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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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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進康司祺這家門,是匆匆落腳,完全來不及參觀;今天再來,是正經八百的客人身份。康露潔見老爸成功把人請來了,高興得丟下鍋鏟就跳出來,一邊解圍裙塞給阿姨,一邊嚷嚷要親自帶老師參觀家裏。

康司祺聽了,擡手按了按眉心,二話不說就從阿姨手裏把圍裙撈回來,扔回女兒懷裏:“做你的菜,別丟人現眼。”

康露潔瞪了瞪眼睛,有些不滿,但很快又有新心機,笑嘻嘻地用胳膊肘捅了捅當爹的:“那老爸,你帶我老師隨便轉轉呀,看看書房什麽的,我那不是有一整面墻的獎狀麽?快去當著老師的面,誇誇你閨女兒!”

聞言,莊澤輕笑出聲。這家人的不要臉原來還帶遺傳。

康露潔抓緊對他的笑容做歪曲解讀:“你看我老師笑了,他很有興趣看,快去快去嘛!”

康司祺一巴掌捂住她嘴巴,就著這手勁兒輕輕推她一把,同時對旁邊的周阿姨示意趕緊帶她走。不料周阿姨只顧盯著莊澤瞧,一點沒看到東家的示意。

康司祺很沒面子,頓了頓,輕咳一聲:“阿姨,露露做飯不行,你盯著點兒她。”

阿姨回過神來,臉色頓時有些泛紅,垂下眉睫,有些不安地戳了戳手,小聲嘀咕:“我,我……真是沒有想到,露露說是自己的老師救我了,我還以為大學裏的教授都是那種……”她比劃了一下頭頂,羞赧地笑笑,“露出半個腦袋的,莊老師,您可真好看。”

讓五十歲阿姨瞬間化身十五歲少女的莊老師露出一個標準笑容,禮貌回答:“大姐,您過獎了,這都是父母給的。”

“大姐”紅著臉,煞是不好意思,想說點什麽,又支吾不出來,只好搓著手說:“飯就快好了,一會兒就好,露露,來。”

康露潔沖老爸眨了眨眼睛,跟周阿姨跑回廚房去了。

鎏金頤庭雖是市區內最好的別墅小區,但對康司祺的財富級別來說,依然顯得太過樸素。與三輛齊刷刷的加長轎車搭配的,應該是外環度假村裏那些仿古歐洲的小城堡,從大門到主樓得抽完兩根煙的規模。

眼下現實,卻是康司祺帶莊澤走了二十秒就到二樓書房。他們誰也沒有說話,憑借一份微妙的默契,共同把吃飯前這點時間得體地用掉。

半小時前,他們心照不宣定下了追求與被追求的關系,現在便把程序走得人模狗樣,暧昧充斥兩人為圓心的三米半徑內,同時又在這範圍之中保持應有的安全距離。

就等其中一個放棄做人,俯身為獸了。

這個“等”的過程,要充分享受。

康司祺推開書房大門,做了個“請”的手勢,又客氣又親密:“在我們家,康露潔最大,她要你看書房,我只好帶你看書房,裏面淩亂,莊老師不要笑話。”

莊澤大致掃了一眼書房,裏面果然用了整整一面墻來貼獎狀。各種各樣、形形色色,儼然一筆我國學生獎狀發展史,布在這筆墨紙硯、大部頭國學書、茶臺盆栽俱備,就差明文標出“裝逼專用”的書房裏,堪稱一道接地氣的風景線。

“莊老師。”康司祺有些突然地喊了他一聲,隨後揚了揚手機,“我接個電話,你自己隨意看看。”

莊澤不置可否,跨進了門。

在那面獎狀墻的右側有一個內嵌的櫥櫃,玻璃門,裏面擺著幾枚勳章。小櫥窗占的位置不大,風格設計也幾乎融入這面花哨的墻裏,即便如此,但凡掃上一眼,註意力還是會立刻被它吸引。

莊澤靠近看了看,意識到這就是康露潔說過的東西:她老爹年輕時的榮耀和功勳。還真有緝毒二等功的勳章。

此刻,這些勳章的主人在門外講電話,聲音不高不低,語氣同莊澤之前聽過的都不一樣,有點慢,有點輕,類似溫柔,又漫不經心,缺乏真誠。莊澤一面打量這個書房,一面繞到了門邊,門遮掩處像是掛了字畫。

他側頭對康司祺遞了個眼神。

老龜對王八,你滿肚子壞水,我有意成全,雙方意思半秒傳達。康司祺提了提嘴角,揚揚下巴,算是感謝,莊澤則順手關上門。隔音極好,馬上聽不到門外講電話的聲音了。

女人混到尤梓沂這個段位,聞音識人心的功夫爐火純青,康司祺的漫不經心是自然狀態,還是有意敷衍自己,開口十個字就聽明白了。閑撩幾句下來,她也覺得沒意思,幽幽嘆了口氣,語帶嗔怪。

“我聽說,你已經把上次那小孩兒踢了?”

康司祺:“你不喜歡,踢了。”

尤梓沂輕哼一聲:“少來,你要是沒事兒求老夏,會不惜踢人哄我?”

康司祺睜眼說瞎話不帶臉紅:“會,你不喜歡的我都不養。”

那邊停頓了一會兒,再開口就帶著幾分酸溜溜的幽怨了:“能嗎?那,上次的莊老師呢?”

康司祺:“嗯?我不熟啊,那是你的客人。”

“你一晚上看了他八次!”尤梓沂聲氣加重,“我看他,年紀怕是不小了吧?你怎麽回事兒,換口味了?你要是養他,我可是會笑話你的,外面有的是活蹦亂跳的小年輕,又水嫩又省心,橫豎都比一只老狐貍性價比高。”

康司祺輕笑:“你操心我了?”

