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朗廷, 雨倒是停了。

姜念坐在沙發上發呆。出租車上爸爸像是為了照顧她面子似的沒有繼續問，但憑借瞪她那一眼, 她直覺晏銘洲兇多吉少。好在他情商不低, 一聽老丈人要見他, 某個環節出了問題，便立刻放下手裏的事過來了。

晏銘洲進門時恰巧姜一建洗完澡換好衣服出來。

姜念扯著晏銘洲的袖子坐下, 小手別在一起，那模樣就像是學生時期考砸了考試, 緊張地等待家長簽字。

晏銘洲發現了她的小情緒, 大手伸過去和她交疊，安撫性握了握。

“伯父好，初次見面, 念念說您愛喝茶, 我就帶了些茶葉，也不知合不合您口味。”晏銘洲拿出來的這份茶葉包裝和英國帶給晏父的差不多，估計是一起買的。

姜一建瞥一眼，沒接, 語氣冷淡：“你們說說吧，怎麽回事。”

姜念剛要開口，被晏銘洲摁住。

他站起來，誠懇道：“我對念念是一見鐘情，在她上大學的時候我就喜歡上她了。”

姜念一楞，他們什麽時候見過面？

難不成是校慶那天？

姜一建皺眉：“大幾？”

晏銘洲面不改色地說：“大一，看她跳舞那次。”

大一那會兒姜一建還沒出事：“那我怎麽從來沒聽念念說起過？”

“可能是念念還不喜歡我, 所以就覺得沒有必要對您說了。”

姜念配合他演戲，點了點頭。

“那我在裏面這麽多年，你怎麽不告訴我？”姜一建目光冷冷地看向晏銘洲，“難道是他對你不好？”

倒也沒，就是見的不多，隨時在離婚邊緣試探而已。

不過這些當然不能說。

姜念組織了下語言，仰頭撒嬌：“不是的爸爸，我是怕您擔心我，而且你不是一直都不太喜歡……我就想著反正等你回家你們總要見面的。”

她隱去了商人兩個字。

姜一建臉色緩和了些，“哼”了聲，對晏銘洲重新打量了一遍。

男人目光沈穩，外貌配女兒不虧，五官長得很精神，特別是那雙眼睛，深不見底但又沈穩從容。許是穿著西裝的緣故，從頭到腳無不透露著商業精英的氣質，而那份自信從容是常年居於上位的人才會自然流露出來的，俗稱氣場。

即使遠離商海這麽多年，姜一建也知道眼前的男人優秀且能力出色。

只不過，對於平穩的家庭卻不是最好的選擇。

他沖晏銘洲點點頭：“你跟我來。”

姜念聽到也想跟上去，卻被姜一建瞪了一眼：“你在樓下呆著。”

好吧。

姜念目送二人一前一後的背影。

等到了樓梯口，晏銘洲回看她。

仿佛在說：別擔心。

上面進行著男人之間的談話，底下姜念正在小群裏和徐孟秦苒擔心來擔心去，就怕晏銘洲過不了爸爸那關。

過了一會兒，秦苒忽然甩出一張圖片。

上面的東西姜念頗為眼熟。

正在減肥的苒苒苒：你婆婆太有才了吧，居然繡了個圍兜。[圖片鏈接]

想要結束單身的孟孟：哇，念念你是不是有了？

直到這個時候姜念才恍然大悟，她說怎麽出租車司機會突然問她幾個月了？

原因就在吳曼語這裏。

幾天前VERA雜志國際版的編輯Suzy策劃了一個主題為“奢侈品的本質”的行業研討會，吳曼語作為格萊珠寶的法人代表應邀出席。並且還開玩笑似的拿出了幾份刺繡主題元素相關的作品，其中就有這條圍兜。

姜念看著視頻裏那個保養得當的富貴太太指著那條圍兜笑著和雜志社的人說：“哎呀，這是其實給我小孫女準備的，不小心被我帶出來了。”

此視頻一出，以【姜念疑似懷孕】為標題的新聞迅速霸占了各大營銷號公眾號頭條。

看完自己的八卦後，姜念無奈地敲下一句話：我沒有懷孕，新聞亂寫的，他媽媽催得急。

想要結束單身的孟孟：我問你，你這月大姨媽來沒來？

姜念大姨媽向來不準，高中那會兒小半年不來都是有的，雖然結婚之後好了很多，但壓力大時兩個月並作一個月來也常見。

因此她答得十分無所謂：沒來呢，估計快了吧。

秦苒最近沈迷宮鬥劇，順便覆習了下裏面的知識點：那你嗜不嗜睡？聞到腥的想不想吐？

姜念笑出聲：你們不會以為我懷孕了吧？我最近是比較愛睡覺，但是大冬天的，被窩這麽舒服你們不喜歡躺著嗎？

秦苒嫌打字麻煩，幹脆撥了小組語音。

接通後秦苒正色道：“念念我和你說，很多人在懷孕初期是沒有妊娠反應的。”

姜念給自己倒了杯水，含混不清地說：“你一個大學都沒畢業的小姑娘怎麽懂這麽多。”

