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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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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格院裏,一派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景象。

紫宸殿中,陳冀江聽了剛傳來的信兒,都快罵街了。

再過幾天,十月初九,七殿下的長子謝測就兩歲了。行宮那邊傳了話來,說皇太後想見見謝測,讓皇長子一起過去。

——這事聽著沒什麽不對,但實際上誰去稟話都得挨踹!

陳冀江心說這不是往陛下心口上捅刀嗎?哦,同樣是孫子,一個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兩歲生辰,太後您就要親自見見了;另一個前陣子過百日這麽大的大日子,也不見您提一句,哪怕您差人備個禮送來、或者只說句吉祥話也行啊!

一直沒有,皇太後那邊安靜得好像不知道皇長子出生了似的。如今七殿下的長子生辰了,說讓皇長子一起過去,那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皇長子只是個“捎帶著的”唄?

得,又往陛下心口上補一刀。

陳冀江思量著,不打算自己觸這黴頭。四下看看,他把徐世水叫過來,跟他說:“去六格院稟一聲,七殿下長子生辰,皇太後要見,說讓皇長子一起過去見。”

徐世水一聽就在心裏說“師父您陰我”。

於是他表面上應下來了,一揖,出門就把底下的師弟叫了過來:“去,到阮娘子那兒跟陛下稟一聲,七殿下長子生辰,皇太後要見,說讓皇長子一起過去讓太後見見。”

師弟聽完應了聲“諾”走了,下了長階沒幾步猛地反應過來——師兄您這是推我送死啊!

但這都出了殿了,想推給別人也不容易,他就四下亂走了一段,可算見著個能用的人,頓時眼睛都亮了:師父最小的小徒弟,小誠。

“來來來,小誠。”他招呼小誠過來,小誠見禮見得還挺規矩,他趕緊說“甭客氣”,然後攬著小誠的肩往側旁走了兩步,笑說,“喏,給你個好差事。去六格院那邊稟個話,就說七殿下長子生辰快到了,太後傳他去行宮見,讓皇長子一起過去。”

他說完又拍拍小誠的肩頭,還沒待小誠反應過來扭臉就走了。

小誠悶頭想想:不對,這肯定不是個好差事。

雖然裏面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沒反應過來吧,但他可知道,去六格院的事師兄們都搶著幹,因為阮娘子是陛下的心頭好,誰都想在她眼睛裏留個影子。

平日裏不管是送賞賜還是去請人吧,師兄們那都搶得能打起來,後來還是師父說“甭搶,以後想去的就剪刀石頭布”——這才沒傷了師兄弟前的和氣。

如今這麽“好”的差事能落到他頭上?小誠寧可相信挨了那一刀的地方能長回來都不信這個!

但他沒轍呀,師父手底下的一幹人裏他最小了,總不能再推回給哪位師兄。就只好一路心裏罵著一路往六格院走,到了六格院門口瞧瞧,小誠深吸一口氣……也打算缺德一回。

他瞧瞧現在就在院子裏的人。福貴是不行的,福貴比他精明,要不也不能在六格院掌事;楊明全也不行,楊明全管著獅子呢,他把這人得罪了,萬一這人把他變飼料可怎麽整;張隨才戴旭勇沒在,可能有差事出去了;彭啟鐘彭啟鈺平常都在院子裏幹粗活,讓他們進屋不合適……

哎喲我這個倒黴!

小誠戳在門邊愁得直咂嘴,連幾個南巡後撥過來的小宦官都想了一遍,不過他也知道那幾個也還沒機會到阮娘子跟前露臉呢。福貴把人管得嚴,他要是給推一個進去……真為這個送命也就得了,萬一讓阮娘子看上眼了覺得能用,那就是搶了福貴的好處,福貴得弄死他。

末了他硬著頭皮進去了,走到半拉的時候見一小丫頭從帝姬屋裏出來,心裏立時叫了聲謝天謝地:“哎,酸梅。”

他把人招呼過來,酸梅也不認識他,就看衣著知道是禦前辦差的,趕緊一福。

“酸梅啊。”小誠努力笑得很和善,壓了音跟酸梅說,“去,替哥哥到屋裏去傳個話。七殿下府裏的長子兩歲生辰要到了,皇太後要傳他去行宮見,讓皇長子一起去。就這事,去吧。”

