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很久沒待過這麽破敗的院子了。

其實這就是很常見的民家小院, 窗戶上糊的紙泛黃卻完整, 桌椅經年已久的劃痕也不明顯, 雖簡陋，但屋內是整整齊齊幹幹凈凈的。

只是在他心中, 已稱得上是破敗。這裏唯一符合他身份的，是角落被綁著的一個人。

對，就是個人。

能讓這個人上當, 還能抓住他，江湖上無論是誰用任何手段做到的, 都是值得自豪的事情。

他輕笑著道：“你醒了。”

話音剛落，陸小鳳睜開了眼睛，“阿星……”他一頓輕笑著道：“你是金九齡。”

頂著阿星臉的金九齡鼓掌道：“不愧是聰明絕頂的陸小鳳。”

陸小鳳苦笑道：“聰明絕頂？我若聰明絕頂, 早該想到誰都不可能抓住她, 也不會落入你的陷阱。”

金九齡：“不, 你不蠢，你清楚地知道正面對抗沒人能抓住她。可天下有很多下作的, 趁人之危的手段，而你知道有人成功過。所以在看到那疊臘肉時，你不得不擔心。”

陸小鳳：“可我應該想到，以她的嗅覺，區區蒙汗藥怎麽可能瞞得過她。”

“關心則亂。”金九齡得意地笑了起來，“你在那假婚禮上鬧的一出，其他人可能一頭霧水，可我心中有一個自己也不相信的猜想, 現在被你證實。”

陸小鳳凝視著金九齡，“看到那具屍體，我猜到了你可能是想假死，所以才在江南散布紅鞋子的消息，而金家作為大富之家，燕窩是常用的食物，所以我們必定會被引去找你……可我想不通，以你在江湖中的名聲地位，為何要死。”

“因為我幫過傅宗書。若我是個無名之輩……”金九齡一頓，臉上帶了自嘲，“正是因為我有如此名聲，他絕不會讓我活著。”

陸小鳳：“你已經成功死了，為何還要抓我？”

“成功？”金九齡嗤笑道：“皇帝派了無情去確認我的屍體，阿星的屍體騙不過他，所以我要再死一次……和你一起。”

“和我一起？”

陸小鳳一邊說著，背在身後的手指一點點將一個布袋拉得更開。

金九齡眼中狠辣，“亥時會有人送一個與我極像的人來，到時候，你會和他一起活生生被炸得支離破碎。”

陸小鳳：“幫你的是誰？”見金九齡不答話，他又問道：“你為何要殺我？”

金九齡笑道：“我其實不討厭你，還很喜歡，可想做些大事的時候，江湖上聰明人太多是件麻煩事。”

陸小鳳眉頭一皺，“江湖上不止我一個聰明人，你還想全殺了不成？”

金九齡：“可能會，也可能不會。”

陸小鳳沈默了一會道：“就算假死，你為何要用這種身敗名裂的方式死去。”

金九齡大笑道：“身敗名裂？不至於的，為何我要特地住在賈府旁？郭九曲的目光已經被引向了羅剎教。她說的話，和楚留香還有你陸小鳳在武林中分量差不多，誰會不相信她呢。”

陸小鳳差點沒忍住笑出聲，由赤箭帶路找到這的郭九曲正蹲在房頂上，聽著金九齡的話神色古怪地問系統——

江湖上的傳言都說我很蠢？

【沒，只是你的強比較引人註目。】

那他憑什麽這麽看不起我？

【你要知道，現在這個時代直男癌是很多的。】

郭九曲無聲嘲笑一聲就仰面躺在瓦片之上，和底下屋子裏的兩個人一起等亥時。

夜色漸深，金九齡點上了燈，荒郊野外只這一間小院。外頭看去，那影影綽綽的燭火神似鬼火，四面而來，融入夜色的黑影也似被鬼火所引的鬼怪。

可他們終歸不是鬼怪，腳步再輕呼吸再緩，也做不到頂尖高手那樣的如幽魂來去。

郭九曲發現了他們，如幽魂一樣無聲躍下，躲入屋後草垛之中。

來了四個人，只有三個進了小院。

金九齡冷冷道：“人呢？”

“沒有。”

“為什麽？！”

“因為她來了……郭幫主，請出來吧。”

郭九曲一邊挑著頭上的稻草一邊推門笑道：“你們發現我了？”

黑衣人淡淡道：“沒有，只是您早給了陸小鳳您放魚幹的布包，那您就定能找來。”

金九齡：“魚幹？”

郭九曲擡手召下赤箭，撫著它的羽毛道：“他的最愛。”

金九齡眸色一暗，“不確定的事，陸小鳳並不會說。”

郭九曲嗤笑一聲，“為什麽不能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呢？在你和公孫蘭一起消失後我梳理了一遍，只要上官飛燕是為了花家家財下燕返這件事成立，那入贅金家的你必然是兇手。”

她說著一頓，沈聲道：“可惜我確實被王家村和羅剎教的人吸引了註意，不然不會讓你害了阿星。”

金九齡：“你們想知道是誰幫我？”

郭九曲：“是，還想知道幫你的人到底想幹什麽……不過這些人似乎不想給你說的機會。”

木質打狗棒與長劍相交，卻是發出金屬相擊的嗡鳴聲。

郭九曲嫌棄喝道：“陸小鳳！你還要演多久！”

“這繩結確實有點難解。”

陸小鳳笑嘻嘻抖落麻繩，以雙指對上鋒利劍刃。

這小房子自然是容不下六人交戰的，特別是郭九曲的功法，雖不至受限，但打得憋屈。

所以她一掌將黑衣人拍出——

紙窗撕裂之聲驟響。

郭九曲唇角一勾，緊追而上。

卻那院外人手持一個小瓷瓶舉過頭頂，高聲道：“金九齡身上無藥，這是僅剩的解藥！”

