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要賣的是一份名單, 上面記下了所有曾與前權相傅宗書合作的江湖勢力, 起價十萬兩白銀。”

剛到二樓大廳就聽見了這句話，郭九曲倚著石壁一挑眉，輕聲道：“他還在這搞拍賣呢，這是看不起我們？”

陸小鳳遺憾地握了握空蕩蕩的右手，很快笑瞇瞇道：“他看不看得起我我不知道，但他肯定不會看不起你。”

郭九曲沒張嘴, 只喉頭發出一聲疑惑的單音。

花滿樓笑容清淺, “他若看不起你, 剛剛你一個人進那房間的時候他不會逃。”

他話音剛落, 一片黑暗的山洞驟然被燭火與夜明珠的光輝交織點亮。除了花滿樓，所有人都被驚得瞇了瞇眼，包括這次蝙蝠島的客人。

“看那。”

客人們用力眨了眨眼, 順著原隨雲手指的方向看去。

他們每一個人都坐在一個單獨的洞口中, 看不清別人的模樣神情，此刻卻不約而同地面露驚駭。

原隨雲就站在大廳半空中橫著的一條石柱之上, 他已不在意暴露身份，背手而立，神態從容。

“你們認識她嗎？”

誰不認識呢, 這的人都是去過丐幫總舵觀戰的人。丐幫幫主郭九曲, 只要見過一眼, 任何人都無法忘記。

可沒有一個人說話。

郭九曲反倒先開口了，她視線慢慢劃過如蜂巢一樣，一個個洞口排列整齊的山壁, 沈聲緩緩道：“青女、藍公、虎高義，都還活著呢，原隨雲讓你們去我丐幫裝神弄鬼的？”

藍公的聲音還是那般沙啞刺耳，他的膚色本就難看，此刻的臉色更是不堪入目。

“郭幫主，我夫妻倆此前也不知蝙蝠公子是原隨雲，丐幫的事……”

原隨雲打斷了他的話。

“你們可能不知道一件事，郭幫主與朝廷，不，與皇帝交好。而這上面……”

原隨雲一頓，打開手中名冊，唇邊帶著淺笑慢慢撫過，“有你們每一個人的名字呢。丐幫的能力超出了我的預料，她知道我的一切。你們的呢？只要她活著，想必你們連假死避世也做不到。”

藍公拉緊青女手腕，陰惻惻看著原隨雲，“那您呢，若蝙蝠公子的身份傳出，無爭山莊這武林第一世家百年來的好名聲怕是要葬送在您手上。”

“沒錯。”原隨雲唇邊帶笑，說出的話卻殘忍，“所以我也不希望她離開這島。”

“有原公子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

郭九曲頭也不回架住了背後襲來的冷劍，唇角一揚，張揚的大笑聲在山洞中回蕩，霸道灌入人耳，震顫思緒。

氣勢洶洶想攻上去的人瞬間猶疑地放慢了腳步。

“別怕她，枯梅大師和清風女劍客也在幫我們，他們不過三個人！”

從人數上看來，確實是郭九曲他們勢單力薄。從實力上看，有原隨雲和枯梅大師，似乎也占了上風。

郭九曲卻笑得更大聲。

眉目飛揚，自信肆意！

“告訴你們一個秘密。”

郭九曲將打狗棒插回腰間，眼帶不屑。

什麽秘密？

郭九曲沒說，可陸小鳳和花滿樓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麽，原隨雲和枯梅大師也知道。

——只要同時攻擊的人中沒人能以絕對的把握殺死她，那再多人都是一樣的。

只需一招！

龍嘯九天！

九龍齊嘯震耳響起，山洞在這一瞬似要坍塌！

碎石落下，所有攻向郭九曲的人再無反抗之力。

只憑此招無法將原隨雲與枯梅大師打得吐血倒地，但他們不在其中的原因不是因為這個。他們一看一聽地關註著郭九曲的動作，在郭九曲出招的同時抓準時機，沖另一處出口飛速奔去！

可這點時間，甩不掉郭九曲，她的輕功已能淩駕於所有人之上，黑暗也不能給她帶來任何阻礙。

原隨雲聽著身後不斷逼近，囂張地沒有半分掩飾的疾跑聲，臉頰繃緊如刀削。

他曾想過將郭九曲騙來蝙蝠島，又很快放棄了這個想法。

因為他得到了郭九曲聽聲辨位堪比花滿樓的消息。

然後郭九曲自己找來了，霸道強勢地踏入了他的地盤，這個他精心設計，付諸全部心血的地方，在她面前脆弱如紙……

她的輕功也可翻山越海，這更讓他每次為自己準備的退路毫無用武之地。

她讓人絕望。

可他本就已身處絕望的黑暗中太久。

現在心中這股陌生的沖動，反而似他從未見過的光。

原隨雲已經離開了漆黑陰冷的山洞，已經入夏，陽光讓人感覺到灼熱。

他停下腳步，仰著臉將手伸向頭頂，握拳，仿佛抓住了光。

枯梅大師也停下，看著原隨雲，眼中有著覆雜的感情。

“我可以幫你擋住她。”

沒人能想象到華山派鐵仙姑居然也會如此溫柔地說話。

原隨雲輕笑著搖頭，“你攔不住她。”

以寧折不彎的性子聞名江湖的枯梅大師無人敢輕易招惹，但江湖人都知她稱不上是巔峰高手。而郭九曲，已經隱隱與木道人之流齊名，只待十月大比決出巔峰中的最強。

因為想低調地完成自己的目的，無爭山莊放話只負責籌備。

而他現在，想同郭九曲打一場。

殺了她，又更可能是死在她手下，都是可以接受的結局。

原隨雲側著臉偏向枯梅大師方向，“你不要插手。”

