏空而來。轎上白紗隨風獵獵，其中人影若隱若現。

轎後還跟著很多服裝奇異，連長相也可用奇怪形容的人。

他們是誰，昭然若揭。

中原的武林人士大多還是不懂剛才郭九曲做了什麽，這並不妨礙他們看出羅剎教眾人眼中震驚。一時間無數人歡呼著大聲喊出郭九曲。

擡著轎子的女人腳踏鮮花落地，轎中人悠悠走出。

他一身黑色長袍曳地，上繡奢華低調的暗金色繁覆紋路，臉戴暗金色全臉面具只看得見一雙如深潭般的黑色眼珠。

寬袖下滑，雙手在身前緩緩鼓掌。

所有人也註意到他連手上都帶著黑色手套。全身上下不露一絲膚色，只能從頎長身形與寬肩窄腰中，看出這是個男人。

只是羅剎教的人既恭敬跟在他身後——

郭九曲嗤笑道：“玉教主果然夠神秘，只是既然戴了面具，又何必用攝魂鈴弄這一出呢。為了彰顯自己的財大氣粗嗎？”

玉羅剎唯一露出的眼睛浮上笑意，輕飄飄掃了蔣方文一眼，不冷不熱道：“攝魂鈴，他告訴你的嗎？”

他看得很隨意，蔣方文卻被這一眼勾起了久遠的記憶。他不是膽小之人，眼中無恐懼，只是忍不住地緊張。又突然一楞，因為郭九曲擋在了他面前。

她很瘦，也沒他高。可就是這樣的她，有能力為他，為整個丐幫遮風擋雨。

但他不會做只懂尋求庇護的弱者……

蔣方文落後一步，站在郭九曲身側。

郭九曲笑著看他一眼，扭頭居高臨下看向玉羅剎。

眼神銳利，笑容肆意，紅唇一啟——

“關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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