眼看他要將瓷瓶砸落，郭九曲眼神一凜，煙雨行後接躡雲逐月，如勁風呼嘯接住瓷瓶，一掌順勢擊中那人胸口，還未等她得意輕笑，突聽一陣震天動地的爆破之聲……

比之遠洋城那次……

也無不及！！！

郭九曲猛然轉身，撞入眼中的是彌漫的硝煙和紛飛的碎土——

她現在在想什麽？震驚？恐懼？擔心？

她什麽都沒有想，只長腿上的肌肉一繃，毫不猶豫迅猛沖入。

速度之快簡直讓人覺得——

她前方不是爆炸不斷的死地，而是瀕死之人所見的唯一活路！

被她打飛的黑衣人甚至顧不上唇邊血跡，驚呼一聲飛奔著想抓住她，卻連她飄揚裙擺的殘影都未抓到。

郭九曲準確在刺眼的硝煙與劇烈的爆炸中找到了陸小鳳，抱住了他。不似那場假婚禮上陸小鳳抱她的力道，因為他現在已是遍體鱗傷。

但想將人嵌入骨髓的心情是真的。

她對陸小鳳的感情，應該還沒有陸小鳳對她的強烈。

她不會也不能為陸小鳳改變……

但她很高興，有一個人如此愛她。

“我不會讓你死的。”

郭九曲幾乎以身體做盾，帶著不省人事的陸小鳳沖出硝煙，幾乎是剛到爆炸波及不到的地方，郭九曲便跪倒在地。

這身體以數據為引，卻也是人類。

郭九曲因陣陣劇痛臉頰繃緊如刀削，剛想讓系統輔助釋放笑醉狂，就看見了一個人。汗水混著黑灰流入眼中，刺得她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見那人……似是連面容都同那衣物一樣蒼白。

接著便感覺自己的身體被輕柔扶起，一只素白的手握著青花小瓶微微傾斜。

郭九曲一咬後槽牙，緊緊攥住了那只手。

溫柔的，似是帶些顫抖的男聲在她耳旁響起，“這是傷藥，我不會害你。”

郭九曲眉頭緊皺：“宮九？”

沒有回話，她卻已經確認，因為宮九在她這，一直是個綠名。

見郭九曲還是未松手，宮九有些強硬地掰開她手指，低垂著眼簾，將傷藥一點點，小心又均勻地灑在她的傷口上。

“你幫金九齡，是要他殺了陸小鳳？”

宮九睫毛一顫，手上動作卻不停。

“為何要殺他。”

宮九的聲音依舊溫柔，只是其中帶著一股冷意，“我喜歡你，可你喜歡他。”

郭九曲冷冷道：“我不信你只是為了這個。”

宮九輕笑一聲，“為什麽我總覺得你很了解我，我確實不只是為了這個。”

【你這是承認自己喜歡陸小鳳了？！】

別著急啊。

郭九曲安撫了系統後道：“宮九，若今天在那院子裏的不是陸小鳳，而是我任何一個朋友，我任何一個丐幫兄弟，我都會做一樣的事。”

宮九握著藥瓶頓在了半空，有些小心翼翼地試探道：“若是我呢？”

郭九曲：“在我知道這件事是你做的之前，也會。”

這絕不是哄騙，也絕不是大話，現在的她甚至不需系統發布任務也會這麽做——

只是郭九曲沒說的是，會做一樣的事，卻是不一樣的心情。

她推開了宮九的手，“下次再見，我應會殺你。”

因郭九曲之前的話而怔楞的宮九這才醒過神來，低頭看著郭九曲，神色有些覆雜，“你現在告訴我，不擔心我趁機殺你嗎？”

郭九曲猛咳一聲，躡雲逐月向前疾沖，回身打狗棒一撐利落站起，臉上揚起一片黑灰也不能掩蓋鋒芒的肆意笑容。

“你可以試試！”

極致的霸道，因為她有極致的自信。

宮九心中確實有趁機殺了她的想法一閃而過，卻被他壓下。因為不想，也是因為他知道做不到。他早從六扇門四個捕頭那全面了解過，郭九曲和萬毒門門主打鬥時的真實狀況。

笑醉狂……

只要有這招，她現在這虛弱的模樣就只是惑人的假象。

宮九看著郭九曲，那目光極深，似是想將人刻入腦中。良久，他才默默地轉身離去。

直到看不見宮九背影，郭九曲才徹底放松輔助釋放了笑醉狂，又從懷中拿出止血散走向了陸小鳳。

她確實有自信不會被宮九殺死，卻不確定讀笑醉狂的時候，宮九會不會趁機對陸小鳳出手。

在柔和月光下看著陸小鳳的眉眼，郭九曲壞笑道：“你這是欠了我一條命，提前討點利息不過分吧……”

【不準親！！！】

這聲怒吼簡直像在她腦子裏引爆了一個霹靂彈，郭九曲被震得一顫，無奈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啦。”

【就是不準！警告你哦！懲罰能讓你痛得生不如死！】

郭九曲翻了個白眼，“行，聽您的！”

“九曲……”

“你醒……”

郭九曲震驚的眼神與陸小鳳同樣驚訝的眼神相交。

一切話語都消失在了相接的雙唇之間。

無風的夜晚一片寂靜。

只有系統在郭九曲腦子裏瘋狂怒吼……

作者有話要說：  很努力不發送降智光環，可惜作者智商有限（令人頭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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