“我沒懷過我大嫂懷過呀，當時她就是到兩三個月發現大姨媽遲遲不來才知道自己懷孕了，一點其他癥狀都沒有。”

徐孟嚼著蘋果，對秦苒的話表示認同：“對啊，要不你仔細想想？和以前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姜念沒把她們的猜測放在心上，但也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始回憶：“容易困是真的，以前午睡一個小時就夠了，現在基本上要睡上兩三個小時，晚上也能接著睡。最近可能喝水喝湯喝的多，所以上洗手間的次數也多。其他沒別的，就是前幾天晏銘洲那個新聞，心情起起伏伏的比較受影響，容易生氣。”

秦苒追問：“那飲食呢？酸的？甜的？辣的？”

姜念：“和以前差不多，我一直都喜歡吃酸的，吃泡面也加醋，孟孟知道。”

徐孟：“這倒是。”

秦苒頓了頓：“我覺得吧，你還是去買驗孕棒試試。”

姜念被她們說的非常無奈：“我自己身體還不清楚嗎？真的沒有。”

秦苒催促：“指不定就真的不清楚呢？你現在就去買。”

“……”

姜念瞄了眼樓上，他們還沒有要出來的征兆，猶豫道：“我爸和晏銘洲還在談呢，現在出去會不會不太好。”

秦苒大大咧咧地說：“有什麽不好的，指不定你懷孕了，你爸就算要反對可能看在生米煮成熟飯的面上放你們一馬了呢。”

“……”

姜念扭扭捏捏還是不肯去，但頂不住電話裏兩個人左一句右一句的勸說，只好下了樓，朗廷小區裏公共設施十分齊全，離他們公寓樓不遠處就有家小藥房。

看到姜念走進去，一位穿著白大褂的中年婦女笑迎道：“小姐需要什麽嗎？”

“……驗孕棒。”

兩條線是懷孕了，一條線是沒懷孕。

姜念坐在洗手間的抽水馬桶上，一面看看說明書，一面瞧瞧手裏的兩條杠杠，神情呆楞。

這東西是不是不準？

她也看過不少電視劇，什麽惡心嘔吐她都沒有啊？

怎麽就給她判定懷孕了呢！

不行，她要再去買一支重新試試。

正當她神思恍惚，廁所門被敲了敲，傳來晏銘洲低沈的聲音：“念念你在裏面麽？”

“啊……是……啊，怎麽了？”

“我看你進去很久了，是有什麽不舒服嗎？”

他們不是剛說完嗎？

姜念慌裏慌張收拾了一下盒子和驗孕棒：“我馬上出來。”

她走出來滿腦子都是那兩條杠杠。

也許現在她肚子裏已經有了一個小寶寶？

她和銘洲的小寶寶。

如果是男孩子會不會像他一樣帥帥酷酷的，面無表情地喊她媽媽？

又或者是女孩子，紮著小羊角辮沖自己撒嬌？

晏銘洲靠過來，垂眸看著她，嗓音低沈：“在想什麽？”

姜念回過神，終於想起來問一句：“你和爸爸聊的怎麽樣？”

晏銘洲輕笑，摸摸她的發頂：“算通過了吧。”

姜念點點他的胸膛，小聲道：“什麽叫算通過了？沒有拿滿分嗎？”

晏銘洲握住她的小手，薄唇一勾，湊在她耳邊：“留了十分給你，看你有多喜歡我了。”

姜念指尖在他掌心撓啊撓，思索良久，小聲地喊了他的名字：“晏銘洲。”

“嗯？”

“我可能……”

“怎麽了？”

“我可能懷孕了。”

“……”

空氣瞬間變得安靜。

姜念看他沈默，以為是不開心，心裏涼滋滋的，小臉發白地擺擺手：“也……也不一定，我就是剛被秦苒和徐孟催促買驗孕棒試了一下，百度上說，這個不是百分之一百準確的。”

晏銘洲猛地抱起她。

姜念捂著嘴沒叫出來：“你幹嘛呀？”

“去醫院……”

“……”

“放我下來。”姜念掙紮了一下。

晏銘洲抵住她的額頭，喉嚨仿佛有點幹：“從現在開始，你什麽都不用做了，都交給我。”

“包括走路？”

“對，包括走路。”

“……”

姜念覺得平時冷靜的人一旦急躁起來也挺讓人頭痛的，她擔心被爸爸看到，一邊瞥著樓上房門口，小腿撲騰了幾下：“還沒確定呢，你先放我下來。”

晏銘洲頓了幾秒，終於小心地放下她，掏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

姜念聽到幾個關鍵詞，什麽婦產科，最快的。

她知道今天的體檢是躲不過去了。

姜一建像是特地給他們留時間，過了好一會兒才從房裏出來。

姜念想等檢查結果出來再告訴他，便善意地撒了一個小謊：“爸爸，我們去買點食材，晚上一家人吃個飯。”

上一次來醫院還是因為晏銘洲車禍手受傷了，心境和今天完全不一樣。姜念等在休息室，這種感覺比等高考成績還難熬，晏銘洲出家門後便電話不斷，大概和他今天下午突然翹班有關系。

