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陸少華睡著, 方鈺無所事事，閉著眼睛淺眠。他沒有做夢，半個多小時後，似有所感, 睜開了眼睛。扭頭看陸少華睫毛正抖著, 猜測他多半快醒了。

果不其然, 下一刻，陸少華呼吸產生變化，一道令人浮想聯翩的愉悅呻吟從唇齒間溢出，隨後眼睛睜開一條縫。透過縫隙, 陸少華清亮且莫名讓人膽寒的目光，落在旁邊正盤腿而坐的人身上。

“方鈺。”

方鈺被他這聲低呼刺得渾身一僵, 總覺陸少華心裏面憋著陰謀詭計。不想再單獨跟他呆在一片空氣下，方鈺起身抖了抖衣裳，特別正經地說：“時間不早了，我們得趕緊跟羅烈他們匯合。”

陸少華笑得開朗, 撐地而起：“走吧，他們的情況確實不見得有多好，具體情況，路上再跟你細說。”剛走沒幾步，餘光突然瞄到一座存在感很是強烈的雕塑。

眼看陸少華一臉好奇地朝雕塑走過去, 方鈺上前一步擋在他面前，表情特別欠日：“瞎折騰啥，磨磨蹭蹭的, 像個女娃子。”

陸少華沒計較方鈺說他像女娃子，眸子亮燦燦的盯著前方：“那雕塑……”

方鈺回頭看了一眼，不在意道：“一座雕塑，還戴面具，肯定醜爆，有什麽好看的，麻溜兒帶路。”

陸少華被推搡了一把，好不容易站穩腳跟。

他挑挑眉，失笑：“也對，還是不要為這麽一個莫名其妙的雕塑費神了。”

語畢，露出一個特別意味深長的眼神。

方鈺忙點頭，跟在陸少華身後離開廂房。走在路上，卻總覺背後有一雙能貫穿他身體的視線，帶著能焚盡萬物的灼熱，刺在他背上。不用手去摸，方鈺都能感覺到背上全是流出來的熱汗。

不會又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作了一個死吧？燕殊嵐應該……不會聽到他剛才的話的……吧？

擔心陸少華這個心機boy看出破綻，縱使方鈺有一種菊花即將遭罪的緊迫感，他仍然裝得很鎮定。路上，他沈默地聽著陸少華給他講的驚心動魄的求生故事，偶爾露出驚容證明自己有在認真聆聽。

陸少華似乎被唬住，越講越開心，哪怕講到差點被墻壁壓成人肉餡餅，都掛著一張燦爛笑臉。

哎，可惜啊。如果方鈺能認認真真，仔仔細細，聚精會神地看看陸少華眼睛裏隱含的絕對冷靜的話……他就能知道，上訴情況特麽只是一個美好假象。

說了一路，兩人七拐八拐，終於來到了地宮的正大廳。找到這裏，想必離墓穴主人鬼將的入葬室也不遠了。但兩人都沒有太過激動。

“那是什麽？”陸少華指著墻壁上的彩繪。

大廳有三個組成部分。分列兩排的騎兵兵馬俑，墻上色彩鮮艷鬼魅的彩繪，以及大廳正方向所擺放的一座跟之前面容一樣的面具男子雕塑。不過陸少華最先註意的是彩繪，方鈺最先註意的是雕塑。

被陸少華一問，方鈺不易察覺地收回目光，跟著他一起走到彩繪跟前。

這些彩繪，畫工十分精湛，雕刻技術如鬼斧神工。

不管是兵士的相貌特征，馬兒的鬢毛，還是長.槍的尖銳鋒芒，仿佛躍然於墻上，下一秒便會破墻而出。而戰敗一方只有嘶聲吶喊，無力反抗，等待血祭長.槍之魂。

悲愴與絕望，裹著濃烈的滄桑和硝煙氣息，撲面而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殷國對戰齊國，大勝，明月城破。”陸少華念出底部一行小字。

方鈺沒有出聲，推開陸少華一幅一幅看過去。

當初，他被系統投放到明月城，沒人比他更清楚那一場戰事的慘烈。

燕殊嵐是個狠心，又或者說無心的人。再能感動天地的畫面，在他眼裏也不過如同一幕戲劇。

那種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姿態，他就好比漠視生命的超殺傷冷兵武器。死在他手上的，有無數賊子宵小，也有橫死在他餘威之下的無辜者。

“之前的雕塑是他吧。”猛不丁，後方傳來陸少華肯定的話語。

方鈺沒有反應，因為他看到一副讓他整個人都不好了的彩繪。

那一瞬間，身體比大腦更快行動，方鈺如竄天猴一般，“sho”的一下，把陸少華拉到另一邊。拉過去了之後才驚覺自己的動作有點兒莫名其妙。

可拉都拉了，跪著也要想個能敷衍過去的借口。

陸少華一臉納悶兒，目光輕飄飄掃過他額頭上的冷汗：“怎麽了？”

方鈺松開他，抖了抖衣裳，淡定道：“沒怎麽，後面都是一些很血腥的東西，不要看了，少兒不宜，我怕你留下心理陰影。”

陸少華恍然，眉眼彎彎，眸中的色彩明亮得像九天之上的驕陽，璀璨奪目得讓人無法直視。

他說：“原來是這樣啊……”

方鈺嚴肅道：“嗯，而且彩繪這麽多，什麽時候能看得完，我們時間很緊迫！羅烈他們還不知道在哪裏受罪呢，萬一遇到危險，能救他們的只有我們了。”