“我不介意你們一起上。”

“我介意。”

他臉上第一次有了半點不加掩飾的怒意，這或許是他第一次真實表達心中所想。

郭九曲看得一挑眉，“我都沒生氣，算是我吃……”

郭九曲沒有說完，她無法從原隨雲眼中看出情緒，而是從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絲表情中看出了他的認真。

那她也會認真對待！

酒液入喉，如火戰意更旺！

……

陸小鳳跟著花滿樓沖出來的時候，郭九曲已經與原隨雲交上了手。

是讓觀者牙酸的，一邊倒地壓著打。

不是原隨雲弱，他很強。

這一會功夫，陸小鳳已經看見了數個門派的不傳之秘。每一種都發揮到了它的極致，用得爐火純青。原隨雲也是靠著這個，屢次找到脫控的機會，雷霆反擊。

但無論看起來多麽勢均力敵，陸小鳳也知道結果不會改變。

當今武林能將自身武學發揮到極致的人寥寥無幾，能將如此多武學發揮到極致的陸小鳳只見過原隨雲一個。

可還有一種境界。

專註一條道路，而在那條道路上，他們取得的成就讓親眼見到的人都不敢相信。

西門吹雪與葉孤城的劍道是這般境界。

猴精的偷術……也算吧。

還有就是郭九曲的掌法與棍法，陸小鳳無數次用雙眼見證，她未達到巔峰，因為她已經超越了世人所知的巔峰！

那深入骨髓的強勢霸氣，即便聽不見，看不見，也會被其震撼！

弱小者會喪失意志！

強大者會越戰越勇！

如泰山壓頂，烈火焚身，無處可逃！

他不想逃！他願意戰！

直至身死！

金靈芝被極大的動靜吸引了過來，在視線觸及原隨雲的一瞬間整個人楞住。

他衣衫淩亂，唇角滲血，無比狼狽。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臉上的表情……

兇狠的氣勢，又掛著痛快而燦爛的笑容。

這才是他真實的表情，若不曾見過，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平日的微笑有多麽虛假。

金靈芝猛地瞪大了眼，眼中倒映一個巨大的青色龍頭強勢沖向剛從半空翻滾落地的原隨雲。

耳邊是震耳欲聾的龍鳴之聲，她緊捂著胸口，脖頸上爆出青筋，聲音近乎嘶啞——

“不要殺他！”

她的聲音淹沒在霸道的龍吼聲中，龍頭正中原隨雲的胸口。

眼睛一眨，一行淚落下。

她垂下眼簾，徒勞說出未說完的話——

“求你……”

郭九曲沒註意到這邊，花滿樓輕輕搖頭走到金靈芝身邊，語氣溫柔安撫：“九曲沒殺他。”

金靈芝猛地擡頭，果然看見原隨雲只是癱在地上無法站起。

原隨雲用力一撐，深入每一寸骨髓的疼痛讓他又跌了回去。聽著靠近的腳步聲，他放棄般仰躺在地上。

“你為何不殺我。”

郭九曲飲下一口酒才道：“這不應該由我決定。。”

說著郭九曲擡眼一掃，視線定在金靈芝臉上，“要殺嗎？”

金靈芝將頭搖成了撥浪鼓。

郭九曲又看向由華真真帶著走向這邊，臉上都戴著雲幕遮的姑娘，“你們呢？”

一番交頭接耳，東三娘走出一步，淡淡道：“殺了他沒有任何意義。”

她們已經可以心向光明，為何要為一個害過她們的人重墮黑暗。

郭九曲勾起唇角，回頭用打狗棒用力戳了戳原隨雲的胸口，聽著他一聲悶哼笑容更深，“你羞愧不？”

聽著她話裏惡作劇成功般的小得意，原隨雲啞然失笑，“你不殺我，或許會有第二個蝙蝠島，第二批東三娘。”

“我信你能東山再起。”郭九曲眼睛一瞇，又想戳人胸口，察覺到陸小鳳幽怨的視線嫌棄瞥他一眼，將打狗棒移向原隨雲手臂，又是重重一戳。

“但你建幾次我端幾次……不，我能在你準備重建之前就打上無爭山莊，你信不？”

原隨雲抿緊唇，直到郭九曲不再戳了才張口呼出一口氣，無奈笑道：“我信，郭幫主放話，誰能不信呢？”

“行，完事！陸小雞，扛人！”

陸小鳳一撇嘴，“又是我當苦力。”

郭九曲活動了一下手腕，挑眉道：“我是不介意抱他的。”

陸小鳳一個激靈急切道：“我扛！”

“若你不願意，我……”

郭九曲在花滿樓肩上重重一拍，“別，他比較適合幹這個。”

“什麽叫我比較適合幹這個！”

“就是適合啊，你看花滿樓這翩翩公子的模樣和你能一樣嗎。”

……

原隨雲細細聽著，將他們每一句話，每一聲笑，每一絲衣料摩擦聲納入耳中。

他記得那天夜晚，他與花滿樓一起在無爭山莊院中品茶。

花滿樓突然道：“今晚很美。”

他問：“你也看不見，如何知道很美。”

花滿樓笑道：“我看不見，可我能聽到，聞到，感受到。慢慢描繪，我便能看見。”

原隨雲做不到，不是因為他不能聽到，聞到，感受到。只是他不願描繪。

現在，他仿佛看見了那笑鬧的三人。

但他描繪不出他最想見的，他不想只是聽到與感受，想親眼被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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