“恭喜晏太太，你要做媽媽了。”護士拿著單子走過來滿臉笑意。

晏銘洲在門外聽到說話聲，匆匆掛了電話，問：“怎麽說？”

姜念低頭摸著肚子，眼神變得溫柔：“她說，你要做爸爸了。”

晏銘洲有一瞬的楞怔，然後快步走過去，蹲在姜念面前，親了親她的額頭：“真的麽？”

姜念點點頭：“醫院的報告應該不會有假吧。”

小護士手裏拿著幾份孕期註意事項和胎教小廣告，看到兩人這麽溫馨便沒有出聲打擾。

姜念指了指那幾份小冊子，不好意思地問：“這是給我們的嗎？”

小護士趕緊遞過去：“是的，您二位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回來咨詢。”

回去的路上，兩人在車上沒有說話，仿佛都沒從懷孕的消息中緩過神來。

外面氣溫低，車裏開了暖氣車窗便起了霧，姜念手指在上面無意識劃來劃去，遠看就像是一座小房子。

她忽然開口：“你都和我爸爸說了什麽？”

晏銘洲目視前方，平靜道：“也沒什麽，就是一些承諾。”

“什麽承諾？”

晏銘洲輕笑了一下：“給你和寶寶的承諾。”

姜念大概猜到了一些，也許是物質方面的補償。她低頭折著小冊子的頁腳，小聲問：“那你覺得會有需要履行承諾的一天嗎？”

晏銘洲瞥了她一眼，騰出手摸摸她的頭發：“別胡思亂想的，我答應你陪你一輩子，就一定會做到。”

“那你喜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這話題轉的猝不及防。

晏銘洲頓了頓，眼眸劃過一絲笑意，一本正經道：“我喜歡你。”

姜念被他逗笑，輕拍了下他的手臂：“我是說寶寶。”

晏銘洲沒想太多：“男孩女孩都好，教育上男孩子就嚴厲些，女孩子溫柔些。”

姜念點點頭，腦海中浮現出他帶孩子的場景，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想什麽？”

“想你給寶寶換尿布的樣子。”

“……”

春節臨近，拿到檢查結果後過了一周姜念才把懷孕的消息告訴雙方父母。

兩家人一起吃了頓飯，晏父晏母勸說姜一建過去老宅同住卻被姜爸爸拒絕了，他現在自己一個人住在朗廷，晏銘洲給他買了不少書畫硯臺毛筆之類的，養了幾天精神氣回來了不少。

農歷十二月二十四號早上，姜一建給姜念打了個電話：“我今天下午想看看你媽媽，你帶上銘洲一塊兒去吧。”

姜念的媽媽葬在香山塔的墓園。

中午飄了幾片雪花，直到他們下午出門，枝頭落了薄薄的白霜，十分好看。

香山塔在楠城北郊，夾道種著常青樹，遠望著如一列整齊的崗哨，拋開肅殺的墓碑，光看風景倒像是一個修繕整齊的公園。

姜一建走在前頭，他今天特地換了件黑色的衣服，他手裏捧著一束白色的茉莉花，姜念遞給他一把傘，他沒要。

姜念和晏銘洲站在離他十米遠的地方，讓他和媽媽單獨說話。

“冷嗎？”晏銘洲撐著傘，只手摟過姜念的肩膀，低頭問道。

姜念搖搖頭，她穿了很多衣服。

“能和我說說你媽媽嗎？”晏銘洲擦去她臉上的小雪花，她有時候做夢醒來，眼裏都是淚，他每次看到都會抱著她，但也不多問，只隱隱覺得和她母親有關。

“我媽媽是個很溫柔很堅強的人，你聽說過食道癌嗎？”姜念仰頭，瞧著男人英俊的面容，問。

晏銘洲點頭：“聽說過。”

“當時醫生說她只有半年的時間了，不能吃東西，吃東西會很疼。但她拼命強迫自己喝粥，頓頓都沒有落下。”姜念把目光移向不遠處的墓碑和那道略顯得孤單的背影，“那個時候我很怕吃飯，因為每次媽媽都會吃下很多，然後全部吐出來。她吐出來時還不敢被我發現，我只能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晏銘洲輕摟住她。

姜念伸出手，細白的指尖接住一片片雪化，說得很平靜：“媽媽走的那天也是下雪天，醫生說她沒什麽痛苦。我後來想想，其實對她來說也是一種解脫吧。”

她頓了頓，聲音忽然有些哽咽：“就是，她說，她不能陪我長大了，很對不起我。”

“念念你很好，你媽媽看的到的。”晏銘洲吻了吻她的發頂，“以後我陪你走完剩下的路。”

姜念擡頭，眼角還有眼淚。

他身後是白花花的一片，雪越下越大了。除了他們三個，一個路人都沒有。

偶有烏鴉在枝頭啼叫幾聲，萬籟俱寂。

姜念笑起來，撫上自己的肚子：“好，還有我們的寶寶。”

晏銘洲寵溺地擦去她臉上的淚痕，應道：“嗯，還有寶寶。”

時光漫長，萬事可忘，念念不忘。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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