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九曲沒準備直接上去蝙蝠島的船, 只想找到要去蝙蝠島的人, 讓赤箭跟著，打人個措手不及方是上策。

事情確實進行得很順利，但上島還是沒瞞住原隨雲。

只是原隨雲在得知有另一艘船來到島上的時候也是極度震驚。

首先，金靈芝從未忤逆過他的話，其次，就算金靈芝活著, 也不會輕易說出他的事, 說出也無人會輕易相信, 最重要的是, 金靈芝也不知道怎麽來蝙蝠島……

可郭九曲發現了枯梅大師有出海的意向……

郭九曲隨手扔出一把小魚幹，空中立刻有赤色身影如電閃下，小魚幹一只不落地進了它嘴中。

枯梅大師眼神沈下, “我離開丐幫的時候郭幫主就一直讓這只鳥跟著我？”

郭九曲：“也沒有一直, 是在海邊看見你的時候才讓他跟上的。”

枯梅大師：“既想見我，為何當時不出面。”

“我就是好奇。”郭九曲打量著枯梅大師笑道：“其他門派都回幫忙著準備十月大比, 華山掌門為何突然要帶著兩個得意弟子出海？”

枯梅大師：“我想幹什麽似乎與你無關。”

郭九曲聳肩道：“確實與我無關，我來這也不是見你，而是找原隨雲。”

枯梅大師心裏一咯噔, 微瞇起眼, 似乎在看郭九曲, 又似乎在看她身邊的金靈芝。

“你要找原隨雲不去無爭山莊，跟著我作甚？”

“你既然在這，蝙蝠公子應當也在這, 我為何要去無爭山莊撲個空呢？”郭九曲唇角掛著笑，眼神卻有些發冷，“你們這次準備做什麽？蝙蝠洞的入口在哪？”

枯梅大師冷聲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郭九曲挑眉道：“沒關系，總能找到，我有時間。”

聽著郭九曲輕松隨意的語氣，枯梅大師只覺得通體生寒，腦中反覆回蕩著一句話——

‘她為什麽什麽都知道！’

枯梅大師是在與郭九曲交談後才有了這個疑問，而原隨雲在知道郭九曲剛踏上此島的時候心裏就冒出了這個疑問。

那條船上除了水手只有華山派的三人，郭九曲既然沒去武當，而是堅定地跟著枯梅大師來此，就代表她知道一切。

現在去想為什麽，已經沒有意義。

蝙蝠島中的蝙蝠洞有兩層，上層是用來宴請賓客的地方，原隨雲和他的手下在這一層。下層是三排屋子，住著一些姑娘，她們在此唯一的用處就是取悅賓客。

無論是哪一層，都沒有一只蝙蝠，有的只是瞎如蝙蝠的人，原隨雲如此，那些姑娘如此，今天的客人之一也是如此。

說是客人有點不合適，畢竟沒有哪位客人是被鐵鏈牢牢鎖在一個房間的。

花滿樓舒展了一下手臂，聽著鐵鏈的碰撞聲，苦笑著嘆了口氣。

這聲嘆息聲很輕，只是在完全黑暗又一片死寂的房間裏異常突兀，驚醒了在床上淺眠的女子。

她沒惱，只語氣極溫柔地問：“不舒服嗎？”

“吵醒你了……抱歉。”

女子搖頭緩緩道：“反正我在此，能做的事除了自己睡，也不過就是同別人睡，不睡……反倒更好。”

很平淡的話，卻透露出她的生命，她活著的意義，她的一切都掌控在別人手中。

這讓花滿樓心中升起無限的憐惜。

他前幾日從女子口中知曉，這還有很多一樣的女子，都沒有名字，都住在一間小屋，一切都被別人掌控。甚至沒有名字……只是這是東邊一排屋子中的第三個，所以女子稱自己為東三娘。

他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但他知道是誰帶他來的。昏迷之前……他正與原隨雲一起喝茶。明明那般溫柔和善的人，為何要綁架他，又為何要將這些姑娘關在這與世隔絕的方寸之地。

東三娘下床走向花滿樓，“我幫你按按。”

她纖細柔軟的手指輕柔捏上了花滿樓被束縛的手臂，沒有立刻動作，似是在等待著什麽……沒有等到。她唇角勾起，“你今天沒有拒絕我。”

花滿樓記得，第一次聽見的東三娘的聲音，淡然而冷漠，聽起來就像……一個隨時準備死掉的人，一個對一切毫無留戀的人。

可現在，他聽出了一絲雀躍，因為他沒拒絕她的幫助，如此小事雀躍……

不，對她來說不是小事，是她自己想做的事。對一個一切不由自主的人來說，格外地難得。

他怎麽能拒絕……

花滿樓按下了心中難過，展露一個冬日暖陽般的溫柔微笑，輕輕道：“拜托。”

他不知道的是，東三娘看不見這個微笑，但話中帶的暖意，她感受到了。

這樣的人，不該一直被關在這種地方……

東三娘蒼白纖細的手指細細摸過鎖孔，她咬了咬牙，走向了房門——

門從外打開！

東三娘驚得呆在原地。

所幸那人並不知道她想去幹什麽。

花滿樓眉頭輕皺，試探著道：“原公子？”

“是我。”

原隨雲走到了花滿樓身後，淡淡道：“趴在他腿上。”