“哦……”酸梅認真記下後應了聲“諾”,朝正屋就去了。

小誠也沒敢走,他和福貴寒暄兩句,然後到了窗下聽著。要是酸梅這小丫頭為這個沒命了,他得給她收個屍,可別讓她夜裏找他來。

房裏,剩下的兩個豆沙奶卷全落阿杳肚子裏了,把只能幹巴巴看著的小阿沅氣得夠嗆,他就一直哭一直哭。最後阿杳看不下去了,蹭到雪梨身邊,抱著她的胳膊央求:“娘,讓弟弟嘗一點嘛。”

雪梨其實也有點動搖。一來他哭得這麽賣力,哭久了也不好;二來這豆沙奶卷其實也是軟軟綿綿、入口即化的,雖然不比糊糊之類他本來就可以吃的東西好,但稍微吃那麽一點,應該問題也不大……

於是最後她就挖了那麽一小勺,想了想,又刮回盤子裏切了半勺下來,這才味道阿沅嘴邊:“阿沅乖,不哭了哦。”

阿沅哭聲戛然而止,淚眼望望娘親又望望眼前這口基本沒豆沙的奶卷,張開小嘴吃了。

然後他就又開心啦!也不管自己還一臉眼淚鼻涕,又咯咯咯地笑起來,雪梨看著都無奈了,笑罵他:“一口吃的就哄開心了?出息呢!”

皇帝接了杏仁奉過來的帕子親手給他擦眼淚,聽了雪梨的話一脧她:“這點隨你啊。”

雪梨臉紅,立刻爭辯自己才沒這麽好哄。二人正互相擡杠呢,酸梅進來了。

酸梅在離榻還有三五步遠的地方一拜:“陛下。”

兩人一同看過去,皇帝笑意猶存:“什麽事,說。”

酸梅叩首,一字不落地重覆小誠剛才說的話:“七殿下府裏的長子兩歲生辰要到了,皇太後要傳他去行宮見,讓皇長子一起去。”

她話音一落,屋裏就靜得不正常了,酸梅多少覺出不對,不敢擡頭,小誠在窗外同樣屏息不吭聲。

這才弄明白情狀的福貴咬著牙上前就一巴掌拍在小誠頭上,低斥道:“夠缺德的你!”

房裏,雪梨一時倒沒往在這事上自己的兒子是“捎帶著的”那層上想,只是一聽皇太後要見就心弦緊繃,又見皇帝面色也沈了,便道:“七殿下的長子兩歲了,咱們阿沅才八個多月……去行宮說是不遠可也不近,對他是不是太折騰了?”

皇帝在柔緩的詢問之語中顏色稍霽,點頭說:“是。而且他去你就得去、你去還得帶上阿杳,沒幾日了,安排不來。”

“而且月底就是陛下的生辰呢!”雪梨趁熱打鐵,“這會兒當兒子的必須在啊!見奶奶的事,我覺得晚些再說也不遲,之後還有新年、再晚點就是他的一歲生辰,都比這會兒合適啊。”

“嗯。”皇帝點頭,正要讓酸梅出去回話,雪梨卻在他點頭後搶先了一步:“杏仁,去禦前回一聲,就說皇長子太小經不起顛簸、月底又是陛下生辰,這會兒去不合適,遲些再說。再讓豆沙替我備份禮,今晚就送到七殿下那兒,交給良媛娘子就行了。”

她一邊思量一邊吩咐,吩咐完了杏仁退出去,她一側頭,就看見皇帝端著茶盞邊吹熱氣邊忍笑。

“怎麽啦?”雪梨歪頭,謝昭一瞥她,頷首:“越來越會辦事了。”

“嘁。”雪梨稍湊近了點,把聲音也壓低了,“他們這點彎彎繞繞我還是知道的。這種話,哪有讓酸梅來傳的?”

