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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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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雪梨是上午去當值,原本也不用起得太早的,但還是寅時就被白嬤嬤拎起來了。

昨天的事讓不敢多見謝昭。她覺得自己現下可能是有點黏他,但他既然不喜歡她就少去好了,眼不見心不煩嘛。

就悶頭在禦膳房裏忙了一個上午,每道點心她都擼袖子幫著做,但到最後該送過去的時候,近幾個月都自告奮勇去送的她頭一回不跟著去了。

雪梨往旁邊一坐:“有點累,我歇會兒。”

她也確是沒少幹活來著。這麽一說自然沒人逼她,到了紫宸殿還主動跟陳冀江解釋了一聲,陳冀江也沒忘了稟給皇帝。

彼時皇帝沒說什麽,覺得歇歇就歇歇唄。但到了午膳的時候她還不來,皇帝就蹙了眉頭:“讓她過來用膳,又不用她幹活。”

他想她是不是上午真累得狠了,這會兒沒準連吃飯都是瞎湊合著吃。

真是越來越愛替她瞎操心了……

謝昭一邊腹誹一邊等雪梨,片刻後雪梨到了,看著精神倒還不錯。他一笑讓她坐,然後就如常用膳。

可是還沒吃幾口,他就發現她今天心事重重的。

看起來好像很沒胃口?眼也不擡地悶頭吃,目光就守在眼前的這一小塊上,再遠的地方她連看都不看一眼。

她眼前的松鼠桂魚竟也不見她多吃了。做松鼠桂魚的顯然刀工很好,翻過來的魚肉切成一條一條,只有魚皮連著,上面的澆汁熬得也講究,色澤鮮艷,看著就誘人得很。

謝昭十分清楚她喜歡搭著米飯吃這道菜,最初時他讓她自己拿膳單點菜的時候,只要膳單上有這道菜她都一定會要走。以至於他都有意識地不吃這道菜了,直接把整魚給她端過去。

後來從在行宮開始,二人一起用膳的時候多了,她也還是特別愛這個。只要桌上有,她總能不知不覺地至少吃小半條下去。

今天她一反常態地揪了兩條魚肉下去就不再多動,謝昭當然看得出不對頭。又見旁邊幾道菜也都吃得很少,放下筷子問她:“身子不舒服?”

雪梨一滯,也放下筷子,笑得特別標準:“沒有啊……”

他便又道:“那怎麽不好好吃東西?”

雪梨心說是你不讓我吃的……

擡眼看看那個魚,只能說:“吃兩口就行了,奴婢知道規矩了。”

皇帝眉心一跳,略顯愕然地看向陳冀江,陳冀江也一頭霧水,趕緊掛了一副“臣不知情”的表情。

是,他是禦前大監,上上下下提點宮人的事他沒少幹——可他哪敢提點雪梨啊?陛下都不嫌沒規矩的人輪得著他提點嗎?

皇帝靜神想想,也覺得不是陳冀江。手在雪梨椅子的扶手上一握,連人帶椅子一起拖近了,問她:“怎麽回事?哪來的規矩?”

雪梨聽他這話,感覺他好像並不知情?可是人是他指去的,他為什麽會不知情啊……

她愈發覺得摸不準他的意思,還是如實先把事情說了。將昨天從早到晚都學了什麽、知道了什麽規矩一條不落地告訴他。至於挨板子的事兒就沒提,這個一提就像是埋怨了,萬一真是他的意思怎麽辦?

雖然有了“他可能不知道”的念頭,但她說著,還是覺得委屈。

說完之後她終於按捺不住了,眼眶紅紅地看向他,又不忿又膽怯地問他:“是不是奴婢那天哭讓陛下覺得煩了?還是陛下覺得奴婢太笨?可是奴婢只是……只是不懂而已!不是故意的!”

她的口氣特別沮喪,好像並沒有太多怪他找人折騰她的意思,反是責怪自己不夠聰明。

把謝昭難受壞了!

他也是沒想到這個。她都在他跟前“逍遙自在”這麽久了,他哪會拿這些管她?就是管也不至於管到讓她連吃飯都覺得不痛快!

他的本意就是讓她學學臺面上的事,一旦見人別出岔子就得了,眼下這嬤嬤是矯枉過正啊!

還好知道得早,算起來她應該剛學了一天。謝昭就趕緊勸,安慰她說不用管那些,就照從前那樣挺好的,他一點都沒嫌棄她。至於嬤嬤的事,怪他怪他都怪他,是他沒交代清楚。

皇帝說完雪梨倒是松氣了,他眼風一橫陳冀江,險些把陳冀江嚇跪下!

謝昭哪能不窩火——他指那一班人過去,為的是把這個呆梨子的心氣提起來、讓她自己立起來、讓她更自在點。

這倒好,原該幫著她的人去了,一棒子把她打得更縮了。

她本來就聽話得不得了,不知道的規矩那是不知道,可但凡告訴她了,她總會小心翼翼地守著的。

所以他明明從來不跟她說重話但她還是一直有點怕他,在她眼裏他這個皇帝待他再好也還是有個“君威不可侵”的距離感。

近來好不容易才跟她把關系拉近了,讓她可以賴在他懷裏撒嬌了,結果嬤嬤用了一天就又讓她覺得自己這不對那不對了!