陸少華點頭：“你說得對，那我們從這邊看過去好了，順便去那一道小門看看，也許能連接其他地方。”他一邊說著，一邊轉身往左邊彩繪墻走去。剛才看的是右邊。

方鈺頗為欣慰，解決了一樁大事，整個人都輕松了，腰不酸了，背也不疼了。

他抿著微微翹起的唇角，跟上去。“怎麽樣，這邊的彩繪……”說到一半，方鈺下意識朝墻上看過去的視線，就這麽定住了。

下一刻，臉上的欣慰秒收斂。

氣氛一陣詭異的沈默，時間仿佛定格，空氣也似乎瞬間凝固起來。

那副彩繪繪制的是一副林間偷窺圖。附近生長著許多樹木，視角在一顆樹上，視線的焦點是不遠處幾個士兵，還有被士兵們摁在地上的一名紅衣男子。

幾個士兵正欲對紅衣男子施暴。紅衣男子躺在地上，衣衫淩亂，露出大片白皙。僅僅只是留白，和鮮艷的紅色交織，也將那一抹活色生香渲染得淋漓盡致。

下一副，背景一樣，唯一多出的是一頭白虎。它的利爪定格在半空，另一位士兵的臉上血肉模糊。第三幅，士兵皆死，原地只留下紅衣男子。

“這是誰啊，穿得這麽暴露，簡直不堪入目。”方鈺想伸手擋住，可又太此地無銀三百兩，就沒動。他小心翼翼瞅著陸少華臉上的微表情，卻發現他表情如常，好像那紅衣男子是陌生人。

這貨沒認出來吧……良久後，陸少華出聲兒了：“也是，穿得這麽暴露，又騷又浪。活該。你說對不對。”

方鈺用了生平最大的忍耐力，控制好自己的麒麟臂，沒有一巴掌糊過去：“嗦得絲呢。如果不整天發騷，別人怎麽可能會去整他。呵呵呵……”

他覺得他此時，一定笑得很優雅。

陸少華蹙眉：“你臉好像有點兒僵？”

方鈺淡定擡手，揉臉：“沒事兒，抽筋呢剛。”

“嗯，沒事就好，那我們繼續看吧。”

方鈺被陸少華牽著手一幅一幅往前看。他被迫重新用眼睛，經歷了一遍當日在燕殊嵐壓迫下的“屈辱”史。可憐見的，他還要擺出一副評判家的表情發表見解。

“這些也畫得太（重音）細，太（重音）清楚了吧，都能比得上古時候的那神馬和諧圖了。簡直辣眼睛，辣鼻子，辣嘴巴。”

匆匆掃了一眼燕殊嵐手裏抓著正要往畫裏的他嘴巴裏塞的那活兒，方鈺特別尷尬。

他扶額，別過臉，不忍直視。

“這個男的很享受吧，看表情，那麽騷氣。”陸少華伸出手指，點在其中一個人的臉上。那個人，正在施展口技，閉著眼，唇角有迷之液體。

方鈺：我只想當個安靜的美男子。

陸少華回頭，突然問了一個問題：“我跟他比，哪個大？”

方鈺：“當然是……等等！”他猛地反應過來：“我怎麽知道？”

媽的，嚇勞資一跳，差點穿幫了。

“你猜呢？上面不是畫得很清楚嗎？”陸少華誓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方鈺煩躁：“我特麽又沒看過你的，知道個屁。別問我，快滾。”

然後陸少華滾了，滾到了左邊的彩繪墻。

方鈺：“……”

“這個紅衣男簡直沒心。”陸少華看完最後一幅，鬼將被紅衣男親手殺死的彩繪，得出一個結論。“換做是我……”

方鈺下意識接口：“換做是你，想怎樣？”

陸少華笑起來：“當然不能原諒他了。”

方鈺：“……”

陸少華垂下眸子笑得溫柔：“如果是我，我一定會留下他。”

方鈺試探道：“你想怎麽留？以鬼將的性格，如果真的能留下，肯定會想辦法留下他，除非根本留不下。”說起來，經歷這麽多世界，初等世界的燕殊嵐簡直就是貼心小棉襖，不但幹凈利落地自殺，還把面具這麽一個加buff的道具給了他。

在看看後面的？除了播撒遍地春種，他收獲了什麽？

什麽都沒有，還挖了那麽多的坑，一個個恨不得扒皮拆肉。

他活到現在也是幸苦。

“走吧，這裏沒什麽好看的了。”陸少華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結，牽著方鈺朝右邊的小木門走過去，走近了才發現上了鎖。

方鈺巡視了一圈，最終在雕塑的手腕上發現了鑰匙圈，上面正掛著一枚鑰匙：“在那裏，我去拿。”

陸少華攔住他：“我去。”

陸少華沒有給方鈺拒絕的機會，獨自跑到雕塑跟前，伸手去夠鑰匙圈。指尖碰到鑰匙圈，掛在上面的鈴鐺碰撞後發出悅耳的響聲。

方鈺直覺不好，趕緊讓他回來。

陸少華也想，可鑰匙就在眼前，還差一點兒就能拿到。而且，他看到這座雕塑，下意識不想認輸。就在他的食指勾住鑰匙圈的時候，身後有風聲襲來。

眼下掏槍打偏，為時已晚，方鈺只能喊道：“小心。”

陸少華身形一晃，抽出匕首，轉身打飛朝面目射來的箭矢。可他沒想到，本該是死物的雕塑竟會活過來。它的左手突然擡起，五指並攏，狠狠插入他的背脊，又穿過去。

方鈺眼睛放大，楞楞看著陸少華身前露出來的三根染著血，如白玉雕成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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