酸梅跟這樣的差事八竿子打不著,落到她身上,那絕對是故意推過來的。

“來,酸梅。”雪梨笑著招呼酸梅上前,酸梅又一叩首起身走近了,她便拿了案上那一碟還沒動過的鳳梨酥給她,“拿去吃著玩,不夠的話子嫻那兒還有。”

酸梅怔怔,當著皇帝的面心裏難免發虛,正要偷瞧瞧皇帝的神色,他信手把腕上的一串小葉紫檀摘了給她:“喏。”

——剛滿六歲且在過去六年裏一直活得很小心的酸梅要嚇瘋了好嗎!磕磕巴巴地福身道謝,端著點心、拿著珠串退出去之後才驚覺自己剛才該行個大禮才對,但也沒人追究她這個。

她丟了魂似的出了正屋就看到小誠驚得臉色發白地看著她,倆人大眼瞪小眼地都楞了半天,末了,小誠居然跟她過來沖著她深一揖,然後跟被狼追著似的一溜煙沒影了。

屋裏,雪梨叫福貴進來說院子裏的事,福貴就把小誠剛才的反應說了。雪梨心情暢快地笑倒在皇帝身上,皇帝刮著她的臉忍不住嘲笑她:“你這是最近過得無聊了?跟他們較什麽勁!”

“就是不愛看他們以大欺小。”雪梨一翻白眼,慢條斯理,“自己該辦的差不好好辦,好事全搶著、壞事都往外推。別的也還得了,推給酸梅那就是看她小又在奴籍,拿她不當個人看。等著看她挨罰?耍誰呢!”

她是真的有點氣,宮裏這種把別人推出去冷眼旁觀別人挨罰的事多了。這種事裏,倒黴的自是挨罰的,但實際上被稟事的主還不是同樣在被底下人耍?當他們不知道這裏頭的貓膩呢?

謝昭聽她說完,不禁笑了笑。

這是心氣提起來了。

若擱在以前,同樣的事她可能會做,但那只是因為可憐酸梅而已。現下善心依舊是有,但這番思量卻不太一樣,她這是不肯由底下人拿捏擺布,有了自己做主的心思了。

挺好。

這事傳到禦前,連帶陳冀江在內的幾個原本可以自己辦這差事的人就悔大發了!

合著真是個好差事啊?一盤鳳梨酥外加一串小葉紫檀,這賞賜聽著不重,可都是陛下和阮娘子親手遞過去的,這是傳話的人到跟前露臉露大發了啊!

嘿,早知道他們就不怕了!現在可好,一幹能人都往後縮,平白便宜了個什麽都不懂的小丫頭!

是以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往六格院的所有差事都變得有人搶,包括聽上去不太好的消息——比如雪梨她爹染了風寒、她嫂嫂難產差點把命丟了一類的……

天氣很快又冷了一層,在第一場雪下來之前,六格院裏的三個小姑娘就全穿上了鬥篷。

三件乍看是差不多的,但其實阿杳的襯料更好、毛質也更講究。這種區別還是要有的,雪梨不至於照顧酸梅烏梅照顧到折自家女兒的面子。

但酸梅烏梅也還是很開心——那天雪梨第一回看到這倆小姑娘笑了。認識她們一年多了,第一回。

阿杳一如既往地很懂事,自己抱著鬥篷說喜歡,但出去玩了一會兒又跑回來問她:“阿沅的呢?!”

“……阿沅還太小啦!”雪梨好笑地捏捏她的臉,指指榻上爬著拽魚香尾巴的阿沅,“你看,他現在還只會爬呢,鬥篷穿了也沒用,攏不住。娘會讓他在屋裏暖暖和和的,你放心啊!乖!”

阿杳這才舒氣,拉著酸梅烏梅就又跑出去玩了。到了晌午時,仍是讓奶娘把阿沅抱去阿杳房裏一起睡覺——他們姐弟倆喜歡這樣待在一塊兒,在榻上互相摟著睡覺的樣子特別可愛!

但這天,在雪梨迷迷蒙蒙剛睡著的時候,就被震天的哭聲驚醒了!

她趕緊起來要穿鞋跑過去,還沒穿好呢,便見奶娘帶著兩個孩子過來了。阿沅的奶娘殷氏抱著他、祁氏牽著阿杳,兩個孩子都在哭,都哭得撕心裂肺的,讓雪梨瞬間有點措手不及。

怎麽了這是?打架了?阿沅這麽小,還不能打架吧……?