嬤嬤你板她這些無傷大雅的小事幹什麽啊!

謝昭愈是細想愈是悶得慌。她要是為這個難受,直接跑來跟他委屈也就算了,可這個呆梨子她本來完全沒想說,他若不問她就不會提,全憋在自己心裏,還反省是不是自己讓他煩了……

他心疼得不知道怎麽哄她好!

陳冀江心裏也是很冒火,他懊惱自己昨天怎麽沒交代那個白嬤嬤幾句!

他凈覺得嬤嬤們都是宮裏的老人了,一個個都是人精,肯定不用點都透,結果還真就出了岔子了!

陳冀江這個慌啊,在紫宸殿裏半天不敢好好喘口氣,直到二人用完午膳吩咐撤膳,陛下繼續一臉誠懇地哄雪梨去了,陳冀江趕緊撤!

出殿門時還有小宦官奉承說給他留著那道雞腿,讓他沒好臉色地一句話就給罵到一邊去了。趕緊跑去小院找白嬤嬤,陳冀江把白嬤嬤拉到屋裏,簡單地說了剛才在紫宸殿裏的事後直嘆氣:“您說,您這辦得算什麽事兒!”

成心跟陛下唱反調嗎?!

白嬤嬤聽得臉上血色也沒了,可想了想……她也是不知道啊!

之前是知道這姑娘得寵,可她教過規矩的人也多了,不管什麽身份的,這套事都得學啊。到阮姑娘這兒不學了,不學行,那讓她這嬤嬤來教什麽啊?

白嬤嬤說了:“不這麽教……那教什麽啊?人人都是這麽教出來的,您瞧如今的惠妃夫人淑妃夫人,雖然本身規矩就不差吧,可進了宮這些也還是得學一遍啊!”

哎喲陳冀江這個生氣……

他就撂狠話了:“我跟你說,你要是把阮氏教成惠妃夫人那樣,陛下他能殺你全家你信不信?”

白嬤嬤她要嚇哭了啊!她這一脈是她孤身一人了,上頭爹娘早沒了她又沒成家沒孩子,但誰知道陛下說的全家是三族還是九族啊?

可便是這樣,這事讓她直接拿分寸她也還是摸不出來,萬一再拿錯了她更擔不起。

白嬤嬤想了想,點頭哈腰地問陳冀江:“陳大人,那您給個準兒,這位阮姑娘……她是要學什麽啊?什麽不用學啊?”

其實這個放陳冀江這兒也不好說。

大大小小的規矩多了,他總不能給白嬤嬤列個單子出來——等把那玩意寫出來,他估計都能入土為安了。

可看白嬤嬤這樣是真得點她一句準的,陳冀江思了思,告訴她說:“我這麽說您明不明白?擱陛下眼裏,宮裏上上下下,包括後面的惠妃夫人和淑妃夫人,那都是伺候人的人,但阮姑娘不是。”

白嬤嬤又問了:“那阮姑娘是什麽啊?”

陳冀江給了她一個字兒:“人。”

區別真就在這兒了。別的人,都可以說是為陛下而設的、為陛下進來的,所以得拿宮裏的規矩箍著,讓陛下看著順眼,起碼別添堵。

但雪梨不是。在陛下眼裏她就是個跟他一樣的人,他在乎她的每一分喜怒,讓她學規矩只是為了讓她在宮裏過得更好、讓她突然想接觸點什麽事的時候可以信手拈來,不是為了讓她取悅他。

白嬤嬤聽他說完,蹙著眉頭認真掂量起來,陳冀江又道:“您能幹不能?您要是不能別勉強,我去尚儀局換個人去。”

“哎……別!別!”白嬤嬤趕緊攔他。

這差事她說什麽也得應下來,還得順著陛下的意思辦漂亮了——不為別的,就為這阮氏她在宮裏頭耀眼得很吶!她們這群平常只剩閑著養老的嬤嬤間都傳遍了,知道這位以後有前程,誰能跟了她、把她教好了,那能跟著雞犬升天啊!

於是白嬤嬤從善如流地應了,跟陳冀江保證自己明白這裏頭的分寸了。生怕他不放心,她還強調了句再換個別人來也一樣都是老思路,還不如她這已經被提點過了的呢!

陳冀江點點頭,板著臉走了。其實他心裏直虛的慌,自己這是間接地把雪梨欺負了一通啊?一會兒回了紫宸殿,陛下會問罪不啊?

是以片刻後,一眾禦前宦官訝異地看著陳大人躬身躬得跟個蝦米似的進殿了——堂堂大監啊!裝孫子的時候不多啊!

陳冀江可沒功夫多理這幫小兔崽子看熱鬧的目光,他在陛下身邊一杵,一臉的生無可戀,心中淒愴地回憶了半晌自己這一生,才敢擡眼去瞟陛下……

哦,陛下正給雪梨念故事呢?