東三娘知道這話是對她說的，她咬了咬唇，慢慢走了過去。她不情願，但不是像以前那樣不願親近那些陌生的男人，而是心中不安，不安花公子會受到傷害。

原隨雲也沒催她，只對花滿樓道：“他們來了。”

花滿樓：“誰？”

“郭九曲和陸小鳳。”原隨雲頓了頓，沒等花滿樓問接著道：“沒人知道你在這，他們是來找我的，郭九曲……她知道我的很多事。”

剛剛花滿樓聽見兩位朋友名字的第一時間是感到擔憂，擔憂他們也被原隨雲誆騙深陷於此。現在知道不是，他便難以自制地笑了起來，“九曲她本就知道很多事。”

原隨雲：“有些事，就算她是丐幫幫主，也不能知道。”

花滿樓搖頭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原隨雲不再說話，他打開了一把鎖。

是將花滿樓的左手束縛在椅子上的鎖，鐵鏈連接的鐵圈依舊箍在他左手腕上。

原隨雲抓著花滿樓的左手，探向俯在男人膝蓋上的東三娘。

他要幹什麽？

花滿樓只是不明所以的疑惑，而東三娘心中的疑惑帶著驚恐。她感覺有一只手離她的臉越來越近……

不要！

東三娘身體顫抖了起來，她支起身子往後仰去。

不要看見她的臉……

不要觸碰她的臉……

“別躲。”

一聲冷喝阻止了她的動作，東三娘緊咬著唇重新趴到男人的膝蓋上，唇角難以控制地溢出顫抖的泣聲。

她在害怕……

花滿樓不知道她在害怕什麽，只能猜到，她不願讓人觸碰她的臉。

他的手懸在了半空，沈默著與原隨雲的力道抗衡。

原隨雲俯下身，在花滿樓耳邊低聲道：“我不會在意少她一個。”

從容的，輕松的，也是殘忍的。

東三娘在他心中不過是一個物品，隨時可以毀掉……

花滿樓臉色微白，任原隨雲抓著他的左手，貼上了東三娘顫抖的臉頰。

男人的手抓著他的手指，在女人的臉頰上游移，劃過下顎，嘴唇，鼻梁，最後是眼睛。

碰到了溫熱的，顫抖的眼皮……沒有縫隙！

花滿樓像被燙到一樣微微擡起了手指，又被人不容拒絕地壓了回去，反覆撫過女人的五官。

一個很美的女子面容漸漸在他腦海中成型，只是她的一雙眼睛……她沒有眼睛，那裏是連成一片的皮膚。

花滿樓的聲音沙啞，似是渴了很久的人，艱難地開口：“你做的？”

“對。”原隨雲淡淡道：“她們來自各地，本過著很普通的生活。她們應當覺得現在的自己已經夠慘，再看不見光，也看不見希望。但世上有更可怕的事，我可以讓她們連絕望都不再有，甚至無法祈求死亡。”

花滿樓：“你想要什麽？”

東三娘也不知自己哪來的勇氣，她突然抓緊了花滿樓的手，急切道：“花公子，不要……”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原隨雲將兩指從她胸口移開。

“你想救她們。”

確信的語氣，因為他不需要花滿樓的回答，只需——

“想救她們很簡單，我只要你殺了郭九曲。”

黑暗中死一樣的寂靜彌漫，片刻後花滿樓開口：“我打不過她。”

原隨雲知道，在他與郭九曲有交集之前就知道。枯梅大師曾試探過郭九曲，她給出的判斷是，正面對抗，中原武林無人能殺死她。

想殺她只有兩個方式，一個，是讓成千上萬的人圍攻她，讓她不能用四方行離開，用無數人命耗損她的精力。

而另一個。

“你打不過她，可你能殺死她。她信任你，信任作為朋友的你不會害她，也信任你不會殺人。”

原隨雲知道花滿樓一定不會輕易答應，可他沒想到花滿樓會拒絕地這麽幹脆。

“你不想救她們？”

花滿樓語氣輕柔，“我想，可我沒有資格用別人的生命來成全我所想。若你一定要一條人命，可以拿走我的。”

原隨雲聲音喑啞，“你想死？”

花滿樓：“我不想，可我願意。”

原隨雲突然抓緊了花滿樓的脖子，聲音第一次不再從容，“你就在我手裏，我隨時可以殺了你，你憑什麽覺得你死了我就會放過她們？！”

難以呼吸的痛苦讓花滿樓不自知地皺緊了眉，語氣溫和如以往，“若你答應了，我相信你會做到。”

原隨雲手上猛地一個用力，又很快松手。

聽著花滿樓斷斷續續難耐的咳嗽，原隨雲的臉色異常難看。

若他的眼睛還可以顯露情緒，現在應當有恨意。

就是恨意，在無爭山莊見到花滿樓，和他有了一次交談之後，原隨雲心中就升起了恨意。

他將手覆上花滿樓的眼睛，感受著睫毛掃在手心的瘙癢，他有了將花滿樓臉上這對無用眼珠挖下來的沖動。

明明一同身處黑暗，憑何他能心向光明……

石門突然響動。

聞到若有似無的酒香，原隨雲猛地擡頭。

他恨花滿樓，但不討厭，他討厭一個女人。

一個身在陽光之下，卻能在應屬於他的黑暗中肆意行動的女人。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