她忙把阿沅接過來自己哄,邊哄邊問奶娘是怎麽回事。

殷氏解釋說:“皇子殿下不肯睡,在旁邊咿咿呀呀地鬧帝姬,我們也勸不住。後來帝姬被鬧得煩了,伸手推了一把,殿下往後一栽,在墻上磕了腦袋……沒磕壞,許是嚇著了。”

雪梨聽完松氣。

打從阿沅大一點、變得“煩人了”之後,他常待的地方周圍就鋪滿了軟墊,怕的就是他摔著。阿杳那屋的榻邊四周也都纏滿了軟墊,墻上更是硬拿漿糊貼了厚厚的一層棉,殷氏說的“沒磕壞”肯定不是糊弄人的。

所以阿沅是被這一推嚇著了,阿杳是被自己傷了弟弟的事嚇著了。

雪梨心裏一掂量,阿沅小小的不記事,這事上更要緊的該是哄阿杳。她便把兩個孩子都帶到自己榻上,先哄阿杳說“沒事沒事,弟弟沒事”,然後手上輕拍著哄阿沅睡,說出的話還是給阿杳聽的:“你看你,叫你不乖!把姐姐惹煩了吧?還好意思哭!”

說著又輕點點阿沅的腦門:“以後不許吵姐姐睡覺了,知道嗎?”

“娘……”原本倚在她肩上邊看弟弟邊抹眼淚的阿杳忽地坐直了,淚眼看看她,又倚過來抱她的胳膊,“不怪弟弟,是我推他的。”

哎呀阿杳你真的很寵弟弟啊!

雪梨無奈而笑,把阿沅放在膝上,騰了只手出來攬住阿杳,溫和地跟她說:“但也不怪你哦。是阿沅先鬧你的,這事過去就過去啦,他太小不能跟你道歉、也聽不懂你跟他道歉,過兩天就不記得了,你也不用在意,沒事,乖。”

她的本意是他們各有各的錯,但兩個都是小孩子,誰也不是有心挑事的。這篇翻過去就完了,她會哄好阿沅,主要是怕阿杳為這事自責。

可她說完後阿杳卻把她的胳膊抱得更緊了,方才已止住的眼淚也又流出來,又跟她說:“不怪弟弟!”

“好好好不怪弟弟。”雪梨哭笑不得,揚音叫了兩聲“魚香”,等魚香懶洋洋溜達進來之後就跟阿杳說:“沒事啦,你抱著魚香睡,娘哄阿沅啊,聽話。”

“娘……”阿杳沾滿淚痕的小臉忽地滯住了,擡手又抹抹眼淚,下榻去摟魚香。她喃喃低語說,“走吧,魚香,去睡覺。”

雪梨忽地察覺出些不對。阿杳平常不是這樣,哄著她和魚香玩的時候,她總是高高興興的,叫“魚香!”的時候聲音清亮。

方才那句話,聽上去竟有些低落,甚至有些並不情願的意思。可她卻又什麽都沒說,聽話地下了榻、帶著魚香就走了……顯得更加反常。

“阿杳?”雪梨遲疑著喚了一聲,但已經走到堂屋的阿杳沒有理她。

她蹙蹙眉頭,心裏疑雲漸濃,思了思,將阿沅交給殷氏抱著,自己踩上鞋跟出去。

“帝姬?!”門外一聲驚喚,雪梨詫然舉目看去,阿杳沒回自己房中,領著魚香小跑著進了那間大多時候空著、供當值宮人小歇的廂房。

門“咣”地一聲被關上,離得最近的聽菡一悚之後忙上前去推,轉而卻又成了拍門:“帝姬?帝姬怎麽了!別閂門呀!帝姬?!”

阿杳這是怎麽了?!

“娘子……帝姬她……”

雪梨錯愕不已,聽得聽菡這句話才驀回了神,忙也上去敲門。剛叫了兩聲“阿杳”,便隔著門板聽到裏面傳來嗚嗚咽咽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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