謝昭是正給雪梨念故事呢,這是近來新送進來的話本,故事挺有意思,偶爾看看解悶不錯。民間文人思路廣博,能編!

比如手頭這本吧,說的是個貴女嫁了個負心的丈夫,這貴女性子軟,在夫家人人都欺負她,後來郁郁而終了。郁郁而終之後居然又重生到若幹年前,於是展開了殺伐決斷的覆仇。

文筆還可以,謝昭先前草草一翻覺得還算過癮。但今天拿來給她念,主要是想從側面幫幫她,讓她知道性子太軟不行,如果只有“太軟”和“太硬”兩個極端,他寧可她硬——殺伐決斷也比郁郁而終來得酣暢淋漓啊!

無奈這個梨子她好像有點心不在焉。

剛開始他們是分著坐的,但她不是寅時就被白嬤嬤拎起來了嗎?現在她困啊!連打了兩個哈欠之後他自然而然地就把她攬過去了,她往他肩頭一靠,心裏就剩了兩個念頭,一是羞赧,二是更困。

他懷裏暖暖和和的,檀香和龍涎香混合的味道也讓她神思寧靜,太適合睡覺了……

於是雪梨又捂嘴打了個哈欠之後,謝昭終於苦笑著把書放下了。

他縷著她身後半垂的烏發笑她:“吃飽了就困?想念故事給你說說道理你也不聽。你性子比這貴女還軟,不怕以後被人欺負死?”

“不怕。”雪梨困哈哈地閉眼賴在他懷裏,迷迷瞪瞪地說,“她是嫁了個負心的丈夫,夫家上下是摸著她丈夫的心思一起欺負她,她才郁郁而終了。奴婢又沒有。”

謝昭:“……”哎嘛這話還挺好聽的!!!

皇帝細一品臉都紅了,好生克制了一番之後還是笑了一聲出來。

雪梨小臉往他懷裏一蹭,仗著有他擋著沒人能看見也偷笑呢,覺得他的反應好逗!

——結果一不小心笑得狠了,他察覺到她在輕顫就知道是怎麽回事,眉頭一挑,手摸到她腋下就撓。

毫無防備的雪梨一下子就笑大發了!

周遭本來不知細由的宮人簡直被她清亮的笑音嚇了一跳,皇帝卻還沒停,一手箍住了她一手不停地咯吱。

雪梨最怕癢來著,笑了一會兒就笑得聲音都變了,但他不停她就停不下來啊!在他懷裏使勁掙紮得像條錦鯉。

“陛下饒命!!!”她好半天才把這句話掙出來,人已經從“倚在他肩頭”變成“不管不顧地伏在他腿上”了。

“還笑不笑話我了?”謝昭板著臉問她。

雪梨轉過臉,從趴著變成側躺,淚眼婆娑:“奴婢什麽時候笑話陛下了……”

她還不承認了?!

謝昭一呵手指作勢又要繼續,雪梨杏目圓睜趕緊服軟,連呼了三聲“不敢了”之後可算逃過一劫,然後驚魂未定地喘了好半天的氣。

他笑看看這麽躺在腿上的姑娘……

咳,膚如凝脂面若桃花,最要命的是還在嬌喘連連。

謝昭甫一細觀就有點受不了了,趕緊拍拍她讓她起來,強作從容地喝了口濃茶靜神。

真是……以後還是少在殿裏跟她鬧,她傻乎乎的想不到那一面,他可是總冷不丁就心裏燥一番。

皇帝一邊想著一邊放下茶盞,瓷盞剛落到案上,忽地胳膊一沈。

他微詫地偏頭看去,雪梨正雙臂環在他胳膊上,臉也緊緊靠著,明眸笑成彎彎一道。

他想逗逗她、彈她額頭的心思起而即逝,她安靜的樣子讓他沒辦法打擾。就微笑著看了她好久,見她還不松才伸手在她臉頰上刮刮:“幹什麽?突然黏過來,這是魷魚附體了?”

雪梨還是閉著眼不說話,只笑眼的弧度更加明顯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只是剛才有那麽一瞬覺得好想抱住他哦……

然後沒等她多想手就已經伸出去了。

可能是覺得總是他抱她有點虧?

緊緊一抱間自己心裏先酥了,雪梨暗自竊笑著,原本覺得這舉動膽子會不會太大而生的怯意在他的手撫過來之後也沒有了。

於是她就這麽抱著了,覺得這樣好舒服。昨晚因為白嬤嬤而生的那些小怨念早就消失得蕩然無存了。什麽“那她也不要喜歡他了”?她才沒想過這個呢,她可喜歡他了!

謝昭也隨她這麽扒在自己胳膊上,左手兀自拿了本奏章來看。讀至一半的時候他再扭頭瞧瞧,她還是這個樣子未變。

這是睡了?

看她在他身邊這麽安心不禁有些驚喜,凝神看了一會兒後又稍喟了口氣:好懸,差點就把這顆活生生的梨子逼沒了!

他一點一點地把胳膊挪出來,改成把她半攬在懷的姿勢,又招手示意宮女上前,指指寢殿,示意取條被子出來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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