尤梓沂一嘆:“我操心你還少嗎?”

康司祺朝書房看了一眼:“這茬兒你不用操心,我不養他。”頓了半拍,懶洋洋的語氣站正了身形,肅聲道,“這次雖然希望老夏能幫忙打個招呼,但如果實在不方面,還是不要麻煩了,大不了我這邊多花點功夫,底下沒有那麽多打不動的硬骨頭。”

聽了這話,尤梓沂輕聲一笑:“還是你知道心疼老夏,紀檢那邊新降來的那位是個難惹的楞子,老夏這位置,我都慌得連夜連夜睡不著覺。不過,咋倆什麽交情,老夏不能出面,我找別人也給你把路打通了,你項目計劃什麽時候開工就什麽時候開工吧。我就一個條件——”

康司祺:“你說。”

尤梓沂嬌嗔:“別有了新歡,就晾下舊愛。”

康司祺笑:“你跟我是革命友情,誰也打不破,放心吧。”

這時,樓下傳來康露潔的聲音:“爸,莊老師,吃飯了!”

尤梓沂頓時呵笑:“這下我要懷疑你這句話的誠意了,你都把人帶家裏了?你那破宅子,連我都只單獨進過一回吧?他到底哪兒戳中你了,破這麽大例。”

康司祺面不改色胡說八道:“他是露露的老師,露露請來的,跟我沒有關系。”

“呵。”尤梓沂果斷掛了電話。

真是沒有比女人更麻煩的生物。康司祺輕舒了一口氣,擡手敲了敲門,接著擰開門把,恰逢莊澤轉過頭來。

他站在窗邊,原來緊閉的小圓窗被打開了,圈出外面院中幾支竹枝,是一個很有意境的畫面。而莊澤正是這畫面的點睛之筆,他立在那裏,就像天生被布置在這畫面中,不帶笑意的臉與平常相比顯得清寒難近,和外面的青竹彼此相襯。

康司祺凝了凝眼神,視線直白地聚攏在他身上,不掩欲望,不吝讚美:“看到你,就理解了玉樹臨風四個字。”

莊澤:“剛才調情沒盡興?”

康司祺正色迷心竅,從這話裏聽出三分挖苦,剩下七分全歸為了吃醋。他哈哈大笑,真和他調起情來:“莊澤老師,現在不只是康露潔想讓你給她當’後媽’了,我也想。”他按了按左胸口,“真心的。”

莊澤覺得這人的不要臉真是深不見底、延綿不絕。

事實證明,莊老師這一刻的判斷準確無誤。

自打開口說了這麽一句話,康司祺大概就主動把自己定位為了那個要先放棄做人俯身為獸的角色,當天的飯桌上,立即滿足了女兒對他們的期待與幻想——宣布他們已經進入初步交往階段。

呸。莊澤表面對滿臉驚喜的康露潔笑瞇瞇,心裏冷哼一聲,三兩下盤算好了一面蜘蛛網。倘若康司祺能看到他心裏這張網,一定會發現,這網的中心就粘著一個志得意滿的自己。

康總從小到老,身經百戰,所遇對象形形色色,但沒一個能打的。這大約給他造成某種盲目而堅固的自信,認為天下沒有他拿不下的獵物,因而對莊澤展開的追求攻勢,較之以往沒有升級更新的意識,僅有加強、加大力度的粗放處理。

具體表現在:隨時、隨地、隨性的信息撩撥;不定時故技重施,動用浮誇的排場去學校強行請人約會;不擇手段運用女兒這個最強武器,父女同心,其力斷金。其中,第三條算是他過去沒有為別人用過的辦法,他暗暗掂量,自覺算是“用了心”。

對於他的“用心良苦”,莊澤在行為上全盤接受了:信息,有去就有回,且畫風配合;約會,約;至於康露潔,從前怎麽賞識現在還怎麽賞識,小姑娘本人的感受比較覆雜,認為“好像多了點什麽,又好像沒什麽變化,時而多了幾分慈父寵溺,時而還是老師的嘴臉”,總之,“看不透。”

這份看不透康司祺也頗有體會,但沒曾放在心上,更沒有費腦多思考一分。然而,一個月後,在某個視頻會議進行時,他腦中卻突然間靈光一閃,走了神。

這一走神,就走到了莊澤身上。他恍然發現,自己對莊澤已經算是想方設法、無所不用,莊澤卻紋絲未動,當日車裏定下的“試試”,至今依然停留在試的層面,那個臨窗而立激起他身心欲望的莊老師,他連一根頭發都沒碰過。

“啪——”他一把將手裏的筆拍到了桌面上。

視頻中原本在匯報情況的下屬立刻噤了聲,塗玉晴也被嚇了一跳,搞不清視頻那邊哪一句話讓老板心情不愉快了。她和視頻那位分公司經理對視一眼,抿了抿唇,試探地看著康司祺。

“康總,您,怎麽看淩經理的建議?”

康司祺面無表情地擡起頭,盯著視頻:“你再說一遍。”

視頻中的分公司經理淩陽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們這邊希望康總本周內能親自到新區來看看,康總您既是我們集團的形象招牌,也是全公司最熟悉那裏村民的人,由您出面,相信能說服他們。”

康司祺又捏起筆,似乎沈思了片刻,然後回答淩陽:“可以,你們安排時間和流程,定了報上來。玉晴,你對接好,除了周五下午,其他時間都可以用。”

塗玉晴低下頭,心情覆雜地揚了揚眉梢:“好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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